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相冷脸。
他好像突然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
宗家依附于端王，宗月是宗家嫡长女。两家政治立场就不同，苏宗白身份不比别人，他要认义妹非同寻常。
哪怕是苏宗白想认苏家阵营的随便哪家小姐为义妹，他都不会反对，可为何偏偏是宗月？
苏相微微动唇，语气无波:“你先养好伤，此事容后再议。”
说罢，他转身，用阴鹜冰冷的目光望了宗月一眼，而后离开了。
宗月心中有一瞬间的失望，很快调整好心情。
这也正常，父亲不知她就是她。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甚至有嫌疑故意模仿他幼女、接近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的女人，官场上叱咤风云的苏相，怎么可能不阴鹜？
他不立刻处置了她，都是看在苏宗白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宗白，你先好好养伤吧。宗小姐就在京都，又不会跑。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谈旁的事情。”苏夫人也上前，殷切劝道。
她跟苏相的想法是一样的。
别说宗月只是一点相似，即便十成相似，又如何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家势大，数不清的人想模仿苏宗月来接近他们。
他们起初还觉得高兴，到后面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再像，也不是他们的女儿。
然苏宗白还沉浸在那幻影的世界里，被苏相泼冷水，已令他十分痛苦。眼下苏夫人婉言相劝，他再也忍不住了。
“母亲。”苏宗白眸色如一潭死水，望向苏夫人:“我看到了。”
“什么？”苏夫人掩帕。
“我看到了小妹临死前的模样。”苏宗白声音中有几分愤恨。
门外，皇甫雅早就晕厥，太子还跪在原地。然没有皇贵妃的发话，夫妻二人，一个都不能走。
明昭帝在屋内，听苏宗白所言，扼腕长叹。
“皇甫雅，梁苏阳。”苏宗白咬牙切齿低吼出这二人的名字:“奸夫淫妇，生生气死了小妹！”
苏夫人、皇贵妃、苏宗岚，皆神色骤变。
宗月眸中眼泪再也忍不住，成串落下。
长兄怎会看到...他是梦到了吗。
“宗白，你先好好休息。”苏夫人强忍着悲痛，伸手，覆上苏宗白双眼:“你小妹已经没了，你不要想那么多。”
她只当苏宗白是在说胡话。
“旁的事，有你爹和我在。再不济，还有你姑祖母。你放心，这一次你受的罪，绝对不会白受！”
说罢，她再不给苏宗白说话机会，带着苏宗岚离去。
苏宗月之死，是苏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心中的痛。
宗月哑然，无声退下。
无人搭理明昭帝，等皇贵妃伸手，在苏宗白身上轻拍安抚过后，这才转身，淡淡道:“陛下，我们回宫吧。”
熬了一宿，快到上早朝的时辰了。
苏太后那边，也还等着她去回话呢。
明昭帝起身，颔首。
他揽着皇贵妃，低调从苏家离去，太子和皇甫雅，自始至终跪在那里。
他也想救太子，可太子不跪，如何能打消苏家怒火。
全京都的人都知晓此事，今日上朝，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即便是苏宗白先动的手又如何呢？最终的结果是苏宗白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当初各自相安无事时，苏家都已经那样嚣张，眼下苏宗白出了事，苏家定要生生咬下皇室一口肉来！
“宗小姐，我家夫人有请。”
宗月从苏宗白院子里离开不久，就被一个眼生的丫鬟唤住。
身在苏家，宗月当然不觉有危险:“是家主夫人吗？”
丫鬟垂眸:“正是。”
宗月点点头。
“久仰宗小姐大名，今日终于得闻一见。”苏夫人语气算不上温和。
屋内熏着名贵的香烟，味道极淡，地毯上鎏金的花纹，一寸一寸刺痛宗月双眼。
苏夫人慵懒倚在软塌上，神色憔悴。她眼底乌青不散，彻夜不眠已耗尽她的精力。
苏宗岚被梁苏年带回睿王府了，想及她临走前说的话，苏夫人又是一顿。
她仔细审视宗月，面无表情道:“明人不说暗话，不知宗小姐刻意接近我儿，有何意图？”
“我儿如天边皓月，出身尊贵，就是尚公主也使得。宗家被端王揠苗助长，莅临云梦四大家族之尾，可到底也不过乍然起家的破落户。”
