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

沈沅嘉蓦地睁大了美眸, 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陆筵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沈沅嘉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旁人是看不见她的。

她攥了攥衣袖,胆子大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筵身后。

陆筵径直走到了紫檀木书架前,星眸在上千本的书籍里巡视着,许久才得以取下来一本。

她倚在书架上,探着脑袋看他。

这人相貌仍旧那个相貌, 没多大变化,可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经过了七年的沉淀,帝王气势如山岳,又给人一种凛凛剑锋的锐意,让人望而生畏。

沈沅嘉凑过脑袋去看陆筵手上的书,发现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神话传说,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以前陆筵手中握着的, 不是兵法, 便是圣人之籍,十足的阳春白雪, 甚至还嘲笑她只知道看话本子。可如今, 这人自己看话本子,这样专心致志。

沈沅嘉冲他撇了撇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夜里,沈沅嘉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上,看着陆筵仍在不停地翻阅书籍,很是废寝忘食。

也不知陆筵是如何的暴虐, 这阖宫上下,几十个宫女太监,愣是不敢出言提醒催促他去用膳。

还有一个大太监的人进来看了一眼殿内的情况,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点了蜡烛,退下去,唯恐闹出动静,打扰到他看书。

“陆筵,该吃饭啦!”沈沅嘉蹙着眉,终于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说道。

陆筵握着书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顿,沉默了许久,慢慢合上了书,竟是转身道:“传膳。”

沈沅嘉喜上眉梢,忍不住笑道:“这才对嘛!你这玩物丧志,也得注意身体呀!”

陆筵面色无波无澜,静静地坐着。

赵江海在殿外听到了那声“传膳”,如闻仙乐,简直喜极而泣。

陛下每次翻阅起那些杂书,常常忘记用膳,他因为沈沅嘉的事情,与陛下有了嫌隙,再也不敢仗着情谊,劝陛下做事,只能在一旁等着陛下自己记起来,没想到今日陛下竟是这么快就记起来了。

御膳

房一直都有饭菜温着,赵江海一传膳,宫女便陆续将饭菜端上来。

沈沅嘉第一次见到“御膳”,晶亮亮地坐在陆筵身旁。

她这没有实体,自然也感觉不到饥饿,不过一天不吃不喝,如今见到这满桌的玉盘珍馐,也有些想吃了。

陆筵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象牙箸,动作优雅,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沈沅嘉看着,更馋了。

她发现这辈子的陆筵似乎很挑剔,这八九个菜,只动其中的一两个,其他的连眼风都不扫一下。

帝王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无论皇上吃与不吃,御膳房都会凑足定例呈上来。

沈沅嘉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的芙蓉酥上,她喃喃自语:“早就听闻皇宫的芙蓉酥乃大周一绝,可惜尝不了。”

随即语气更为痛惜,“这“金鱼戏莲”红如玉,绿如翠,甚是美观,可惜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陆筵手腕微转,夹了一块芙蓉酥,细细嚼完,又舀了一勺“金鱼戏莲”。

沈沅嘉目光大盛,犹如她自己品尝了一般,笑眼弯弯。

用完膳后,陆筵又坐回了书案,眉眼沉静,开始读书。

沈沅嘉支着脑袋,趴在他身旁,不一会儿,她有些累了,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

陆筵的日子枯燥又乏味,沈沅嘉在他身旁呆了几日,都有些同情起他了。他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一辈子,这样一想,她更是觉得,等将陆筵救回来,她要好好待他。

“陛下,智空大师求见。”赵江海弓着身,前来禀告。

陆筵的神情微愣,眼底闪过微光,向来波澜不惊的脸终于起了微波。

“宣。”陆筵沉声道。

赵江海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殿外就走来一个身穿袈裟,眉眼和善的僧人。

那人眉须皆白,脚步稳重,手中握着一串紫檀木佛珠,由于常年把玩,佛珠表面有着黑乌乌的亮光。

“阿弥陀佛。老衲参见陛下。”智空大师打了个佛语,弯身行礼。

陆筵抬了抬手,“免礼。”

继而又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智空大师目光悲悯,仍要劝道:“

陛下,此事有违天和,还望陛下三思。”

陆筵嗤笑了一声,语气轻讽:“朕何止三思?这么些天,恐有三千思不止了,可每每得到的想法,都是此事非做不可。”

智空大师摇了摇头,不忍道:“陛下,执念太深,情深不寿。如今斯人已去,不妨放下心魔,也可早日超脱,立地成佛。”

陆筵目光淡淡,不屑道:“朕又不想成佛。”随即有些不耐:“你这天天神叨叨的,能干就干,不干就死!”

