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雪地一夜

戚长容垂眸,姿态极低:“儿臣不敢。”

说是不敢,但她那承着圣旨的手格外用力,并未有丝毫改变的意思。

晋安皇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说了不允,就是不允,你若想跪,朕不拦你!若你死了,朕大不了再换一个太子!”

早就料到了会是此种结果的戚长容并不意外,俯身跪拜而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儿臣,遵旨。”

闻言,晋安皇的笑声戛然而止。

眼看戚长容竟然真的往外退了出去,元夷不敢再做缩头乌龟,忙低声提醒道:“陛下……”

此时,戚长容一只脚已越过门槛。

“让她去,不必再说!”

……

片刻后,戚长容跪在了原本叶泉跪的位置。

与之前不同的是,在她与晋安皇对峙的这段时间里,此处的积雪已被打扫干净,跪在地上虽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却不会如浸在冰水中一样令人僵冷绝望。

她跪在此处,怡然自得。

然从此处经过的宫人无不惊悚。

消息传出去之后,纷纷从此处绕行,如若实在不能绕行,便僵着身子行跪礼,而后逃也似的飞奔而走。

这不是戚长容第一次被人当成洪水猛兽,那些宫人看见她,就仿佛是看见了会吃人的妖魔鬼怪,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不说,甚至于隔着老远的距离,都差点被吓到晕厥。

……

戚长容幽幽的望着天际,她想了许多,有蒋伯文圈养的私兵,也有她一手安排随长公主逃离上京的蒲亭,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凉将庞庐……

这些人就是她的敌人,有至今仍像是横在脖颈间的利刃。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给她致命一击。

想的太多,戚长容忘了眨眼,有片雪花趁她不备落入她的眼中,随即化为水滴从眼角滑落,冰凉刺骨。

远远的看去,就像是东宫太子哭了。

有宫人目睹了这一幕,不过半会儿时间,东宫太子哭了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扬出去。

闹的皇宫人尽皆知。

诚心跪求的戚长容并不知道事情会夸张到这个程度,不过哪怕她知道了,也不过会淡淡一笑,而后置之不理。

她知道眼泪什么也不能改变,所以不会平白流泪。

哭泣,那是懦夫的行为。

雪越下越大,只不过跪了短短一个时辰,戚长容就觉得浑身僵硬的像石头一般,连动根手指都艰难无比。

本以为能坚持更久的戚长容心下叹息,强撑着拿出放在胸前用手帕包着的药丸,放在嘴边毫不犹豫的吞下。

药丸下肚的瞬间,一股灼热从腹中缓缓朝四肢扩散,戚长容松了口气的同时,抬头往远处看去。

远远的,她看见一抹桃红色的身影朝自己这边狂奔而来。

以为是跪太久产生的错觉,戚长容蓦地眨了眨眼,那桃红色的身影并未随着眨眼的动作而消失不见,反而越来越近。

最后,那道圆乎乎的身影竟像是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直直的栽倒在雪堆里,连油伞都滚出了一段距离。

见状,戚长容嘴角往上微微翘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她的眼中盛满了笑意。

戚自若毫不在意自身的狼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还不忘把伞捡回来。

片刻后,她终于跑到了戚长容旁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戚长容:“……”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凄惨,戚长容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她抬手抚额,无奈说道:“跪的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平白让奴才们看了笑话。”

闻声,戚自若抽泣不止,哭声渐小,但仍哭得说不出话。

手中的油伞一扔,戚自若提起裙摆,做势便要一起跪下来。

戚长容连忙伸手拦住她,颇有些头疼的说了一句:“孤跪是事出有因,你跪就是无理取闹。”

戚自若哽咽不已,委委屈屈的说道:“哭又不能哭,跪又不能跪,那我能为太子哥哥做点什么?”

明明寒意渐重,戚长容却恍若未觉,淡淡一笑,声调平缓:“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这儿陪孤一会儿便好。”

戚自若狠狠的点了点头,将眼泪一抹,然后把油伞捡了起来,不容拒绝的举在戚长容头顶。

她知道,太子哥哥要做的事自己肯定帮不上忙,可她也想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哪怕微薄,也聊胜于无。

至少证明她是与太子哥哥站在同一战线的。

戚长容没有拒绝,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到底是接受了小姑娘的好意。

片刻后,戚长容低声问道:“母妃那儿可瞒住了?”

