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贰拾壹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素色绸衣拥抱住她窈窕身形,可镜中的神情却是骇人的冷漠,活脱脱的像一尊捧在金船杯里的易融脏雪,叫人感叹却又惋惜。

彼时我就在那扇迎风窗下若有所思的跟着那人面对面蹲着,一阵郁燠夹带轻微白簪香气的风流过,那人一直沉默绷紧的面容稍稍松懈,凌挑的丹凤长眸荡漾着些许淡漠。

我慢吞吞的扯动袖摆,开始沉思我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我说我要去找江宴,谢临歧就很温柔的笑着的跟我说,那你去嘛,我多给你派几个人。我说好啊好啊,并且兴致勃勃的想着万一派的是个实力强悍的美人,我不就赚到了?

但是谢临歧好像猜到了什么,笑意盈盈的对我温柔吐字:“我的手下,没有女人。”

我的丧来的快去的也匆,几乎是霎时间就接受消化掉天帝要弄死我这个消息。屋外的禁制依旧那么亮,亮的我原本一直对谢临歧只是欣赏的心思在面对他那张脸后微微产生的不明念头也浓郁了几分,但我的心没有动摇。

他笑的很好看。他笑的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到不对劲儿,太像萧宜了。

“天庭的那位使者,就是城主府内的那位,是天帝。”

这个重的堪比富贵的消息打他唇瓣之间流出来,我的脸瞬然就垮丧起来。

他搞我。他搞我就算了,他还下来搞我。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我都能感觉头顶原本蓬勃青春的冠羽已经因为他那两个惊悚可怕的字而萎了,哽了许久才怀疑道:“那我去不去呢……”

谢临歧清素的袍子雪白乍眼,唇畔淡淡似春景的惊艳笑容惑惑,“苏念烟也在城主府。”

……他这招,怎么那么像萧宜骗我?

见我只是沉默,他便继续道:“萧宜也在。”

我小声道,“去就是……”

于是我顺利的从地府吉祥物升级成为白玉城没公开的吉祥物,再从白玉城的吉祥物晋级成为谢临歧钦点的本命吉祥物,可以混入他下属队伍发挥光芒混吃等死的那种。

我丧着脸,看着传说中是城主府下的监视禁制陡然被谢临歧修长一指割出碗大裂口,原本平静无波澜的院子霎时出现几个黑衣人蹿到距屋门一寸处,把握的分毫不差。

于是那个人出现了。

第一眼,我感觉他比我还丧。我的丧最多止步于知道有人要杀我,面对生命随时可以都会破灭反而有了一种佛性的清透解脱,端然凌拂眼前雾瘴,微笑死前顶多想拽几个神仙巨能陪我一起唱着歌儿下去而已。

谢临歧微笑着,微微动了手指。

那人脱离第一眼分不清的黑衣群体,向谢临歧行礼,两道俊秀长眉飞扬直向浅穴处。他起身,却是看向了我。

明明也是一副神秀骨清不可多得容颜,长眉是飞扬的,狭长丹凤眼角却是垂着的,连略显苍白的唇瓣也是向下呵弯。

他好奇怪,整个人由骨子向外逸散一种平和颓烈的交织气息,谢临歧也顿了顿,旋即微微蹙眉,温声道:“符鹤亭。”

那人浅浅的掀了掀眼皮子,淡漠的烟灰瞳孔因为谢临歧的那一声有了微微颤动,却是将身子埋的更低。“吾主。”

我拽了拽谢临歧袖摆,摸到微微凸起的绣金图案,小声不确定问道:“你欠他月俸了?”

说实话这种神情我只在当时得知倒欠地府几十年月俸才显露过,而且也没他这么丧。

谢临歧颇有无奈的轻轻摩挲我发顶儿,我便知道这大概是他独有的气质,乖乖闭了嘴继续听。

就是现在,那位丧着张俊朗面容的暗仙,此刻正与我蹲在同一高度同一视野。

我没见到苏念烟与萧宜,后知后觉才悟到谢临歧骗了我。但此刻又不能去找他,况且进都进了,不打探点儿情报怎么能对得起那位仁兄呢?

