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伍拾捌 江宴之前失踪过一段时间。

见他只是长久地一手虚握着,那根分明的发带在他另一只手上锦绣如阳的飘起,在他指尖凝结成冰带,慢慢的覆盖上那犹在兀自腾灼黑血的三道挠痕,我不免松了一小口气,大了些胆子继续道:“皮外伤还是要受的……江宴没有传承,根本看不见太阳之后的东西,她喝了我的血大概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什么,这样就是我要的最好结果,不过以后真的不会了——”

我极其心虚地丧气垂首。

本来我没想到她挠的会这么狠,跟她废话半天就等江宴自己过来挠我一下好成功,谁知道她那指甲上似乎染了什么别样的东西,径直穿越我周侧的一道佛印,险些见骨。

谢临歧本来的神色瞧着是想教训我的,但见我那副神游天外的心虚神情不知怎的,两处眉端簇了又簇,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慢慢舒扬,清郁神色的暗涡急湍避去,只余了两处眸中渊澈明晰的光芒,耀目的直欲灼拟的过太阳。

“江宴之前失踪过一段时间。”

谢临歧乍然开腔,声如珠陷铿锵银瓶,将那根发带充作纱布细细服帖地裹上我臂膊,我只觉得一阵让我很舒服很舒服的冰冰凉凉气息温柔掠过,在那原本翻肉黝黑血红的伤口上凝上一层淡淡的冰膜。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杀了金仙潜逃那段时间么?那已经算是我死后的事情了罢……”

“此事发生之后天庭哗然,三界动荡。她杀的是当时最有名的一位金仙,并不是那位金仙有多强悍,而是她的身份——”

谢临歧翻飞修长手指,掀烧了那块儿的整个衣料,将整个冰带温柔缠绕好后两指并齐,轻巧的将结带向上一提,打了个堪比萧宜包扎技术的丑结。

“她曾是昆仑的山神,名唤熏池。”

终于完事,我急急忙忙地寻了个地方安置我瘦弱无力的身体,等到谢临歧在我身侧悠悠的坐下,我才脑海中回想起他方才那句话来,一时愕然哑口,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

我问他,“你认识楚子央么?”

“地府的鬼差?似乎有过印象。”

我道:“他前身便是熏池座下的一位小仙。被自己妹妹陷害,丢了仙职而后被取代——”

话说到这里,我奇怪的顿了下,努力回想之前萧宜若有深意的指引、楚子央奇怪的要求,“楚子瀛后来就死了。当时昭瑟姬在的时候,隐晦的提过楚子瀛这么一个神仙。但方才依你所说,熏池跑去天庭做金仙……那个时间截点前楚子央还在地府当鬼差,楚子瀛也在当神仙,一个昆仑的山神,很容易的便能轻易抛弃自己扎根已久的山脉么?”

谢临歧眸色深了深,“一般来说,不会。山神诞生于山脉之间,除非身死魂毁,或被天帝削去仙位,像我般,才有机会离开。但熏池……我听过一个很奇怪的传闻,据说她被江宴杀之前,正有孕,那胎儿的父亲是谁,谁也不清楚。但江宴杀毕熏池后,天帝当日起便不理天政,一直到天兵统领按耐不住上报。”

我惊恐的看着他,唇瓣颤颤,“这么狗血吗?”

这个情节怎么……啊……越品越不对味儿呢?

谢临歧和善地衔笑,意味深长:“他膝下一直没有子孙。七七,你可以理解为,他要从这一场神仙的决斗之中选出来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子孙’。”

他那笑容看得我直哆嗦,连连疯狂摆手正色示意:“我相信江宴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非她莫属,你不要说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谢临歧旋即敛眉,笑容浅淡了些许,但仍然可见一抹流畅美丽的弧度,似笑非笑,指尖无趣地弹着一枚细小冰石,电光般在他眩目侧颜下飞出,直直打向冰雪琼叶,抖落一片簌簌冰晶雪粉来。

我悻悻的摸了摸头顶冠羽。我可太悲伤了。

头顶的日头愈发的大了起来,可周遭凌色剔透的万物仍不见一点融化痕迹。

谢临歧若有所思的摸着我的毛。我怒视,奈何一只手不易动弹,一只爪被他察觉到动静稳稳的塞了个硕大饱满的橙子,鼓着腮憋屈道:“你看那边……”

谢临歧不转头。

“我看见了。”

?你怎么看见的?

似是察觉到我奇怪的目光,谢临歧将那手放了下来,掀起光滑丝绸袖摆。

原先淤青郁紫的痕迹此时全然褪去,一截细长光洁的臂膊上尽是流转的仙明光华,但见他唇畔笑意微深,眸间的笑意冷却。

“我将我的力量,全部拿回来了。那人将它分了几份,最后一份在枭那里。你与江宴斡旋之际,我在你身上下的印时刻护着你时,我去找枭了。”

他眼睑处仍存疲惫之后的淡淡青色,“他总是这样——选了谁,但还要千小心万小心地提防着谁,坐到那个位置上总要小心的,这是没错,但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从你我之中择取一个,你能懂吗七七?”

我被这番话骇的微微震惊,狐疑的无措攥紧他指尖:“你我?”

谢临歧笑的温柔。眼眸之中风华清明渐渐化为某种无奈,饱满了起来。

他忽而将头埋入我肩窝之中。

“他见不得谁好。从前世起便是,我不敢与你过多的亲密,总要提心着哪日与你多分了一毫眼波,他就要对你下更狠的手。你那时已经够难过的了,可纵然如此,他亦是不肯放过你。”

头顶是遮蔽苍穹的巨大翠绿冰蓝树冠。仿佛上古之时便沉默坚韧地植根,生发,能够极其温柔的包容所有嗔痴情怒之事。

我始终没敢将心底那个念头说出来。

许久,我耳边始终只有他淡淡的沉息之声,自己的声音似乎也缓慢的能听见流过的粘腻声响:“可,我喜欢你啊……如今还要被拆散么?”

那声音轻弱,仿佛只是此刻谁梦中的痴呓,字眼模糊到一起去,不着痕迹的揉碎,迸裂。

“不会了。”

与这句话同到的,还有远处奔烈军马之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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