“没有。”戚自若摇了摇头,蓄满眼眶的滚烫泪水滑下,情绪十分低落:“事情闹得太大,想瞒也瞒不住。”

想也知道,就算兴庆宫被打造的如铁桶,也难免有一两条漏网之鱼,加上琴妃本就关注东宫,想要瞒住实在难如登天。

戚长容并未说什么,反倒是戚自若瞅着她面色不太对,主动坦白道:“此次我来,母妃也是知道的。”

戚长容微微一怔:“母妃可说了些什么?”

戚自若回想当时琴妃又哭又笑的模样,说道:“母妃说太子哥哥想做什么就去做,她相信你想做的都是对的,让你不必在意兴庆宫,无论何时,兴庆宫都不会成为太子哥哥的负累。”

听到这话,戚长容不知该说什么。

她早知生母聪慧,却没想到会聪慧到这个地步。

琴妃肯定是听了上京传言,结合之前所发生的事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否则不会与戚自若说这样的话。

一阵寒风袭来,戚自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面色都青白了两分。

戚自若瞥了眼跪在地上面不改色的戚长容,很是忧虑。

就连出来前穿了最厚袄子的她都冷成这样了,更别说一直跪在地上的太子哥哥。

想到这儿,戚自若叹息一声,神色很是悲凉。

听到头顶的叹息,戚长容不自觉发出一声轻笑:“你若是觉得冷了,就回去吧。”

听到这话,戚自若连忙摆了摆手,认真道:“我不冷,我就是觉得太子哥哥冷。”

“不冷也回去。”戚长容半仰着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如今母妃必定极为担忧,你回去告诉她,一切无碍。”

“可我走了,太子哥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戚自若咬了咬唇,眼中突然浮现一层雾气,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不想走。

来的时候她瞧过这个地方,因怕累及自身,就连皇宫最低等的奴仆也绕着这里走。

她若是走了,太子哥哥的处境未免也太荒凉寂缪。

听着这稚气未脱的话语,戚长容却只是摇头,温声道:“走吧,听话。”

此话一出,戚自若知道不可能留下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本想将伞留下,可又怕坏了戚长容的大事,只好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的离开。

待她走后,戚长容微微松了口气,跪的的更加挺直。

如今她赌的,就是晋安皇会不会心软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

御书房内,元夷时不时伸头向外张望着,掩不了心中焦急:“陛下,太子殿下身子一向羸弱,怎能这般折腾?”

谁不知道东宫太子因在娘胎带病,这么多年来一直时病时好,身子骨极弱。

眼看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只怕又会被这场雪给毁了去。

元夷怎能不忧心?

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屋内早燃起了几个火炉子,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寒意,暖如春日一般。

不止元夷担忧,就连晋安皇也眉宇紧锁,负手在殿内来回踱步而行,任由折子在御桌上堆积成山而无心处理。

几番思索,最终,晋安皇咬了咬牙:“不用管,让她跪!”

圣命难违。

听到这话,元夷苦着脸应了声,只能在心底默默期盼这场雪能快点停。

……

戌时末,叶府,历经太医院数位太医会诊,一直高烧不退的叶泉在被灌了三大碗苦药后,神色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眼前重影未消,便捉着自家夫人的手急声道:“你快派人去皇宫打听打听,今日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的叶夫人眼眶通红,嗓音哽咽:“你别激动,太医说你身子亏损太过,恐怕今夜还得难受。”

“我无碍。”叶泉摇摇头,忍着剧痛,声音微弱:“你快去打听,快去!”

一边说,叶泉一边挣扎着要起来。

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点,却又浑身失力倒了下去。

他记得自己彻底昏迷之前曾见过东宫太子,还是东宫太子派人将他送回府上的。

临走之前,他分明听见东宫太子对他说了一句‘任务已经完成’之类的话。

什么叫任务已经完成?

难不成这几日所发生的事都是有预谋的?

最重要的是,东宫太子和大将军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共识?!

还有,关于上京的流言,太子殿下是否也有暗中参与?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心底,叶泉浑身酸软沉重,可脑袋就像要爆炸似的。

他急于想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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