这副场景我可太熟了。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是萧宜出手杀的人,这次换成了我。

临走前谢临歧在我身上拍了拍,我便忽而感觉到一股冰入四肢似雪般的力量涌入,原本温热的手掌渐渐褪去温暖,只余微微寒凉。谢临歧只是含糊的道:“安抚你腰伤的。”

那股冰雪气息随之萦绕,但却似乎与我的火相溶,以至于我现在指尖点火,它的温柔外焰是带着些许冰碴的。

江宴恢复的不错啊……

我轻巧翻身,隐蔽气息匿到她窗外的一棵瑞香树上细探,那抹幽黑的影子也随之轻飘飘落在我身侧,无声的像一抹黑烟。

瞧瞧那冷艳的神情,挺直漂亮的腰身,哪还有一点我之前见过的,半死不活之态?

苍穹森蓝,火红太阳并不能直射到江宴这边。

符鹤亭是暗仙,却不是归属天庭的那支。据他说凡是具散仙之资又修地冥之法的,不管是野生的还是像天庭那种正规的,都是暗仙。他衣摆绣有一簇蔻珠大小的印记,微微泛黄,近了看才能发现是个玲珑小巧的橙果。

谢临歧到底是多执着于橙子,不过这样确实好认耶。

蛮无聊的时候,我就斜靠粗大晶枝懒散散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唠嗑,虽然他很丧,虽然他话毒,但我确实无聊。

那头儿的江宴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倚靠美人榻面有微怒色,已经在方才摔碎掉好几个小瓷了。

我问他,“你们一直在哪儿蹲着?”

符鹤亭丧丧的面容有了几分萧瑟,“城主府外,三十里的小巷。高价专卖西域鲜果。”

我问,“有人买么?”

符鹤亭道:“强卖。白玉城的多半神仙是天庭神仙,好打的。”

我了然的点点头,心想谢临歧可真他娘的机智啊,吃不完的橙子还能高价倒卖给神仙,赚着神仙的钱未来还要打神仙,这很谢临歧。

这个好打就很侮辱天帝。但是我喜欢。

我就是这般与符鹤亭闲聊,其间悉获了旁的小道怪卦,令我大为震撼之余,于是也不觉得在此处过于漫闲。

譬如说,他说现在外面大概是传开了,地府的小鬼差携宝物逃窜,被瀛洲仙人所救。但是那瀛洲仙又惹了大荒帝姬,于是那鬼差冲动为祸国美人将帝姬头颅砍尽,鲜血直窜的俶朝皇宫外暗渠三月流血不散,又因此举与那刚出雪域枷牢的入魔神仙谢临歧相识相爱,甚至隐晦暗示,就连白玉城的周芙姿都为这凄凉故事哭瞎了双眼。

我抽牡丹的手指在高频度的颤抖,眉心被骇的折出好大一条沟壑,声音几近凄哑:“这故事……”

符鹤亭原本无动于衷的神情也因为讲到兴处微微动人,烟灰瞳子不自觉流露出一点疼痛。“很美。虽然属下是吾主的人,但还是应该提醒您一句,苏姑娘——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几近失声,尝试颤抖的辩解:“我没有贪图橘杳期的美色……”

可恶。我好色的事情谁传出去的?虽然我很爱漂亮美人但是我确实喜欢男的啊!

符鹤亭神色不赞同,略有怪意,丧气的脸写满了谴责:“这件事闹得风风扬扬,何况还是由人间出了名的组织鬼域的域长萧最俊亲口承认,他可是为了证明与您的关系,还出示过地府的袍子。虽说吾主大人冷是冷了些,可他确实是真心待您的。”

还有那个哭瞎的周芙姿,周芙姿知道萧宜这么编排他么?

我无力扶额,唇瓣戚戚然无弱颤着,良久憋出一句:“对,你说什么都对……”

但我转念一想,这样其实也好罢,最起码能让那些不太熟悉我的神仙对我猥琐狰狞的形象有更深一层的可怖认识,还可以壮壮气势。

金砖倒凝烛台晃影,流光结面的华贵地上忽而显出一双银编莲青靴头,慢悠悠的风流外袍上精捻分股八色分绣雪白、嫣红、姹紫、流金、瓣银、石青、水蓝、燕脂图样,临近了,被那烛影淡羞而照,竟是群骷髅头骨。

大红外袍,翠绿下裤若隐若现,这种搭配我想了又想,平生只见过两次。还都是地府里的人。

首先排除掉楚子央。萧宜说楚子央应该回了天庭哭诉阿妹之死,似乎仙职又加了一等。

那雪白的高丽扇……

瞧着俊清的容颜,依稀风流如春波的双眸,若有若无瞧见姑娘的略猥琐笑容……

江宴察觉到什么,凌人目光旋出警惕,怀中爱护着的皎白小方瓷刹那无声开裂。

许亦云懒懒扫开半扇雪白,慵懒哂之:“唤我过来,您是怎么的?”

