18. 问道

陆东楼离开的次日,部院里很安静。

三门的门房,黄葭悠悠转醒。

房里的两三个云纹铜大火盆正烧得通红,四围一片暖融融的气息。

起来后推开窗。

昨夜堂外的雨已经变成了洁白的雪!

淮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满园树木银装素裹,好似陷入了一场沉睡。

仰头望去,风雪溯涌,天与云相接。

她心情大好,坐着马车回清江浦,一路满目雪色,风声细细,落在车辙下皆是冰雪,马车走得很慢很慢。

她下了车,打起一把湖蓝色油纸伞,干脆徒步。

脉脉辉光下,雪窸窸窣窣地飞下来,好似一片片棉花,来来往往的人走在街上,都缩着脖子。

雪路难行,她步履蹒跚地走着。

一步一个脚印,累得满头大汗,走到陡峭之处,只能扶着路上的松柏,勉强停歇。

许久,闻着前头吹来的风带着一丝咸咸的苦味。

这味道实在熟悉,她抬起了头,看见了远处的港口。

这会儿的港口灯火通明,巨大的船身挡住设在港口的船厂,却亮起了一排排灯笼,虽只有二三人影,但也有万家灯火的意味了。

越靠近海港,脚下踩的泥地越发松软,像是冰碴子碾碎了土石。

转眼间,清江厂广阔的院落伫立在眼前。

她抬起头,只觉那巍峨的高墙十分庄严,牌匾也像是刚刚换上去的。

一切,都焕发出生机。

她快步进门,还未转进二门。

下一瞬,便与行色匆匆的邱萍撞了个满怀。

邱萍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见着是她,脸上一白,“黄船师,都怪我……”

黄葭扶起她,“刘工首带人来了吗?”

邱萍点了点头,目光认真,“都来了,大伙都到齐了。”

黄葭心下大安,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终于、尘埃落定。

邱萍脸上却有一丝不自然。

雪窸窸窣窣地下着,走进中庭,大雪纷纷扬扬的铺满了一地,庭中已有几个侍从在扫雪。

四周的堂屋都点起了蜡烛,经雪地一映,满院都是亮堂堂一片。

黄葭从小穿堂走过来,四面通明,却安静得不寻常。

现下已经过了船厂点卯的时辰,既然刘工首都带着船工来了,这些人聚在一处动工,总应当有些声音。

又走过一道门,仍是安静。

黄葭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她顿住脚步,看向身后的邱萍,“为何还不动工?”

邱萍咬着唇,眼眸低垂,“原先官衙已经说好了生意,可这几天东南那些买木材的商人却忽然像中了邪一般,一个个都说自家货已经卖光,就连仓储也没了。”

“买不到木材和舱缝料,大家也不得动工,就一直这么等着。”

黄葭秀眉微蹙,“你觉得此事有蹊跷?”

“那是自然。”邱萍撅起嘴。

黄葭仰起头,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目光清明。

“纵然背后有人蓄意插手,可东南的商人也不是傻子,因为旁人的一道令,就放着官衙这样的肥差不做。”

她转过头,看向邱萍,“这两日,就没一个人来下个拜帖?”

邱萍一怔,低下头像是在回忆。

须臾,她抬起头,“拜帖好像有一人,说是请您去游秦淮河。”

“什么摸样?”

她眨巴眼睛,眸光一亮。

“家丁打扮,兴许他家主人还真是个做生意的!”

……

大雪飘飘,雾凇沆砀。

黄葭走向秦淮河畔,才发觉自己近来遇事急躁了许多。

她仅仅从那拜帖上知晓了那人游船的摸样,便这般急匆匆地去赴会,好似一刻都等不及,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在海港上不眠不休的日夜。

她辰时点卯,上下清点人数,看库里账目,巡视船前码头,一直到夜里子时方得片刻清闲。

风声动地,雪声敲打在耳畔,心中平静又躁动。

上了船,这是一艘四百料的商船,停在一众乌篷船中分外显眼。

大雪纷飞,落在船头。

黄葭一走上来,船夫就将系着的铁索放开。

船、任风飘荡。

船头,一身着褐色长袍灰色鹅氅的长者已等候多时。

他转过头来,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出清瘦,却平添了几分雍容。

黄葭微微一愣,心中仿佛涌动起不知名的悲怆。

“王伯,许久不见。”她弯腰作揖,语气有些感慨。

“好孩子,不必这么多虚礼。”王义伯笑着摆了摆手,长髯飘飘,语气中那洒脱之情却不是寻常老者能有的。

二人步入船舱。

舱内一方桌案,几把八仙椅,案头点起了三四盏油灯,亮堂得很。

黄葭放下装着铅风海船船模的包裹,落座。

忽见那桌案上摆了一副墨宝,其上赫然写了一首诗——

八风儛遥翮,九野弄清音。

一摧云间志,为君苑中禽。

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煞有扼腕兴嗟、鹤归华表之意。

她笑了笑,“一别经年,王伯的字越发大气凛然了。”

王义伯淡然一笑,眉宇之间也无自得之色,“闲来无事,随手写就。”

黄葭歪着脑袋,笑了笑,淡淡道:“求精求细,您做什么事都是如此,从前,我祖父在时,常有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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