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触动

有种人在高处站的久了,就忘了天下的风光瑰丽,忘了自己也是从下面一步步走上去的。

或者也有可能他生来就在那云巅之上,习惯了俯着身子看蝼蚁,何曾在意蝼蚁有多大本事,又有多大胆量?

接引神光下,五道身影逐渐升空,眼看便要成功脱身,何仙却并未出手,就见妖主轻身一晃迎上前去,双爪撕开接引神光,轻轻一甩,涅槃圣火就那么烧了进去。

接引神光是天道之力,天级高手不可撼,强行拦截定会被天道挂念,下场绝不会好。

但这拦不住已然无所畏惧的妖主。

“你!你神级之力已然撼动封印,魔主破封在即,竟还敢招惹天道!”地煞之主满脸惊恐,身后仅剩的四名天使身上已是附着上了火焰,发出阵阵哀嚎,而他本身也支持不了太久。

“若你离开十万大山苟延残喘,不参与天道之事,主上尚不能拿你如何,如今…哈哈…”

癫狂笑声戛然而止,伴随着消散的五道身影,接引神光破碎,然特赦令却未落下。

何仙不甘心道:“终究让他跑了!”妖主出手,何仙自然乐见其成,但想不到那地煞之主修为果然高绝,如此重伤都让他跑掉。

“无妨!”妖主施施然回到三戒身侧,冲何仙招了招手道:“来,道友与本尊一同静待魔主大驾!”

与之前落神宫宫主亲自将魔主封印不同,这次他们看守的与其说是封印,倒不如说是一句誓言,一个十八年的约定,神级不出,这封印便不会提前解封。

可终究还是被天使所扰,先是地煞之主唤来极光,再是妖主不得已降临真身。

神级气息触动封印,便是那妖魔界离得再远,其魔主也总能察觉的到了。

时间早晚而已。

何仙眉头拧成了一团糟,看向三戒老和尚。

“阿弥陀佛…”一直寡言的三戒老和尚终于开了口,首先便是向妖主行了一礼,道:“劳前辈出手,落神宫有愧矣!”

妖主被囚在那十万大山之中好几千年了,虽说憋闷了些,可到底还能颐养天年,到了她这种修为,与日月同寿都能说得出口。

十万大山里再如何不好,也算是妖兽一族的一方净土,与世无争,若是不掺和人间这些事情,估摸着也不会有人存心去找不自在,敢招惹于她。

可宫主陨落,魔主破封日近,落神宫的两位塔主无奈,只好想办法将妖主请出来主持大局,厚着脸皮将其请出来赴死。

赴死。

妖主是与魔主同一时代的人物,修为却不及魔主深厚,如此替落神宫出头又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况且妖主本是被天道困于十万大山,假借洛不易潜出来已是打了天道的脸,若是安安稳稳地静心修行或许还能与其相安无事,但卷进了人间界与妖魔界的争斗之中,爆发实力想要左右战局,真当天上那个贼心不死的看不到吗?

早晚都要被寻到。

真是嫌命长了。

躲过了天人五衰,也逃不过一心求死。

凤目光彩熠熠,将顶上凤翎绕在手指,妖主望向身前的阵眼缓缓道:“都是一家人,说了显得生分。”

“他不在,便由我来护着你们,总不能让嵇长歌给欺负了去。”

三戒默然,何仙不语。

那横贯整个落神峰历史的纠葛不是他们所能评价,或许有人可以,但不知他能否赶得上这最后一面。

大战将启,落神宫内却满目疮痍,迟来的姜心,杨冶与花锋三人寻到躲在道藏塔内的白辰,欲诉无言,只剩凝重,与彼此脸上的视死如归。

五十护法所剩寥寥无几,宫侍们机灵点儿的都躲到了两座塔中,伤折在战斗余波下的亦为数不少,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还真理不清了。

江雪探头看向窗外的残桓遍地,心中后怕不已,要不是她们见机得快,恐怕这会儿早就化作飞灰了。

作为整个人间最安全的地方,今夜却遭此大劫。

她们中大多是没经历过上次“天变”大战的少女,多年来在落神宫养尊处优,有的多年都不曾下过山了,又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说不得被吓得等天一亮就要从落神宫请辞了。

身边同僚各个无声,身躯微微颤抖,要放在平时,江雪这个道塔塔主的近侍肯定是要抚慰一番的,可此时她亦是心潮难平,平民出身的她此刻没有崩了心神已是难能可贵,还多求什么?

