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贰佰陆拾陆:“拿了他的真心不要,如今就还回来罢。”

她忘记自己独自行走了多久,似乎那时琼花玉蕊还能分绕天穹,满目的雪白;又或许是天河星带灰白如死人星骨,而她彼时穿着一身寒颤冷薄的衣衫乞讨着京内农妇的残羹,却被打骂的浑身湿漉漉,只能无措茫然的哭着。

她忘记自己姓了什么,忘记自己曾经的名号,似乎从有记忆开始的起点算起,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行走在幽晦处,见不得光。偶尔洛阳下了雨,会有清明浅浅的水坑供她一人独自观赏。

水坑之中是一张枯瘦无色的面皮,紧紧的吸陷颧骨,头顶偶尔会有不乖的一束浅羽浮出,那个时候的她眸间才能闪烁起一点模糊的光亮来。她最起码知道自己不是人。兴许连妖都算不上呢。

有人穿着一身浅海藻纹的华美大袍,忽而在雨中拧拢起她尖尖的下颌,她哭着,又像是惶恐着什么,那个人的手上有五只冰凉银质的小球在响,这声音夺去了她的一点儿注意力。

她看不见那个人,那个人撑着伞,只有一尖浅浅如玉的下颌微露,算作她平时见到的最为漂亮的下颌了。

“……你是神兽?”

雨声太大。她只能听见这几个字。

那只手的主人分出一只修长的指,缓缓的抚上了她过分清瘦的面颊,指节带动着的银球叮当。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我曾听闻,黄沙道还未封闭前,有四五脉的神兽搬离大荒。有一脉……不是自愿的,听闻是国主之位被夺,被迫离开了大荒。且让我瞧瞧,你这清秀的小东西。”

话音刚落,她头顶似是察觉到雨丝渐小,试探性的拱出一尾如指细的浅羽来,软黄娇弱的。

他像是笑了一下,畅然爽朗,旋即将手一松,递到了她的眼前。“随我去罢。我许你吃穿、教你读书认字可好?”

不知为何,八月十六的夜雨下的如此猖獗邪明,满城风雨尽是不详。

江迟靠的近些了,那张被她糊上法术的平缓清秀面孔上尽是零碎的笑影,仿佛她只是做了个劣玩的孩童应该玩的游戏。

然而此刻却是她危险的破开鬼雾,将指尖缠绕的一缕锋利月色抵在了周芙姿的眼眸聚水处而已。

他不说话,像是察觉不到般,仍然在重重鬼影之间保持着一个开目打禅姿态,右手的法阵凝结。

江迟觉得没意思,将月锋懒洋洋收回指山间,身子又探了回来,怀抱着那一只瓷偶微笑。

她望着眼前恍若结出一个茧蛹的鬼雾,唇边轻浮的笑意明朗,被打湿泛着檀色幽光的长睫遮住那双居心不良的眼,也不着急了,慢吞吞的向后退着,像一只觅食过度的慵懒幼豹。

她问她怀里的阿哥,“萧宜,你说爱是怎么样的呢?”

萧宜瓮声瓮气的答:“你这么骚扰我也是爱吗?”

江迟咂嘴,“你变脸太快了罢?听见我要为你找渡劫法宝的时候哭的跟死鬼一样,我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你就嫌我烦人。”

萧宜躲在她怀襟中,暖烘烘的,还有风莲香色,倒也不是那么难过。

“劫能不能撑得过还不清楚,我要被你骚扰的烦死了。”

江迟一指探出,戳着那瓷额,“但我就在想……你说我这一身的杀债背了三年,到头来也没个人记住我,我若是死了,连个来哀悼的都没有,那不是忒凄惨了?”

萧宜反问,“我不是人?”

江迟斜睨怀中一脸不屑的偶,冷笑一声。“鬼是人?”

言罢,她不再搭理萧宜,幽幽的吐息叹了口气,慵然道:“是时候了……”

萧宜还未搞得清她是怎么突然从惆怅怨女化身嗜血杀手的,就只能感觉眼前的清明凝拧成一片疾速的暗色废墟,他耳旁有幽幽夜风几股,刺贯的玉耳生痛,几欲撕裂。

江迟身手灵捷,鬓边钗上金影破碎开来,摇摆琳琅翠眼与五流分贝流苏随她动作之快、幅度之惊而在雨中相互哀怨碰撞,那一只纤细有力的冷白色长手展开,忽而抓起——

她双指猛然虚空一抓,旋即就见原本枯墨一色的水墨鬼影极其有规律的撤开,像是倒回一般,在地上无影的一方砚石上收拢那些鬼影,周遭饱满明净了起来,浮现淡淡雪色。

鬼影撤去,留下的却是受鬼灵骚扰的周芙姿。

他身上原本的袈裟化为沙影,露出被鬼牙啃噬过的一肩。他本人秀逸的面孔并未有过多的损伤,反而是神态狼狈了些许。

她瞳中有丽火千万,惑人流光,像是燃尽世间余罪灰烬后方得到的纯净明火,幽丽滚烫。

“和尚——”

她的声音清凉无杂,“当年装作视而不见,如今毁了你自己的眼睛,你当真以为这债偿还完了么?”

周芙姿冷颤着,佛气被那群鬼影吸走了大半,如今勉强撑着念咒凝阵。

“我身后是凡尘众生——一滴川水与沧海比较,孰轻孰重?”

江迟呸了声,似是觉得晦气恶心,“最烦你们这帮神仙假模假样的借口了。”

言罢,她转手纠缠起一刃锋利月色,鬓旁缤纷奇色纷扰,似是也有一尾幽烟悄然融入月色之中。江迟瞧见了,咧嘴一笑:“还是肥烟贴心,怕我的刀不够锋,特地磨了磨。”

一朵春花睡去,一盏冷冽香茶的余温散开,周遭尽是那种朦朦胧胧的春意与温热,烦扰的周芙姿几欲崩挒不堪,险些中了江迟的计谋。

她的声音忽而在周芙姿的眼前响起。“拿了他的真心不要,如今就还回来罢。”

周芙姿惶惊抬首,一线雪白猛然贯穿他的胸口处,旋即是拧绞千万倍的撕裂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她凭空摘取了一般,而周芙姿无法动弹,却能觉得那里突然就空了一大块儿出来。

他那只优美修长的右手法阵仍然兀自凝结着。像是从未被人破开一般。

他张了张口,唇色惨白。

江迟面无表情的淡漠望着他,眸中讥诮冷意与幽丽讹火交缠,生生不息。

“你想问,为什么你开了防御的法阵,我却还能近的了你的身?”

那一抹猩艳炽热的滚烫在她掌中,对面那个人的胸处忽而温凉了下去。

她轻浮的笑着,眉目有不自知的风光俏色:“因为——我才是这一代的生佛呀。佛的法,从不避讳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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