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乔瀚文其人与其他演员似有不同。

他是戏痴,一旦投入角色,便要将那角色吃透嚼烂,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动作、哪怕只是身上的一颗扣子该如何系,他都要求与角色统一。这样的人,与人的界限感十分分明,又极其有原则,是以并不十分容易合作。加之他的进攻性所致,令他的交际圈小之又小。但导演愿意用他,演员又愿意与他合作,因为有他在的戏,都耐看。说白了,是愿意搭乘他这辆快车。

他讨厌被奉承,也讨厌被直接拒绝。结束与林春儿的通话后,王瑾电话他,问他的想法,他只说一句:“工作室不招人,我就要他们来做。”

“你没必要跟她杠,一个创业公司负责人,若是有这两把刷子难道还会不接这活?毕竟咱们的报价可谓业界最高。我看她说的很诚恳。”

“你觉得她诚恳?”乔瀚文反问到:“她不接这活,无非是不想趟我这摊浑水。”

“你是什么浑水…”王瑾见乔瀚文又尖刻起来,便制止他。

“这活要么不做,要做必须她做。”乔瀚文挂断电话。他与王瑾的关系也不似一般的艺人与经纪人,乔瀚文大多数时候听王瑾的,但当他要为某事做主之时,王瑾一定要退让,拗不过他的。

林春儿那几句软软平平客客套套的话,完全是避重就轻。乔瀚文演了那么多角色,戏里各色人生,辉煌的、颓败的、阴暗的,尝过这么多人生的人,看人又会差到哪儿去?

王瑾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又打了两个电话,这才给乔瀚文发消息:“找了他们公司另外一个创始人,那个创始人会与她沟通。”

“好。明天我要再次与她通话。”乔瀚文说道。

林春儿是第二天中午收到张老师电话的。

张老师依旧没有寒暄,上来就说道:“乔瀚文的活你不接,是怕踩雷?”

“当年您名下好几档节目请过他,他不好合作您知道的。而且他所在的圈子太过复杂,运营压力太大了。”春儿说道。

“那倒是。但这未免不是一次新的尝试,与其从别人身上找突破口,不如就利用这次机会。毕竟圈内只有一个乔瀚文,这么高的起点不好找。”

林春儿笑出声:“找您啦?怎么与您说的?”

张老师也笑了:“说你油盐不进,上来就拒绝了。我说我们几个老家伙已经不管公司只管分钱了,春儿这几年做的决定都非常谨慎。那边又说想见见你,毕竟马上要到年底了,好多营销节点都赶在那儿。”张老师又加了句:“他们也着急,不行就帮他们做顾问,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好呀,老张头说啥是啥。”春儿点头应允:“那就继续接触呗。但张老师我也要说我的顾虑,我担心乔瀚文身上有雷,毕竟他所在的圈子太复杂,私生活、个人行为、经济纠纷、政治立场等等,这些统统是不可控的因素。万一哪一点触了雷区,引起舆论雪崩,咱们公司也会受到牵连。我拒绝的初衷就是我们刚刚学会起飞,想爱惜自己的羽翼。但既然您建议我们尝试,那我就去尝试。大不了以后完蛋了,我就去新西兰找您混吃混喝。”

张老师大笑出声:“你又耍泼皮无赖。”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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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儿此时身处巴音布鲁克,眼前白茫茫一片,开都河九曲十八弯隐约可见,西北风呼号着卷起雪沫子,林春儿裹紧了身上的极寒羽绒服,呼出的气迅速凝结成白霜,挂在她眉眼上。远处几个牧民骑马来接他们,远远的扬起马鞭,口中吼吼吼~~叫出声。

哈吾勒跳起来,大声喊着:“哦吼~~~”声音直传出几公里,无人机在上空盘旋,身后的摄像机照相机裹着棉套开始运作,为这临时抓到的山河壮丽。

林春儿站在一旁,眼前一切如梦如幻。这情形真像做了一场前生今世的梦,天高地阔万物冬藏又生长,宇宙神明爱着她,她在梦中不肯醒。父亲去世那年也是这样大的风雪,她一个人坐了火车又坐大巴而后上了一辆蹦蹦车,手中抱着他的骨灰盒,她于寂寂无人天地间扬起那一撮骨灰,眼见他长眠于天地,从此与日月同辉,泪流不止。那天也冷,眼泪结在脸上,冻的整张脸生疼,冻的一颗心好像死掉了。

魂魄还能留恋最后九秒。那九秒时间仿佛参透生死,拿起放下是选择,却不容易。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死在哪一天。

那段时间她疯狂的去听《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当宵妹在她那满是尘埃的家中找到她时,她已经没有了人样。见到宵妹之时话都说不出,指着空荡荡的屋子说道:“我什么都没了。”

宵妹上前抱住她,哭着说道:“过年了,春儿。”

“可我一无所有。”

“可我…一无所有…”她终于痛哭出声。是在那样的年岁,有一个那样的朋友,将她拖出泥淖,带着满身伤疤的她回家,为她置办过年的新衣、将自己的父母送给她、陪她熬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此刻的林春儿眼泪又被冻在脸上,她背过身去,背过风雪背过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要自己快速复原。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哈吾勒带着牧民们来到她身边,骏马围着她转圈儿,林春儿笑出声,而后被一个牧民抱上马,她轻呼一声,而后看到身边景色变幻,多好的人生啊!