“苏家还没将宗家放在眼里，你宗二小姐，也不可能嫁进苏家。若宗小姐有什么旁的念头，还请尽早死了这条心吧。”
苏宗岚是说宗月跟她的小女儿相似，苏宗白也因此对宗月另眼相待。
可她不信。
她这一辈子，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长过的教训，比苏宗岚苏宗白二人吃的盐加起来都要多。
她没有那么天真。
坐在前世最疼自己的母亲屋里，听她说着刺耳的话，宗月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想忤逆母亲，也不想被母亲厌恶，只能哽咽道:“夫人误会了，我对苏公子没有旁的心思，只不过是朋友罢了。”
“你哭什么？”苏夫人蹙眉，对宗月更是不喜。这场景落入苏宗白眼中，指不定要误会她怎么欺负宗月。
眼前这个姑娘瞧起来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当真是好手段呐！
“我儿孝顺，多年来从不忤逆父母。若你没有旁的心思，我儿怎会当着外人的面，公然与他的父亲顶嘴？”苏夫人眼神阴冷，盯着宗月:“宗小姐这名讳，是长辈赐的吗？不是临时改名？”
“是长辈所取。”宗月低眸。
她太想念亲人，被苏夫人如此呵斥，也不觉有什么，反而心中愈发欢喜。
母亲一向如此，被父亲保护时柔弱万分，可一旦牵扯到长兄、嫡姐和她，为母则刚，母亲就会十分厉害。
“夫人放心吧。”宗月起身，在苏夫人神色惊异、不明就里的眼神下，给她郑重其事磕了个响头。
“我永远不会嫁给苏公子，嫁进苏家。”她眸光亮晶晶，语气亦十分真诚。
苏夫人微顿，不明白自己说话都已经这样不客气，宗月怎么还...
这下她不觉得宗月城府深沉了，反倒觉得，宗月脑子...是不是多少有点...
难道小时候被马蹄踢过？
苏夫人眸光莫名。
“夫人已经劳累了一个晚上，苏公子需要休息，夫人也需要休息。”宗月又劝道:“您是睿王妃和苏公子的主心骨，有您在，他们才有家。您若身体不好，王妃和公子无论做什么都心中难安。”
苏夫人沉默，她甚至有几分局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宗月了。
“今日我来，看到太子和太子妃跪在门外。”宗月起身正欲告退，又迟疑道:“请问夫人，苏公子出事，跟太子有关系吗？”
苏夫人拧眉，望她一眼，没有说话。
可转念一想，梁苏暮跟太子本就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是。”苏夫人神色不自然，有几分气不顺:“太子在皇甫雅面前出言侮辱我苏家幼女，被宗白听到，二人产生了争执，太子用刀捅向了宗白。”
“原来如此。”宗月指甲嵌入手心肉里，脸色难看。
太子么，她还没找他，他竟然敢伤长兄！
宗月满眼阴鹜地走了。
苏夫人心中奇怪，总觉得宗月对太子的敌意，是在她说太子伤了苏宗白之后。
难道是她想错了，宗月跟苏宗白只是挚友？
不，绝不可能。苏夫人又否认自己的猜想。
以宗家门第，如何能配得上苏宗白？她要杜绝任何宗月可能嫁给苏宗白的机会。
...
青衣高手没走多远，只带着梁苏暮和卫一，还有重伤的司水，在另一个深巷停下。
深巷偏远，他在最深处站住脚，面前徒有一堵高墙。
他面前分明没有任何人，却凭空传来一道声音:“你还是救了他。”
“啧啧，你就是嘴硬心软。”那声音嘲笑道。
青衣高手右眉上挑，轻哼一声，将梁苏暮撂到地上。
“黄毛小子，也敢拼命搏斗。”
他瞅着地上梁苏暮，讥讽道。
“他是黄毛小子，可为什么拼命搏斗？还不是因为你？”那声音毫不留情拆穿他。
闻言，青衣高手微顿，斗笠之下神色复杂。
“当年我也是逼不得已...”他犹疑着。
“你如今也是逼不得已？”
青衣高手哑然， 他答不上来。
“都是你做的孽，这孩子命苦，没有生母，不得皇帝宠爱。他去边疆本是必死之局，若不拿命搏，怎会活着回来？你当年也是狠心。”
“我那时见到他不过一个小孩子，浑身戾气，什么都是往死了干。他刚去我们那时，其余人连碰都不敢碰他。”
“他学了你的本事，竟连几个死士都打不过吗？”青衣高手垂眸。
“死士无情，他有情。”
青衣高手沉默。
他瞧着昏死过去的梁苏暮容颜，怔然瞧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曾为十几年前的事后悔过。
“那也是他自己愚笨，他的生活，关我何事？”
那道凭空而来的声音见劝不动他，气急败坏道:“既不关你事，你今日又何必救他？”
“这些年来，你和那个女人就没达成共识？怎么，谁也不想管这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