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壹拾贰 “你又算是哪波的救还是杀”

大理寺的天牢还有一层更为深的密牢,旁人一向是不知道的,但自如游走人与神之间的裴星语却对此清楚的明明白白。

方才那一幕只不过是个紧张时的插曲罢了,一向谨慎怯喏的洛阳市丞也不过是个长相颇为秀丽的单薄少年,大约是被头顶的那位京兆尹的光辉所覆盖,朝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背地里跟旁的人物早就做好了大的交易。

许亦云面上亦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兀自磨蹭着,把玩细长如玉的大拇指上一枚西番样式的猫眼海蓝扳指。宽大温润的扳指虚虚地套在他纤细的指节之上,明晰云紫打底的官服服裾却也是极其散漫的贴在他瘦瘦冷冷的身躯上,懒洋洋地抬睫,用那双乌色的瞳子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缓缓经过的人群。

那牙人原先还在叫骂,转瞬便被一线冷冽的杀气取命于清透的燠气间。许亦云懒洋洋的没个正形,挺秀如竹的腰身虚虚地抵靠在原先金吾歇息吃酒的一面掉老漆的脏腻桌子旁,却不是去看一个一个被那些宦官内侍送入更深一层密牢中的臣工,而是徐徐的回首望去。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裴星语一身低品阶的海青牙纹官服并不显眼。打方才许亦云调戏完他后,裴星语的脸就一直极其有特色的臭着,他老觉得这种神情几十年前似乎见过,偏偏又想不起来,待到最后一个品阶稍高的老头儿颤颤巍巍地行过去,那一直沉默的少年反而缓缓的仰首。

他望见他的面孔之上,尽数是无波的神态。可是,那样惹人赞叹的一张面庞,秀丽的根本不似常人,反倒像从阴风漏地里的地狱之中,挣扎着的恶鬼一般,披着绝艳的皮囊,就要杀人了。

裴星语朝着许亦云静静的恬凝,那眸里燃着的分明是恶意的野心,渐渐的泄露了一丝,流丽的神光仿若有巨大无比的海兽栖息潜隐,他好像就是在等一个如春雷般的机会呢。

许亦云亦是朝着裴星语咧嘴一笑,前来安置的前内侍总管倒是生了几分的狐疑,淡淡的望去,却陡然想起孱弱的天子在提及那个人时阴晦的嘴脸,颤动不安的病态双手,兴许,他只是个断袖呢。

许亦云也不管旁人还剩谁,兀自散漫的踱到了裴星语的位置,日华这一瞬悄然从他眸间秋水流过,直射入那仍然在安排的总管腰间并不明显的妃紫牙牌间,眩溅出一片模糊刺眼的雪光来。

“她走了?”

裴星语无言,宽大袖摆之间霍然无声滑落一柄玄铁华丽匕首。

许亦云淡淡的微笑,眸光离合。“别紧张啊……你用了我的人,怎么还这么谨慎呢。”

裴星语这回倒是正眼望他了,一双清丽如水的眸眼,颇为疑惑:“老相好?”

许亦云的微笑刹那被雷绽般僵浮在唇角,许久才缓过神,勉强道:“怎么,你也是?”

裴星语听见他这话,冷淡的细微勾了勾唇角,而后不再说话,兀自垂首。

那侧,品阶较为高的臣工已经被送入密牢了,他也解释完了,苍白额角已然缀起密密麻麻的白汗,踱着苍老却又细碎的步子而来,周遭扫视一番,唯独只剩下了许亦云与裴星语。

那牙人不知何时死的。面庞上仍是死前的怒目金刚样儿,渐渐涨了青紫的鼓肉,一双不算浑浊的眸尽是还未散去的死幽云翳,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没有一丝伤口。

许亦云侧头,琅琅道:“你又算是哪波的?救,还是杀?”

裴星语仍然不答他,沉默的望着徐徐前来的总管,耳旁听着他尽管压低了但仍然锐冷的腔调。无非便是解释天子的旨令,解释为什么莫名其妙的送他们这一帮人进大理寺的天牢内,这些他来的路上仓促想过的东西,没有差错。

许亦云笑盈盈地客套着,偶尔裴星语也会因为几句话谨慎的答着,那总管像不放心似的,尽力和蔼着自己繁老的面皮轻声解释,逆着火热金线般的日华,倒像是大逆不道般,此刻对着他们二人徐徐吐露无畏的谎言。

密牢的隔间是彼此瞧不见的,且还很大,但那都是高品阶的官员所用的。

他与他,极其的听话耐管。甚至不需要那位尖声的总管多嘱咐,便能顷刻地明了那道荒唐的指令,在这能感受得到些许日华的牢里小住上一阵。

他走后,许亦云渐渐绽放一抹绝艳微笑,仿若春风仍然肯此刻于他面孔之上将意气止住般,望向了身侧。

裴星语一只冷淡素长的手正徐徐地抵在粗糙乌黑的铁栏之上,面无表情的望过去。

许亦云的嗓音清丽琅琅,“他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和一群被压制多数法力的神仙角斗了?”

纵然裴星语永远的站在他的对面,他也是觉得此刻的这番话无比有道理。

“人总要有野心的。”

听见这话的许亦云淡淡的笑了笑,纤秀的眉毛挑了挑,旋即道:“有野心是好事,但,蠢到不自知,被人当成垫脚石都不知道,全天下也只有他这一个了。”

言罢,他顿了顿,流丽神光皎皎。

“呀。忘了你那个师妹了。她身侧原先跟着的那抹鬼魂,不也是个引子么?”

裴星语淡淡的望着他。

“你的人是不是太宽了些?”

许亦云亦是无辜的道:“哪有……就瑶姬那个护犊子的劲儿,全天下的神仙都知道江宴江迟被恶鬼袭击了,但却又找不到踪迹。恰好我有个西番的鬼差,来洛阳收魂,最近老与我嚷嚷,长安那条道儿的富贵人家,怎么尽是一股子南疆味儿呢。”

裴星语淡淡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那人是早就死在魏国公府下边儿的,跟她无关。收了就收了,反正将来也是要回来的。”

许亦云扒着乌漆的栏杆,“现在多少波人盯着她,她如今这么一消失,你怎么自保?”

裴星语自垂落的宽大袖摆间飒然抽刀,一柄冷冷锐利的匕首在他掌间发光。

他道:“所以……裴星语只能去死了。”

许亦云亦是微笑:“正巧,我也是。费劲苦心,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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