江宴半嗔的用足翻去柔软狐裘的毛,翻过来的颜色浅淡苍白一层,更显得她脚背青筋狞狞。

“我要杀了那贱人。”

干脆利落的话,听的我来了精神。

许亦云有点无奈的掀起乾红的袍子寻了个地儿坐下,微笑道:“姑奶奶,那位现如今就在你的隔壁,说话可要慎重。”

江宴的腰际瞬然绷直,一字一字像磨锐了般逼人:“他在又如何?纵容我欺辱江迟几百年了,难不成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我等不及了——只要一想到那贱人已经获得讹火,获得毕方祖先承认,连谢临歧都先一步找到她,我这口怨气便永远也吞不下去。”

我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儿,纵然江宴早在许亦云进来之时便设了法界——

符鹤亭面无表情的两指一屈,轻轻松松的撕开一道口子将扩音小法丢到其中,又顺手掏了两个能听的法器,示意我带上。

我好欣慰。虽然符鹤亭的嘴又绝人又丧,但是他真的很贴心啊。

不过也有可能是谢临歧的吩咐。

许亦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平淡如水的对应:“那你要如何?她现如今住在万斛处,这城里的神仙人人尽知。万斛处内有萧宜那个魔头护着她,万斛处外有谢临歧的势力,便是连如今你暂居的城主府内,来来往往清理掉的佛婢,也有不少人心是向着她的。”

江宴嗓音森然,“我只要杀了她。不让她入轮回,灰飞烟灭就行,至于人心所向?我管它作甚,她死的干干净净了,这世间也就不会再有人与我争那高低。”

许亦云像是顿了顿,“鼓是帮了你,但他是因为烛九阴的事情。等到这件事情过去了,你能保证你求的神仙不会因为苏七翻脸?”

“这有什么可翻脸的?”

江宴傲岸坐榻,冷笑一声。

许亦云的嗓音奇异低了下去,淡笑道:“鼓要苏七的心肺医治烛九阴在九幽之地所受的寒苦,巫彭要苏七的头颅祭奠窫窳神格,至于她的脊骨……我倒是听闻,天上的那位有极大的兴趣,还曾经问过巫彭:‘涅盘者骨脊该何色?为琉璃?亦是浊黄?’想来,也是对她极感兴趣的。”

许亦云说时有意无意的自在向后随意一躺,眼波四处乱分,竟有好几次都飘到了瑞香树前与稍远处的白簪树。

他与橘杳期似是很熟稔,还试图让我恢复记忆。且,与谢临歧的关系貌似也很好?

江宴却是因为他这段话徒然生出几分不忿,凌厉美眸嘲讽瞧向许亦云,像枚秾丽艳色的未绽牡丹金石章,发出逼人的冷艳美:“那也是她死后的事情了。周芙姿如今幽幽转醒,嗓子像被人毒哑。他又是个瞎子,始终不肯搭理旁的人。既然要做,那便做的绝一些……”

许亦云忽而打截,微笑:“慎言。”

他极其危险的眯眸,眼神竟是直直毫不避讳地射向我。

我也在望着他。

符鹤亭的一只青白修长的手已经悄然摩挲滑上稳稳的枝干。只要一个回眸间。这是他自己说的。

江宴侧对窗外的身形缓缓转向外面,眸中像陡然间凝结郁毒之色般痛恨的瞥来,猩艳唇瓣如同星野里毫不吝啬展耀绵刺的毒野蔷,若隐若现一条潜伏小蛇。

“什么……”

像梦境般细微的声音。

许亦云却是陡然噗嗤大笑,眸里写满了恶劣:“我就是骗骗你,你不会真信了罢?你别忘了,这是城主府,又有那位坐镇。谢临歧的人是能到这里,可我的线人前一刻还在告诉我,他那引以为傲的领头暗仙符鹤亭,还在强行拉住路过的太白金星卖那琅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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