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捌 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他大概是想许给我一个飘渺的决定,又或者是因为时间太紧形势不对,任由虚游梭行亲吻过天地的夜风振鼓两袖所绣美的雪山烫金图案,良久才在周恕己不喋地话音之中,挪开了长久凝视起我的视线。

那视线温柔,却又暗藏小心,一点一点的从我鬓顶缓慢迟疑地带向眉尖,眸畔,大抵是瞧见其中只有两池清亮亮的水,不可避免的叹息,失落,终究是收了回去。

这倒是让我愈发的好奇……

周恕己俏着秀眸漾荡的水,似是嗔怨又似不耐烦地道:“你还要这样看她多久?我只答应跟着你的计划走半月,既然决定放手让她自己成长来寻你,又何必流连片刻的宁静?”

谢临歧闻言淡淡一哂,扬袖将那其间纵横的刀疤鞭痕遮起,明澈双眸却是倏尔瞥向我鬓旁,我只觉那里有阵轻痒,似是多了什么直直贯穿我梳起的双环发髻。

我伸手一掻,摸到一个圆润带花纹的小物,似是个簪子。

他便是此刻驻足清风朗月花影间,身后巍巍春山与锦绣宫廊在他容华之下只成了个衬比,眉间含温,唇畔点起春波层层涟漪,使我不可避免的念起逐渐尘封锁闭被抢取的记忆,那里面是不是……是不是曾经也是有个我很爱很爱的少年郎,也曾经这样注视过我?

只是我忘了,此时此刻才悲哀的发现,那些人竟是当初狠绝恶毒的连一点这样的念头都不曾留给过我。

“此物名唤迟迟。我如今实力倒退,被昆仑镇去大半的法力,恐有反噬之态。天帝与昆仑容不下我,不知还有多少诡计在等我。但我不愿你因为我被骗去其中,此物有佛法加持,可保你风雪无恙。”

他声音依旧温醇,不再去纠结我记不记得起,顿了顿,而后道:“总有天你会记起的……我可以等。不过如今你封印已解,还需迟迟为你掩去踪迹,昆仑的人可不好骗。”

我悻悻道:“你猜出来啦……”

但谢临歧也并未表示反对,只是用目色隐隐鼓励我,大概是认同了我这种想法?

要取太阳之后的讹火,那就得去昆仑求可穿行与大荒百国的黄沙道,前往曦和国。

但是这玩意儿……三千年前好像就被萧宜炸了。

他那个老魔头年轻时候风流又风骚的,苏念烟之前跟我揭发他风流史的时候还特地的跟我说,虽然他当时一颗心都是那个老相好的,虽然他是个魔族喜欢天天逛人间平康坊调戏美丽姑娘和多情老鸨,虽然他非常热衷于与天庭昆仑大荒作对,虽然他当时这些事情已经够震撼的了,但他后期又干了惊天动地的为爱封黄沙道之事,将当时追杀老相好鼓的那些天兵神鬼给挡的严严实实,缝都没留。

我只觉得眉心痛,惆怅无限悲伤盈胸地吐气,发怔地凝望已经飘远的谢临歧身影。

他啥时候走的,我都没注意。

周恕己以指摩挲脸颊,甜甜蜜蜜地笑着:“这么舍不得他呀?啧啧,你说江宴若是看到谢临歧丢了记忆还这么喜欢你,不得气疯啊?”

我奇怪的看着她,她好像知道很多我们三个之间的隐秘故事。“江宴真的喜欢谢临歧?”

周恕己流转潋滟的春水内涵一敛,盈盈道:“我可不告诉你。谢大人可是发了令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去探找最好。不过……你若是再让我取一个你的羽片,编织一下三日后的局,我便告诉你个……让你心疼的东西。”

我果断道:“是吗?那周姑娘再见,今夜好梦好么?我先与肥烟入寝去了。”

她面上的笑一滞,“你不听吗?”

开玩笑……就我那个时灵时不灵的传承,别说羽毛片子,我连火星都喷不出来鸟。

我只是微微笑,就像我怎么微笑的飘来,也应该怎么微笑地撤去。

苏念烟与我此时并肩行去,待到行离的飘远,虫鸣薨薨月凉如练之时,我轻微感觉颊下一颗早已冷却的珠泪轻痒,已然轻飘飘化作青流入地。

周恕己好像笑了一下,又像是叹息。

“他可是……在偿还你,一点一滴熬着你当初熬过的苦啊。”

苏念烟的手冰凉无比,我想了想,还是将她的手轻轻拉入我宽大的袖袍之中,又自腰间带着的玉袋中捻起一块浊糖给她。

“萧宜叫我带的,他说你最喜欢吃这个。”

她闻言一愣,圆大的眸清澈见底,只比我矮了半个头的头微微低垂,伸出素手去接。

我恍惚了下,苏念烟鲜少露出这般安静女儿姿态,倒也是头一次。

后来我才想起来,她死的时候也不过是及笄之年,还是个掌间娇贵明珠。

无声的泪跌入我眼底,我几近艰难的才扯出一抹淡淡的哭笑,这月色踏的我疲惫至极。

我死那年太液池中刚生莲,三春江水溶溶与日华流向一身山河,没有宝饰玉席葬我,只有孤零零的符咒与我一同泯灭。

我想知道许多东西,为何天庭要大力灭杀毕方可偏偏却留下了我与江宴,又为何只选中江宴,而弃了我?

地府的通道口连牛十九都归去了,只有萧宜安静地驻足凝视。

苏念烟微微动唇,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的掉下颗滚大的热泪扑向萧宜。

萧宜只是无奈的用手拍着她发髻,似是不理解为何一向无感无情的她哭的如此厉害,连声道:“怎了这是?是受欺负了么?”

我袖手无声解释,其实是她听见了鼓的名字。

萧宜在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唇角淡了淡,旋即又抬目瞧见我鬓边的簪子,惊奇道:“你这簪子好生可爱,竟是用玉雕纂的成小小橙果的模样。”

我摸了摸,蛮不好意思的讲是谢临歧送的。

轮空日已然在日夜中划过去。明日又是最为繁重的出任务时候,萧宜领走了苏念烟,我也困倦着滚回我空荡荡的屋,只来得及将簪一拔,见确实是个可爱橙果,几分诧异谢临歧为何这么执着于橙子,而后便没多少气力想,懒懒的爬上榻。

只是好像我睡过去前,看见了某富贵黑黢黢的忧伤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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