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掌上明珠

萧衍的目光这时候才落在地上那朵珠花上。

珠花做工实在一般,可正中央那颗东珠却实打实的是好东西,萧衍都懒怠去看什么证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来讨萧云疏的欢心,阿雅这个小丫头正好撞到了他的手里,他不用就是傻子。

所以他也不听剩下的了,脸上的神情已经恼怒了起来,看向一边被内侍给捆住了手臂,还在僵着不肯跪下的阿雅,冷斥一声。

“这样的奴婢,留在夫人与郡主身边有何用处?吃里扒外的东西,自己做了龌龊事儿,竟还意图让郡主为你开脱,白白污了我这掌上明珠的名声!”

萧纵月听了,忍不住觉得牙酸——瞧瞧,这过去十几年分明知道她们的存在却不闻不问,那时候不是掌上明珠;如今用得到萧氏了,便成了掌上明珠,这算盘可真是打的好。

萧云疏闻言,心中亦是冷笑不已,脸上却还是那般模样。

她这些日子从未和萧衍正面说过什么话,这时候却忽然转过头来——在萧衍眼中,就仿佛是被他这句“掌上明珠”所慑。

萧云疏看了一眼萧衍,低声说道:“……我认出这东珠来了,是我的那双蜀锦玉鞋上凤头衔着的。这蜀锦玉鞋本是我最珍视的宝贝,前些日子才发现珍珠不见了。

我原以为是走路的时候掉到哪儿去了,现在想起来,兴许是阿雅替我捏腿那一日,顺手……在地上瞧见了,不知道是我的,捡走了罢。”

她好似还在给阿雅开脱,但这开脱分明苍白无力,更叫人觉得阿雅可耻——萧云疏的未尽之语,其实就是在说阿雅趁捏腿的功夫顺走了她的东珠;

而且即便是如同她后来说的那些开脱之语一般,是阿雅在无意之中捡到的,那也不能掩饰阿雅的贪婪——这宫中的东西都是主子的,这样好的东珠,一瞧便是贵重之物,她捡到了不交回,竟然还自己做成个珠花,戴在头上招摇过市?

萧云疏为她开脱,反倒显得阿雅为人更加龌龊。

她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比起之前一点儿也不与萧衍交流的样子,现在就要好多了。

闻言萧衍心中一喜,立即又说道:“父王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是这贱婢害得云疏委屈了。”

萧衍其实并不在意这事情到底如何,他的目的不过是讨萧云疏欢心,既然萧云疏是因为阿雅受了委屈,那就从重处置了这个小丫头,一定能叫萧云疏对他改观许多。

萧云疏没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叹了一口气:“罢了,本就是这样多年伺候的奴婢,兴许只是一时犯错。”

她一直都如同松竹一般站的笔挺,脸上也不见有什么伤心失落的神情,可她那双比旁人都要清澈的双瞳却愣愣地看着阿雅,又是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眼眶之中滚落。

阿雅看不到萧云疏的泪。

她知道这会儿自己是抵赖不了了,只垂着一张被打的红肿的脸,一个字也不说,心中的后悔反复翻涌着,最后却凝聚成了恨意——为什么萧云疏口口声声说着她伺候多年,却一点儿也不顾念旧情,为她求求情?

这样的东珠萧云疏不知有多少,分自己一个又有何不可,何必用这种如丧考妣一般的语气谴责她,她又做错了什么?

阿雅毫无反应,萧云疏便转过头去,自己为自己拭泪。

从头至尾,萧云疏一句责备之语也无,但很显然对阿雅已经失望透顶。

“罢了,此事随便太子殿下处置罢,这样的奴婢,我……不要也罢。”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轰隆一下砸在阿雅的心中,叫她又惊又怕地大喊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郡主,郡主饶命!”

但萧云疏已经转身走了,萧纵月便追着她的身影一起走了。

萧纵月都不须看阿雅的样子。

她早就知道这颗东珠是萧云疏鞋上的,当时就料到萧云疏必定有所安排,只是没想到这件谋划被她这样巧妙地插在了今天。

一个与平常没有太大的分别一天,十分平平无奇的一天,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萧云疏给它们画好的既定轨道运行,该喜的喜,该怒的怒,该死的,也留不到秋后再死。

萧纵月将萧云疏拉到自己的身边来,还是有些心疼地替她擦擦脸上的泪痕。

萧云疏侧过头悄悄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眼中毫无伤心,但萧纵月仍旧觉得辛酸。

虽然她早就知道萧云疏这些泪就是为了叫萧衍看见,为了加重萧衍的情绪,但是这种感觉,和自己为了敷衍萧衍,用蘸了辣椒水的水帕子擦眼睛流泪的感觉,又浑然不一样。

萧云疏似乎事事都计算得太精准了,无论什么在她的手里,都仿佛皆是筹码与棋子,但偏偏就是在这种冰冷的算计之中,她的这些泪才显得格外的苍白无辜,叫人心碎。

旁人这个年纪的女郎,还在家里缠着长辈撒娇卖痴,高兴了便笑,伤心了便哭,笑是笑,泪是泪;

可到了她的女儿这里,分明也是一样的青葱年华,笑不是笑,泪亦不是泪,父亲更不是父亲——反倒是可以算计人心的武器,是可以拿捏在掌中的玩物,冷酷而无情。

萧纵月将萧云疏搂在怀里,一瞬间有些茫然为何女儿变成了这般模样。

但她回头,又看到眼中的得意甚至都不加隐瞒的萧衍,还有那跪在地上却仍旧满目恼羞成怒的阿雅,她又明白过来,是这世道将她们逼到了这个地步。

萧纵月回过头,似乎有些明白女儿的那一声叹息了。

阿雅的下场并不好,有萧衍“关注”,她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被送去了慎刑司,被严刑拷打了一番,最后认罪画押,已经是没命活了。

不过有萧云疏发话,说到底这样多年主仆一场,好歹想给她留个囫囵尸首,便免了慎刑司最后的那些酷刑,换成鸩酒一杯,独自在暗室之中饮下。

阿雅甚至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自己才刚刚和贵人搭上了线,怎么就瞬间落到了一杯毒酒送命的境地,尤自在暗室之中大吼大叫,要见端瑞郡主。

但没有人会搭理必死之人的嚎叫,阿雅被人捏住下巴,瞬间就被灌了一杯毒酒下肚。

她的意识很快开始涣散远离,腹中宛如刀绞一般剧痛——而这时候她才听见萧云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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