这话一出,又是那个杀伐果断,暴虐无度的承乾帝。

智空大师摇了摇头,“阿弥陀佛,陛下杀念太重,总归不好。”

陆筵呵笑了一声,“你恐怕想说,因果报应,朕如今造了太多杀孽,死后要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吧?智空,朕若是不杀人,恐怕小时候就被人杀了,早早就去见阎王了。”

他眼底满是阴鸷,道:“若真要入地狱,生前朕能将他们痛不欲生,死后也能让他们魂飞魄散。”

智空大师闻言,不打算再劝,他这日日与陆筵说佛法,念慈悲,可陆筵身上的戾气不减反增,他也明白了,陆筵性格强势,于他而言,并非坏事。

他转了话题:“陛下,老衲不谈来世因果,就谈今生报应。您若是执意要逆天而为,翻转阴阳,后果便是,您的性命。就算您真的重来一世,又能如何呢?您并不记得她,她的命运轨迹不变,依然是香消玉殒的命数,何苦再受一次情殇?再收一次折磨?更何况,您再来一世,便是变数,天道不允,您必定命运坎坷,或是多灾多难,或是身负残疾,又或是英年早逝。如此,您也依旧要选择重来一世吗?”

沈沅嘉在一旁听着,也听出了一些缘由,陆筵应该是请了智空大师来做法,想要重来一世,目的是搭救一个女子。可重来一世的后果,残忍至极。

两人陌路不逢君,见面不相识。

沈沅嘉目光微黯,她心思灵巧,如何能猜不出来,这就是陆筵那位心上人,让她作为“替身”的正主。

她神色黯然地站在角落里,心中酸涩,生出几分

醋意,原来陆筵对那人,竟然情深至此……

陆筵冷冷清清地吐出几个字:“做法吧!”

语气坚决,丝毫不见犹豫。

智空大师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了。他本不愿,他自己的性命并不重要,可陆筵拿万千百姓的性命施压,他悲天悯人,如何愿意生灵涂炭?

更何况,陆筵已经知晓了后果,仍旧选择了重来一世。这等情愫,他也有些动容了。

就是可惜了,大周难得的一位明君……

智空大师让人设了祭坛,沐浴焚香之后,道:“陛下,烦请您拿出一件属于那女子的物品,必须要沾染了她的气息的物品。”

陆筵唇角微抿,从一旁取出一只雕刻有繁复花纹的金丝楠木长匣,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锁扣,目光温柔地抚摸着匣中的物品。

半晌,他取出匣中之物,原是一把红梅折枝油纸伞。

伞面雪白,梅花如血,两相交映,甚是好看。

那是一把极其普通的伞,却被陆筵这般珍惜。

沈沅嘉看着那把油纸伞,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想了想,没有头绪。

智空大师接过伞,蓦地扔入了祭坛前的火盆,又道:“可有那女子的小像?”

陆筵颔首,又折身去了寝殿内室。

沈沅嘉鬼使神差地,跟着陆筵去了寝殿。

她早就听闻,陆筵寝殿,满大殿全是那女子的画像,她也有几分小心思,她总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陆筵魂牵梦萦。

内殿很是隐秘,没有陆筵的允许,宫人不敢擅入。当沈沅嘉看见陆筵在书柜上的一本书上轻轻一推,书架霎时分开,露出一扇小门。

她才恍然,怪不得她在寝殿待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原来还设有机关呀!

沈沅嘉那声感叹还未完全说完,入目便是数不清的画轴。

画卷上,女子言笑晏晏,雪肤乌发,恍若神女,衣裳颜色多为月白藕荷色等素雅之色居多,不过也有石榴红等明艳之色,那些衣裳,款式极是熟悉。

容貌与她十分像。

不,不是像,画上之人,就是她!

