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缘来不过三四人

打从十万大山中走出来后,洛不易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与其私交甚笃的也有好些,加上一众下属亲朋,算得上识人无数。

这些人里,他大都能叫出来名字,至于其他人则不在他思虑之内。

但有一人却是例外,明明感觉熟悉的像上辈子就是生死之交,此世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一元一始同根生,一主一仆盲点灯。

从来残魂不相弃,总为异界我称雄。”

“这人间,我还没待够啊!”

那个夜晚,于落神峰下戚戚然消散的一条孤魂令洛不易记忆犹新,不论是自冰州边界初遇,还是一路伴行至中州,洛不易对其身份都做了无数猜测。

但是抛开那莫名的熟悉不提,却发现那人原来竟是妖魔界人,再加上那人亲口说的故事,不难猜出其在妖魔界的无上地位,以及跟人间,跟落神宫的关系。

只不过一切随着那人的魂飞魄散,任何答案都得不到证实。

因而在看到说戏人的样貌时,洛不易的惊诧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人群逐渐散去,说戏人把一干木偶用铺桌子的破布一兜,扛着那面旌旗和着人群悠然离去,步子不急不缓,但昂首挺胸,面上笑意盎然。

齐天大圣四字迎风招展。

洛不易坐在破桌子上,看着眼前人来人往,手搓着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发呆,渐有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身入梦境已是匪夷所思,梦中所见更是令人难以置信,究竟何为真,何为假,那位姑奶奶让他爬山顶,他却入了梦境,其中缘由定有深意。

心下有些猜测。

突然眼前人流如梭,天幕变幻,日落月升,兔走乌飞,洛不易的手从发根还没捋到发梢,眼前却又再次聚满了人群。

“这么心急?桌子还没坐热乎…”

小声嘟囔了一句,只得从破桌子上跳了下来,抱着双臂等待一台大戏上演。

果不其然,人群刚站好,昨日那人终于再次扛着旌旗背着包裹走来,简单收拾一番,敲了声锣,便蹲到了幕后。

“昨儿给各位讲到这猴王大闹冥府,本来打算接着往下讲,但有看官问那猴王使得是什么宝贝,能在地府所向无敌?”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猴王使的宝贝乃是一根长棍,出自龙宫,有万斤之重,沾既伤,碰既亡,可大小变化,是……”

随着说戏人的讲述,众人再次沉浸其中,为那猴王能得如此宝贝而欣喜不已。

洛不易初听只觉新奇,看周围人的态度也跟着乐在其中。

“此宝名为如意金箍棒!”

霎时天地变色,乌云集结在天顶盘旋不定,然而在场却似乎无一人察觉。

洛不易先是被那棍棒的真名吸引,再见风云变色,脑中灵光闪个不停。

说戏人对此也视而不见,依旧不知用什么法子将木偶耍的轻快,轻声调笑道:“好猴王,得了这么件宝贝自是喜不胜收,一日突来无事,任那棍棒随心而长,却不料将天给捅了个窟窿出来,于是就有人生气了。”

“那日,天上有十万天神兵将立于云头,将猴王围了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誓要捉其肉身,荡其魂魄,好让世人知晓天之难逆!”

“……”

突然间一道闪电亮透,轰轰雷声响起盖过了那说戏人的声音。

“每次都这样,正说到精彩之处你就来捣乱,又不是说你不行,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来?”气的说戏人自幕后站起身来,叉着腰对那头顶天空上旋转不停的漩涡叫了起来。

不过听其说法,这似乎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话音刚落,突兀地一道电光打在戏台上,本就破旧的木桌登时四分五裂,连带着红布也被击穿了个大窟窿。

人群仿佛这时才意识到不对,鸟兽一般纷纷四散开来,顷刻间留下一块行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空地来。

见状,说戏人将散落在地上的木偶捡起来,再用破布珍而重之地包好,撇着嘴,委屈地嘟囔着什么,最后扛着旌旗离去,耷拉着头,一身丧气。

与“昨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是出于心底的一些猜测,洛不易抬脚跟了上去,随着其背影晃晃悠悠地走着,虽说旁人瞧他不见,但是被人自身上穿过去可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转过街口,拿说戏人路至街市中央买了几个果子,又从旁边一小巷子径直掠过,到了一处矮房前才停驻了脚,在门口揉了揉脸,挤出笑意后不急不躁地推开了虚掩的街门。

洛不易抬脚跟上,刚进院子,就听说戏人喊道:“琼姝妹子,快来接我!”