轻身离开,踏入法阵,辗转之下却是出现在了顶层。

这是她的习惯了,心绪彷徨之际便会去塔顶散心,仰望那幕“天缺”,似乎就能羽化飞去。

只是今年中秋之后再不想来。

法阵光华散去,江雪腿还未迈开,脖子上却突然一凉,气息不由一滞,出声不得。

惊恐望去,却是个独臂老人,一把断刀就这么搁在她颈间,锋锐之意透骨,毫不怀疑她只要轻轻一动,自己这一颗年轻貌美的大好头颅就要滚到地上了。

或许过了有那么几息,老人抽刀回立,浑身气势也蓦然收回,冲江雪比划了两下便走回这层塔的中心之处。

“段…”下意识刚要出声,立马被老人的眼神制止,只好捂着自己的嘴巴,蹑手捏脚的走了过去。

其实到了这顶层,只要顺着旁边的步梯爬上去,自然便是这道藏塔的塔顶,而那步梯,就在法阵的一侧。

这些江雪自然是知晓的,只不过经过方才的惊吓,心绪好似平稳不少,尤其看到那位段老身后的人儿,更是不想走了。

为何那位天将殿的小殿主会在这里?看段老的做派,似乎是在为其护法?

落神宫内打的天昏地暗,连高高在上的天使都死了几个,场上用于巩固封印的法阵亦被毁了大半,道藏塔和佛藏塔因重重加持才幸免于难。

说不准接下来那妖魔界便会破封而出,天下大乱,落神峰首当其冲,落神宫麾下四大殿主在这等战役下渺小至极,但身先士卒的一定会是他们。

那洛不易该如何做呢?

江雪轻轻坐在那对主仆的身侧,背靠着诸多珍贵符箓,望向那个与自己同龄的小殿主。

未及十八岁,却已是天下至尊至贵的身份,不光是天将殿的殿主,更是两位塔主的亲传弟子,可以说落神宫的未来便系于其一人身上。

道塔塔主在时曾言,让她日后帮一帮洛不易,虽然不明白她一个普通女子怎能帮得上忙,但若是真有必要,她肯定不会吝啬就是了。

说不得他们两人还能有些许缘分也尚未可知。

想到此处,江雪面上不免带上了些许笑意。

只是似乎那洛不易脸色似乎灰败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端坐的段老同一时间握刀的手紧了几分,却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他家主子的这道坎必须自己走过去,别人插不得手,否则有害无益。

天下修行者繁多,可地级者寥寥无几,天级高手更是少到了极点,缘何?无非是超凡脱俗实在难上加难,不可及,亦不可望。

洛不易纵然天赋异禀,兼得两位塔主悉心教导十数年,是以修为突飞猛进之下竟无半点瓶颈,若不是弃剑之举,说不得再过个一年半载,落神宫便要再添一位天级高手。

可事实真是如此?

天上掉不下来馅饼,凡人又怎能一步登天。

若想获得大境界,不受点儿苦,遭点儿罪,又怎么可能呢?

尤其是想要走出自己的路。

灵台内,洛不易躺在山顶一动不动,双眼似睁非睁,似闭非闭,面如金纸,浑身俱是清汗,手掌上满是血痕,衣袖褴褛,露出的胳膊上溢出丝丝鲜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看得出,为了爬上这座高耸的山峰,洛不易真算是劳心劳力,神魂都险些破碎。

可是到了山顶又如何呢?山顶依然光秃秃一片,仅仅在离洛不易不远处有一堆乱石,乱石堆前插了个破木板,上面依稀写了几个字。

洛不易这会儿当然看不到木板上写了什么,他能坚持着爬上来已是难能可贵。

“当初随着主人的一点性灵漂泊至此方天地,我真身已耗损大半,时历数千年,想不到连他都陨落托生,化为你这副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你这一世倒也算个心志坚定之辈,不算辱没他的威名。若这次侥幸你能存活下来,知了自己与这方天地的关系,得了他的点化,那我这残躯便任你驱使又如何呢?”

“届时如上一世般喊你声主人,才是我心甘情愿。”

“毕竟,这方天地太寂寞了些…”

不知名的小女孩抱膝坐在洛不易脑袋边上,一只小手托着腮,肉嘟嘟的嘴唇嘀嘀咕咕,本是溪水般澄澈的双眼此刻却显得悠远无比,又似是天边一朵冷云飘忽不定,不知要去往何处,寻向何人。

这模样许是只过了一刹,小女孩另一只手突然朝洛不易的眉心点了过去,平平无奇的一指,像是在为洛不易挠痒痒。

然而这一指后,灵台中的天空瞬间轰雷不断,电闪发了狂,夹着狂风朝山顶砸了过来,连莲台下的无尽水面亦再次汹涌起来,大有将莲台吞噬之感。

山峰晃动不休,说不得下一刻便会断裂,碎成渣土。

真真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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