她被带到牧民家里,喝了奶茶吃了牛肉干,又与他们一起去冰泉打水,渐渐的忘记了寒冷。待晚上回到住处之时,看到自己的脸上被吹出了两坨红色。手机响了,她接起,听小喜说道:“乔瀚文想与你通话。”

“打给我就好了。”

“他说他白天打了几次,你那边都没有信号。”

“哦是的。白天那地儿没有信号。把他电话发给我,我打给他吧!”

“好。”

小喜挂断电话,将乔瀚文的手机号码发给林春儿,林春儿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她刚说了句“您好!”便听到乔瀚文有些凛冽的声音叫她:“林春儿。”

“是我。”春儿不打算与他客套:“张老师找过我了,他说你与他说这个项目不想交给别人做。”张老师才没这么说,但他们都找到张老师了,可见有多想合作。

乔瀚文愣了一瞬,而后笑出声:“林春儿,你什么时候回来?”

“六天。”

乔瀚文拿出另一部手机看了时间,而后问她:“11月24号见面谈?”

“你去哪里方便?”

“去你们公司吧。”

“好。我发你定位。”乔瀚文习惯主导,但林春儿向来不卑不亢,想挂断手机发他定位,却听他又说道:“王瑾并未与你的合伙人说过这个项目不想交给别人做,但你揣摩人心思的本领倒是很强。既然你这么聪明,你来猜猜,我为什么一定要交给你?”

“大概是不愿接受被拒绝。”

…电话那头的乔瀚文眉头挑了挑:“你可以理解为我在扶贫,精准扶贫。你们是这么说吗?”

...这句话挺噎人的,乔瀚文可真懂逆风翻盘,只要有一丁点变化,他就要赢,那就让他赢好了,毕竟是张老师的客户爸爸:“那就感谢您了。”

“不客气。等你地址。”乔瀚文挂断电话,而后拿起手机,看到林春儿加他好友,他眼睛眯起来,心道装模作样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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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寒睡到自然醒,下楼见到尚姨正坐在桌前看书,她的手缓缓揉着脖颈。宋秋寒见她这样便问道:“颈椎痛又犯了?这几天别做饭了,我帮您约理疗。”

“诶~哪里需要这样娇气啊?待会儿你出门了,我带上颈椎牵引器就好了呀。”

宋秋寒没再理她,拿出手机帮她约了理疗,而后说道:“下午两点上门,做完了您睡会儿,晚上别等我了,打完球要一起吃饭。”

“陈宽年去吗?”

“说是不去。”

“为什么?”

“他恋爱了。”

“又恋爱了?”尚姨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而后问道:“这次是外国姑娘还是中国姑娘啊?”

“这次的您认识,宵妹。”

“...哦。”尚姨想了想,难免替宵妹担心:“那女孩那样乖巧,可别被宽年骗了。”

宋秋寒笑出声,回身看到尚姨已经将牛奶倒好、鸡蛋煮好,便顺手打开火煎牛排,而后坐在尚姨对面,一边吃一边对尚姨说道:“尚姨,您过年跟我留在这里还是回老家看亲人。”

“尚姨想回老家,你不回美国吗?”

“应该不回,过年期间想在国内走走。”

尚姨慈爱的看着宋秋寒,缓缓点头,若有所思,最终开口问他:“秋寒,尚姨想问你,你觉得国内好还是国外好?你会不会轮值结束却还不想走?”

“为何这样问?”

尚姨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有这种直觉。”

宋秋寒笑出声:“不会的尚姨。轮值结束我会回去的,我的工作和亲人都在那边。”

尚姨嗯了声:“那尚姨过年就回老家多待几天,老家的亲人多年不见,明年再走又不知何时再见面了。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尚姨当年随你们走的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着呢,想见面就能见,哪成想并非如此。有些人呢,分开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哪怕现在飞机再快,人再有钱,有时候身不由己就是身不由己。”尚姨这番话也分不清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宋秋寒。

宋秋寒停下正在切牛排的手,看着尚姨。

此时是冬日暖阳,尚姨温热的手拍拍他的手背:“秋寒那,尚姨老了,有时尚姨会想,若有一天尚姨也走了,还谁会陪在你身边呢?你总不能自己过一辈子是不是?”

宋秋寒最不愿讨论生死,他见过不少生死,有些发生在他心智还不成熟的年岁,那些伤口很多年再看,还血肉模糊。他将牛奶喝完,朝尚姨笑笑:“尚姨,你不是喜欢我那些高中同学?改天再邀请来陪你聊天。”

“好啊!林春儿一定要带来,尚姨喜欢与她说话,多好玩的姑娘。”

“好,要么到时请她陪您聊天,她收费六百块钱一小时。”

?尚姨满脸问号,宋秋寒笑出声:“她自己说的,钻钱眼儿里了。现在正在新疆的冰天雪地里,等她回来就邀请到家里来陪您。”

“这会儿去新疆?那要冻死人的。”

“说是工作上的事,我没细问。”

“哦哦。”宋秋寒说完去洗漱完毕,拎起健身包向外走:“我去打球了尚姨,您有事打我电话。”

“小心呀,别摔到,不是十七八岁了。”尚姨每回都这样叮嘱。

“好。”宋秋寒下来车库,坐进车内,点燃一支烟。说不清此时心境,只觉得有点难过。待吸完那支烟,这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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