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

平口窝班所拜神灵,乃仙庭四品仙官,二十八星宿之一的翼宿星君,民间俗称老郎神!

《翼宿神祠碑记》曰:

——星之精各有所司,而翼,天之乐府也!

故而翼宿星君,权掌人间百戏。

又名梨园神、戏神。

听着名声不显,实际上,乃是垄断垂直细分领域所致。

在百戏领域如雷贯耳,出了这个领域,自然鲜有人关心。

顾云礼在想,若互联网能顺利发展下去,他是不是也能凭借执掌人间网络之权柄,荣登星君之位?

可是,看到戏神神龛的他,第一反应却是想在互联网里开个“CCTV戏曲”频道!

真的,戏神不在互联网里传播,简直亏大了。

要不,请香联系一下?

在顾云礼浮想联翩中,平口窝班戏子们也完成了焚香拜神,随着一阵锣鼓声起,各色角色粉墨登场。

咿咿呀呀的唱腔响彻乡野静夜。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观众,霎时陷入一片安静,摇曳的火光照亮戏台,亦如泉水般流向四面八方,滋养着贫瘠的精神世界。

稚童仗着身小,团雀似的挤在前排;

老人身子骨弱,坐在马扎上,眯着老花眼,瞧着戏台上人影晃动;

再往后,青壮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谁也不让着谁。

顾云礼站在最后面,瞧着聚精会神的人群,心中泛起一丝恬静喜悦。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自打入了这方天地,他已经很久没有停下脚步。

生存压力,成仙欲望,归乡之情……逼着他不停奔跑!

赶巧今儿登阶装脏,心中最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能松上一松,再看此情此景,由衷欢喜。

倏地,他似有所感,扭头望去,便见天庵土地庙阴差们,竟齐刷刷聚在后面,再往后看,还能看到三五名仙家,跟着凑热闹。

“来看戏?”顾云礼问道。

“是啊,顾伯公,很久没有戏班来俺这唱戏了。”

赵满仓眼神不离戏台,脸上难得没了谄媚之色,摇曳火光映得他双眼迷离失神,不知是不是想起当年坐在父亲肩头,打盹等着戏子翻跟头的时光。

顾云礼点了点头,回头继续看戏。

平口窝班虽然名不经传,乃是一支走南闯北的流动班子,表演起来却格外卖力。

英雄气宇,秋娘情味,在方寸戏台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轰隆隆——”

不知何时,一阵绵延起伏的闷雷从夜空中传来。

顾云礼皱眉,仰头望天。

“刺啦——”

正好瞧见一道闪电,划过厚厚云层,少顷,又有沉闷雷声传来。

“呀,打雷了?”

“不是要下雨了吧?”

“这鬼天气,怎么说风就是雨?”

沉闷雷声,惊动了沉迷戏中的看戏人。

有人仰头看天;

有人骂骂咧咧;

还有人已经未雨绸缪,起身离去。

“呀,这不是要下雨吧?”

戏班后台,几名正在补妆,准备登台的戏子,闻雷面面相觑。

他们流动窝班,除了偶尔接到邀请包场之外,平时全靠看客打赏生存。

瓜果蔬菜、鸡蛋咸菜……不管什么东西他们都收。

乡民这要是走了,今晚可就白唱了。

一时间,一个个下意识看向老班主。

“看我干啥,赶紧补妆,登台。”

“祖宗定下的规矩忘啦?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神明,他们不听,还有鬼神在听嘞!”

老班主话音刚落。

“轰隆——”、“轰隆隆——”

闷雷声再次响起,且愈发频繁,看戏人也愈发踌躇,满心祈求老天爷不要下雨。

“啪嗒!”

一点雨水落在顾云礼的额头,少顷,又是三五滴落下,驱散了盛夏酷暑。

“呀,真下了。”

“唉!”

“娘,咱回家吧,你身子骨弱。”

人群骚动起来,抱怨声四起,都说三天不吃饭,也得把戏看,可是在夏日雨夜面前,看戏人还是满脸恼色,不得不三三两两散去。

“哗啦——”

不等村民散去,瓢泼大雨便是倾盆而下。

哗啦啦——

天地间顿时成了雨海,远远望去,仿佛雨幕覆盖人间。

戏台前的两个火盆,在雨幕下,发出滋滋哀鸣,蒸腾起滚滚浓烟,为戏台拢上一层仙气。

可看戏人再也坚持不下去,顿时一哄而散。

不过须臾间,熙熙攘攘的戏台,已然人去楼空,门可罗雀。

只有少数青壮,仗着身强体壮,一把抹去脸上雨水,看着黑暗中,在微弱光芒下,翩翩舞袖的戏子。

戏台上,唱腔不断。

可是雨势却愈发滂沱,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剩下青壮,看着黑漆漆的戏台,坚持片刻,也不得不转身离去。

台下静,声小也能听得清。

如今天地一片安静,咿呀唱腔穿过雨幕传遍山野。

“都说‘玩艺儿是假的,精气神是真的’,今儿当真见识到了。”

站在顾云礼身旁的赵满仓,看着在一片漆黑戏台上卖力表演的戏子,满脸唏嘘。

顾云礼不吱声,静静看着。

难得瞧见热闹的阴差们,也终于凑到近前观礼。

当雨势渐收之时,这一幕曲,也在铿锵锣鼓中缓缓收场。

雨停了。

戏子们也成了落汤鸡。

一个个退台之后,沉默不语。

“赶紧卸妆换衣服,别受了风寒,今晚雷雨刚过,明晚肯定没雨,咱们再唱两晚,有今晚打底,明儿肯定人多。”

老班主吆喝着,给班子鼓劲打气。

戏子们闻言这才舒服一些,连忙卸妆换衣去了。

老班主转过头去,却黯然神伤。

他是能连唱几晚,可那大老远赶来的老人,还愿意冒风险过来吗?

唉!

转头间,老班主又悄然敛去沮丧之色,指挥着戏班子收拾起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随即将马车拉到土地庙前,一群人挤进土地庙,打算在这挨过这颗粒无收的一晚。

事实上,老班主之所以选择在这摆台唱戏,就是考虑后半夜正好可以借宿土地庙。

老班主进了庙之后,第一时间焚香上敬,低声念道:

“窝班夜宿伯公庙,借神片瓦以栖身,老郎神明快递声,庇佑弟子度艰辛,愿神恩赐吉祥气,驱散阴霾留温馨。”

香火奉上,互联网光幕悄然降临老班主视野。

老班主顿时一脸莫名其妙。

得亏他接触过互联网,因此并不慌张,只是有些奇怪,互联网咋冒出来了?

他没想通。

今晚糟心事,也令他无心多想。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寻个地方,蜷缩下来。

“班主,咱什么时候能在县城开个戏楼?”

被戏班大人护在庙里面的半大小子,突然抬头没头没尾问道。

“快了。”

老班主一如既往的答案,声落没多久,疲惫鼾声便微微响起。

土地庙安静了下来。

互联网却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沸腾起来。

因为在互联网社区【雍县风土】版块,悄然冒出有史以来第一个视频帖子。

帖子写道: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那无人可以注册的“云礼道人”昵称,赫然出现在用户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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