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零壹 远远的他看见了孤身冷清的瑶姬。

前些日子皇后离奇薨逝,众臣本以为皇帝会在此次的朝会上提上那么一嘴,兴许半嘴也是好的。可朝会已经到了尾声,座上形同虚设地天子亦是极其淡然,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妻与他的嫡子已死,仍然兀自微笑着,说要下次朝会时为太子挑选太子妃。

许亦云在老远,袖手如旁人,因着他的身份古怪又尴尬了些,皇帝俊厚的视线扫过俯首的臣工与直腰的神仙间冷不丁地便望见他的微笑,眸神微微凝涩一瞬,大约是想起了之前他干过的事情,面色铁青了一瞬,旋即又恢复红润,若无其事地听着进谏。

许亦云颇为遗憾地惆怅耀着他分明的俊眸。原以为这次,还能干点什么……

他身侧跟他品阶差不多的一个老头儿暗中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紫色官服,见许亦云悠闲回首,颌下雪白枯作一团白云般的须动了动,小声道:“阎罗大人最近如何?”

许亦云悠闲自在地袖手,将两只修长美玉般的手半掩在丑丑的官服袖摆里,听见他这话先是神光一黯,旋即面上噙着八百辈子不带换的地府假笑,假惺惺地用遗憾口吻道:“就那样儿罢……最近我很想念陛下,但是陛下就是不召我,我这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颇为心累。”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他面上装傻,装的异常的不要脸,那老臣憋着一口浊气本是想打听打听地府的事情,结果许亦云如今这副不知所云的姿态,反而让他生起了一点的困惑。

难不成……皇后,太子的魂魄,根本没去到地府?

许亦云仗着自己在队尾,身后便是苍茫暮色与金乌西沉的瑰丽之景,宽大沉重的官服下自在的岔着长腿,清秀俊美的面孔上仍然是无所事事的欠儿样,从官服下隐约露出的黑云路靴到挺秀腰身,通通都叫暮色镀了个干脆,望上去颇有几分的世佛滋味。

那老臣看的面色复杂,他苍老混浊的目光从许亦云桀骜艳耀的面庞幽幽的扫向他宽大亮紫官服下隐约开叉的双腿,再神奇的在金辉间望回他桀骜的面孔,终于忍不住道:“难道阎罗大人真的最近没有看见什么人么?”

许亦云的一只冰凉瞳仁儿分神睨他,闲闲散散的假笑着,仍然是藏匿不住的绝艳意气,可偏偏就是生出一股想要让人打他的**。

老臣憋了又憋,有些淆迷的双耳恍惚听见内侍冷锐如剑抽空的声音高高的直扬入青天,身上宽厚的官服袍子也湿漉漉的溻在他颓老的脊骨上,周遭的一切恍然都是如幽梦般的,唯独眼前那个懒散绝艳的少年,听见下朝的鼓令飒然直挺了他的双腿,将他拉到了殿外朱影一处。

他听见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净清,却又带着几分暧昧的混音,使他整个人的神魂都颇为放松与恍惚。

许亦云的一只修长指尖轻轻的抵在那老臣作川的眉宇间,噙着少年朗然的笑容,翩翩如昨夜凉辰悄然落下的一瓣春花。

“这没什么的……你方才只是与我谈论,陛下在殿前提了瑶姬的第二个女儿。你回去,且回去……告诉那个人……那个女孩,本应该降生在洛阳的女孩,她去了宁王府。”

原本浊散的眸光渐渐复原,干枯苍老的唇瓣不住的念着,“瑶姬的第二个女儿……宁王世子……”

许亦云奖赏般的将他一缕神魂抽走,而后才轻轻的拍了拍他塌下去的肩头。

老臣逐渐的走远,风仪俊朗的许亦云却是若有所思的在指尖接住一朵暮色冷花,唇角绽开一抹冷然笑容。

“你说……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这只该死的佛鸟儿呢?甚至连他也动用上了……不过不破坏我的计划便是,谁死都可以。”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唯有一抹斜长的金乌浓影渐渐偏向檐下,流向白玉汉阶,写满蓬勃野心的俊眸就这般光彩明丽的重新若无其事耀着单纯的眼色。

远远的,他看见了孤身冷清的瑶姬。

瑶姬周遭大约五寸的地方才有成群下阶的臣工与神仙,大多都是飒然撩袍,有意或无意的行进快些,避着瑶姬走。

瑶姬看似也不在乎这些,匆匆忙忙地仰首,瞥见西天的那抹浓郁浮金愈发的远了,像是忽而就陷入了如云团般柔软虚无的记忆里,动作缓慢了下来,许久才回过神色,一言不发地臭着花颜离开。

许亦云一直在看着她,顺着她远去的衣裙与雪白阶梯而延伸,各处皆是粼粼般的柔目金彩火红,飞扬的似欲能撕裂山川叆叇作的帛,顺势化成更深沉的潮红似的。

这副场景他好像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便沿着血红血红艳丽的丹墀向下挪动,穿越几重晦明的宫阙,才恍惚的回首,却是那一抹流光霞色坠入了灯火连绵如龙的宫阙间,再没了踪迹。

几千年前,那个男人现出法相金身、永恒兽态时,他周身燃躁的熊熊枫火横冲直撞的碎入浊绿幽然的海面,万物如蝼蚁般,在他火红单足之下像一群苟且偷生的蜉蝣,险些就要被他那遮蔽天空的双翅焚成灰烬。

许亦云自顾自的笑了一下。

如果那个男人还在,兴许他最钟意的是瑶姬最不喜的那一个姑娘。

她惊奇的继承了他的东西,甚至一开始的命运也是如此的相近,品性、姿态,甚至都是出奇的一致。

但——

他静静的凝视了最后一眼今夜风雨中的大京宫阙,春夜间的它更像琉璃砌造的一条死寂的龙,龙骨宫殿曲曲凹凹地被稀碎宫灯鳞片辉映着,像那个傀儡天子一样,在神仙的手中,足下,苟延残喘。

如果那个人还在,如果那条通道还能打开,是不是如今天下混乱的局势就可以改变?

坐在苍茫云座上的那个人已经老了,但他有时又是糊涂的,清醒时警锐敏感的惊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好的造化主,除却对不起那只古老的血脉之外。

他屈了屈自己的指节。“呀……他们都对她下手,弄得我也手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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