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叁拾玖 “你不会……这不行万一他比江宴先发疯呢”

静穆观天,雕青莲于火海之中艳极怒盛的各尊漆血龙骨虚座。

他的身躯四肢极其冰骇,不受控制地折膝,于梵梵荼荼的馥郁香气间跪入虚座上的莲作蒲团,钟声浩荡,欸乃渔音呼呼,风声如水亦如点月,众神众佛跟列其后,只待听那恍若中吕肃音。

“天——明——”

座上之人只微露一角下颌。

一身秀逸雪白,一骨清秀。他闻言淡漠抬起长睫,从远处浮动的金葛云流、暮暮飘渺水波之间陡然瞥见人间灿烂万丈,金光漫境。

那是太阳升了上来,一切蝼蚁生息要开始了漫长的苦难。

梦截至此处,已是水转池塘的困窘之态。可谢临歧极少做梦,尤其是梦见很久很久以前在天上的时候。他原本梦境之中有几分气力是可控的,但此事又太过的蹊跷,他便忍耐着最近愈发好的性子又细细的观着,兀自抚指节、面上冷笑与淡漠相互交替了起来,盖因众神众佛因某些原因皆是排位于他身后的,所以他此番精彩多动的神色大抵也只有天帝能看见了。若是符鹤亭望见了,必定大喜,他家世子山神竟还能有这些神色变动,简直想要举宴一番。

谢临歧观这出粗糙的戏已至忍耐的极限,扣动修长如雪的指尖,就要毁去之时——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他方才感悟的到,这一场原来并不是他虚造的记忆。千年之前,万年之前,他还是一个桀骜秀挺的小小少年,意气满风灌,天帝又是刻意地培养他愈发冷淡傲岸的脾性,他已能独自去上天上的朝会之时,身侧一个相围的神仙也无。

关于这段记忆他却是模糊的可以。思来想去,多半是眼前那个瞧不清面容的帝王刻意消去的,目的不言而喻。

此刻他恍若回溯,但却迷迷糊糊,朦朦胧胧,身姿也是比原先的自己长了几乎半个身子的高,凝结了全身的气力与警敏,跪在蒲团之上听大道长篇。他的身后便是瀛洲当年的生佛掌门,慧明。

慧明还未瞎盲双眼,面瞳俊秀如春,双掌合十作梵法手势。他一身锦绣披肩袈裟垂至肩下,温和自在的转动嶙峋瘦骨上所挂的一串明珠菩提,唇边笑意浓郁。

谢临歧当年与瀛洲佛门有过几次佛缘,自然也拜见过慧明几次。

如同他当年根本不能理解,慧明为何会选择与他结善缘一般,慧明却成了如今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神仙。

他说他什么都好,就是眸中太空。初时少年不解,那青年梵僧一头如锦青丝披泄,淡淡的摇头,眼神坚定温和,只用轻巧挂着一排明珠的手,隔空点了点他的心。

他那里是空的,自然眼睛也是空的。

恍惚又是一阵疾速飞流的各色霞云与光色,他再次困顿开眼,却是更早之前的一段记忆。

脊骨生反骨的少年不甘仰面,双瞳欲燃星星不息野火,诘声怒问:“你未曾赢我,凭什么这般对待我?!”

风雷鬼魅丛生,天上一道暗门有天光闪烁。那人的声音仍然带着永久不褪色的枯嘶,“你生来就需服我。无论输赢。”

他脊骨挺然如新枝,胸臆激荡千里浊水与茫茫海烟,昭示蓬勃的反心。他们这般陌生的可怕。

是了,谢临歧却是忘记了,这些人当年都曾是他。只是如今的他自己,在那人、在天道的巨掌之下,渐渐磨砺成一只无爪的虎罢了。

谢临歧的唇边浮现一抹残忍不甘的笑,梦中远远望去时只堪道这少年郎眉目风气秀俊、风仪亭亭,哪知近了,却是清冷如疏懒枝上的一线杀机萌意,转而在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旁滑去。

天已大亮,梦境不复存在噫,可他却是要活下去的。

适才晨鼓声渺渺而过,谢临歧披衣从榻上缓缓而起,眸中一点困觉也无,余下的尽是冰锋般的水。

朝堂吃人,天上又怎不会是如此的局势?

纵然连他,少年早成的人,惊艳绝伦的名头由大京的洛阳可以打到最远的南巫曲曲河旁,也抵不过如山海般的恶意与曲解。

但那个人,她偏偏就扛住了。

谢临歧头一遭的怔仲了起来,望着窗前淅沥渐渐的清明小雨。

今日是他该上朝、去见朝堂之上那帮老叭叭神仙的日子。他的桌前,还放着一张尚未临摹毕的字句: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八月初八,小雨。

江迟慎重思索了足足有一夜,期间不包括她用饭、发呆、睡觉的时辰,她觉得自己思考的时间颇为的长远,心满意足地对着萧宜幻化附身的木偶先是随性弹了几个脑瓜蹦儿,趁着这傻子如今闭关动不了她,将当年在他麾下魔地受他欺凌的债小笔小笔的还上了。

事毕,她就在扒水果。

润姑还诧异江迟的风寒好的居然如此的快速,却瞥见江迟向自己绽出如花笑靥,怯怯乖乖的谢了又谢自己,颇为纳闷:瑶姬并未说过江迟也是个无常的性子啊?

一碟的鲜果,有的是外境进贡而来,江宴挑剩下后送来给她吃的。江迟也不嫌弃,自顾自用手连扒了数十个,染了满手的鲜艳馥郁橙液,草草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便捡起一块儿完整的橙子皮连梗塞入那木偶的嘴里。

萧宜呸呸几声,江迟已经吃了一瓣,鲜甜舒服,吃的她整个人都放松舒坦了下来。这西番的清腻橙果是当真的新鲜好吃,江迟吃了几个,呼吸间都是这股子清冷温柔的气息,笑弯了眼。

“我近期不能再分神了。”

江迟噢了一声,“你回洛阳不就是要借些东西打信山君么?如今信山君在西番,你又在地府闭关,那你的大事怎么办?”

萧宜闷闷的趴在果碟上,试图将自己淹没在清香的果气之间:“我手底下还有些人去弄,但有的事情只能我自己来。你近期,最好还是小心些江宴罢。”

江迟糊涂的性子才记起自己很久很久之前像是气过,骂了一句江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怎么?”

“她要对你下手了——很恶毒的那种。她的贴身婢女之前找到了我的人,希望对你干些事情。你如今又不能轻易暴露,小心些。”

江迟的眸光幽幽的闪,“那我要是找个名义上的靠山呢?”

萧宜哽了下,“你不会……这不行!万一他比江宴先发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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