这话顿时让洛不易停下了动作,而眼看着一个令洛不易意想不到的人自屋里走了出来,一身素兰轻裙,脚上是千层步履,神态柔弱,却又因说戏人的归来带上了一丝喜色。

琼姝这个名字洛不易自然是听过的,毕竟他在妖谷待了近一年的时间,对妖主这位大前辈更是熟悉的紧。

但如果不是洛不易见过妖主的模样,且知道琼姝本就是妖主的芳名,怕也没办法将眼前这个清丽少女,与那个举手投足间霸气十足的妖兽之主联系起来。

完全两个人嘛几乎。

少女琼姝连忙接过说戏人手中的红布包裹,将其让进屋里,同时言道:“哥哥辛苦,只是出门才不满半个时辰,如何归来甚早?”

一双春水翦瞳盯着说戏人。

说戏人闻言一顿,刚要解释些什么却听见屋里又一人喊道:“嵇长歌你过来!”

是个男子的嗓音,像是刚自宿醉中醒来,言语间颇有几分慵懒之意。

而洛不易也是此时才真正知晓了说戏人的名字,大着胆子踏进房里,只见屋内器具简洁,不过一张床,两张桌椅而已。

屋子称得上简陋,唯有床上堆着层细软,但方才说话之人却也没躺在床上,反而在靠墙处有一方干草垛,那人仰躺其上,手中拿着盏粗碗,又唤道:“好妹子给我取些水来!”

闻言,少女琼姝接过粗碗,却是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些水,侧坐在干草上,细心递了上去。

洛不易却当场呆立,或者说心中疑虑难解。

以目视之,物显其形。

嵇长歌贵为妖魔界主,琼姝也是妖兽之主,但他们在洛不易的眼中的相貌看的是清清晰晰,哪怕因时日不同而略有差别,也不过是细微之辨。

但是洛不易看向草垛上的男子时,却只觉眼前一层迷雾,他竟是根本看不清那男子的相貌,连身形都是影绰不定?

要知道洛不易曾是地级高手,断然不存在眼花之说,况且灵台是他的,这梦境应该也是他的,怎么可能看人不见?

而那人的身份洛不易也是有所猜测,却不敢妄下断论,此时心中犹如猫挠之态,着实难忍。

只见那人微抬起头,将水一口饮尽,才支起了身形,对一旁憨笑多时的嵇长歌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你偏想弄得广为人知。我见适才又是风云变色,又是晴天霹雳的,怎么,可是又讲不下去了?”

嵇长歌嘿然一笑,却没接过话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不过是打算换点盘缠而已,咱们周游天下,你我苦了累了还不怕,倒是累了琼姝妹子一起受罪就不好了!”

兴许是听到嵇长歌提到一旁娇弱的琼姝,草垛上的男子并没继续深究嵇长歌的言语,揉了揉眉心后又道:“你这书生越来越像个混不吝,真不知当初我怎么就迷了心窍答应留你在身边。”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提醒你一下,这方天地的主子小家子气的很,而我不过是一点真灵,至此方时与其互施手段,彼此伤重,现下多少有些施展不开拳脚,然谋略又非我所长,你小心别落了他人算计才是。”

听男子一言,嵇长歌眼中光彩一闪,道:“当年落魄,卖艺时能与兄长相识,乃长歌平生之最,若是那天长歌误了兄长,但请不要有所顾忌。须知兄长举世之姿,当为天下首尔!”

相比较嵇长歌突如其来的慷慨激昂,被琼姝自草垛上扶起的男子并没多少波动,走至房门处,在洛不易身前二尺左右站定,嘴里轻声道:“这天下看着风平浪静,实则诡谲暗藏,只要他人些许点拨,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乱立至!”

对于男子的随口一言,嵇长歌没有半点怀疑,马上接道:“让他们自行乱去便是。人心浮躁,事事以利为先;皇朝腐朽,谁念苍生维辛?保佑让这天下翻了番才好,只要不耽误咱们逍遥自在便是!”

琼姝不言,只默默站在男子身侧,虚扶着男子的手臂。

“忘了你俩一个是愤世嫉俗的落魄书生,一个是十万大山侥幸逃出的灵鸟,想让你们体恤万物自然是难上加难。”男子以手抚额,无奈一笑。

“我生而为兽,后成妖,再做仙,曾值神,亦念了佛,却唯独没当过凡人,今番正好如了愿。”

“将此残生与你二人天下共度。”

望着天上苍云,一双眸子泛起金色。

洛不易说到底不过一介少年,此时听闻诸多话语,难免心绪沉浮,垂首沉思不已,却突然听到身前人轻咦出声:“你这少年又是谁来?”

抬头,对上了一双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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