沈沅嘉有些晕眩,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就听见

陆筵声音温柔地道:“沅沅,我来看你了。委屈你一直在这个小房间里,今日可以将你带出去看看。”

沈沅嘉美眸瞪大,又是与她十足十像的画像,又是“沅沅”,她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了,陆筵心上人,就是自己。

沈沅嘉心说不可能,可又隐隐觉得,本该如此。

陆筵取了画,缓步走出内室,路过沈沅嘉的时候,脚步一顿,继而沉稳地往前走去。

智空大师接过画卷,同样扔入火盆,霎时,火舌将画纸吞噬,火焰升腾,幽幽晃晃,映照在陆筵的眼底,更是明灭如鬼火。

智空大师屈膝坐下,开始转动佛珠,口中也喃喃诵着佛经。

那火焰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开始跳跃起来,忽大忽小,冒气浓浓青烟,有些诡异。

青烟缭绕,笼罩在整座大殿上,昏茫似雾。

沈沅嘉此时眼眶微红,看不清眼前的情况。她方要摸索着去到陆筵身旁,就听到烟雾中传来一道声音。

“你可有法子,让朕转世,多几分遇见她的机会?”

智空大师道:“有是有,不过于你而言,很是痛苦。”

陆筵沉默了半晌,似乎自嘲般笑了笑:“朕如今痛入骨髓,已然不觉痛了。”

沈沅嘉已死,他本就心痛如绞,夜夜难寐。

智空大师道:“陛下可以选择一种方式,能够让您与她有所牵连,即便没有记忆,也能发现她对您的特殊。说不定,您与她的命运得以改变。不过,有得必有失,您总要失去些东西的。”

陆筵道:“极好!”

智空大师对陆筵的疯狂已经有所认识,但也没想到疯狂至此,仿佛伤害的不是自己?

陆筵想了想,道:“朕遇见她之后,旁人便黯然失色,故,朕只愿,独见沅沅身上色彩便好。”

智空大师:“谨遵陛下愿。”

沈沅嘉早已泪流满面,哽咽一声,道:“陆筵,我不值得啊!”

浓雾渐渐退去,显现出其中的陆筵,那人遥遥望着她,目光穿透了浓雾,瞧见了梨花带雨的她。

他似乎错愕了一瞬,忽而一笑,道:“你原来哭起来是这个模样吗?”

陆筵喃喃自语:“

朕近日来,幻觉似乎有些生动,仿佛你真的在朕身旁……”

沈沅嘉泪眼朦胧,泪珠似珍珠串一般,颗颗砸在地上。

原来,这些天他都能看见自己?只是觉得,她是他思念成疾,产生的幻觉吗?

沈沅嘉想要跑过去,告诉他,她不是幻觉,可脚却像是被什么扯住了,挪不动步子,她眼睛晕眩起来,感觉自己身体渐渐虚幻。

她心中大恸,她还不知道,如何解救陆筵呢!

智空大师目光如炬,也看了过来,见到沈沅嘉的时候,目光先是惊诧,再触及她不断虚化的身子时,便是恍然。

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善哉善哉!”

“陛下,您不信因果,可因果难逃,您因为情而一生坎坷,自是因为情,而柳暗花明。若得一人真心,命运便可改变,您所遭遇的困境,自是迎刃而解。”智空大师目光望着沈沅嘉,口中如是说到。

沈沅嘉心中仍有疑惑,也明白,这些话,应该是蕴含着解救陆筵的方法,顿时心中大定,恭恭敬敬地朝着智空大师福了福身。

智空大师朝她笑了笑,目光悲悯。

沈沅嘉再一次转眸望向陆筵,绽出一抹极尽清滟的笑。

倏尔,她眼前一黑,陆筵和智空大师便再也看不到,再一睁眼,就看到了葱葱郁郁的树木,以及悠然而立的智空大师。

他敛眉,目光温和,见沈沅嘉睁开了眼,方道:“施主,可是得偿所愿了?”

沈沅嘉如今浑身酸痛,额上也泛着细细密密的疼,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自然疼痛也全部都能感受到。

沈沅嘉却毫不在意,她眼里满是轻松,恭恭敬敬地朝着智空大师道:“信女多谢智空大师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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