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脸呢?

说起金人的政治格局,李申之的无用知识便不够用了。

实在是太乱了。

想靠某音那短短的几十秒的时间想要说清楚,几乎不可能,没人能做到。研究院的院士都做不到,更遑论几个搬运知识的博主。

首先就是金人那乱七八糟的名字,就足以把人绕得晕晕乎乎。

金国,作为一个脱胎于女真部落的政权,其统治集团中成员的名字里,必然有一个女真语的名字。

与契丹部落一样,女真部落同样也受汉文化影响深远,每一个体面的女真人还有一个汉文名字。

就拿金国开国皇帝来说,完颜旻这个名字,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听说过。

他的另一个名字家喻户晓,叫:完颜阿骨打。

“完颜”是汉姓,“阿骨打”是女真名。

好在女真人汉化程度不是很高,只有名字没有“字”。若是契丹人的贵族,除起了名外,还要起个“字”,比汉人更汉人。

再比如现在金国在开封最高权力机构的话事人:完颜宗弼是他的汉名字,女真名字叫斡啜,同样没人听说过。他广为人知的名字叫“金兀术”,即不是汉名,也不是女真名,而是一个“汉+女真”的绰号。

混乱的名字也有约定俗成的叫法,总的来说:与完颜阿骨打同辈分的第一代女真将领,都喜欢称呼“完颜+女真名”。从第二代开始,或者叫“完颜+汉名”,或者叫其绰号。等到了第三代,只称呼“完颜+汉名”。

名字乱是一方面,皇位传承也很乱。

金国的开国皇帝叫完颜阿骨打,第二任皇帝叫完颜晟(又叫完颜吴乞买,这个名字流传度更广)。阿骨打和吴乞买是亲兄弟,都是女真上一任首领完颜劾里鉢的儿子。

这样的皇位传承模式,与北宋开国时的“兄终弟及”很像。

可是金国第三任皇帝,突然就变成了完颜阿骨打的孙子:完颜亶。

而女真人的第三任、第四任、第五任皇帝,这三个人是堂兄弟,都是完颜阿骨打的孙子,又玩起了兄终弟及,弟终兄再及的套路。

再往后的皇位传承虽然能够稳定在一脉之中,却喜欢跳着传。爷爷直接传给孙子,七世孙又直接跳到了九世孙。

就跟玩儿似的。

若不是下过一番苦功夫,一般人搞不懂女真人的权力架构。

赵士褭恰好下过这番功夫。

经过大宗正的一番分析,李申之大概了解到女真的矛盾所在。

当年女真建国打天下的时候,主要是女真部落一代目:完颜阿骨打,完颜吴乞买,加上女真部落二代目: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完颜宗翰、完颜宗弼、等等一众完颜宗某们。

他们的想法大概一致,就是要打遍天下无敌手,打倒一切腐朽的剥削敌人,把女真人的牧场拓展到天的尽头。

只可惜人力有所不及,他们在灭辽亡宋之后,便纷纷陨落,至今只剩下完颜宗弼(金兀术),这个在一代目和二代目中只能当个跟屁虫的人,成了女真巅峰战将中的唯一硕果。

等到了三代目,也就是完颜亶(金国第三任皇帝),完颜亮(金国第四任皇帝),完颜雍(金国第五代皇帝)这几个堂兄弟的时候,他们开始渴望和平,渴望经济、文化建设,厌倦了通过掠夺积累财富的模式。

而他们的这种渴求,与当年留守后方的女真其他部落首领们,达成了一致。

当年女真扩张的时候,完颜宗某们各个骁勇善战,出生入死的同时,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打仗的缴获,基本上全都落入了他们的囊中。

留守后方的部落,只能喝他们吃剩下的汤。

当年“宗”字辈人很多的时候,完颜阿骨打一家势大,别人不敢说三道四。现在只剩下完颜宗弼了,别的部落自然也要为自己的部落谋求发展。

其实已经有几个“宗”字辈的人被说服,打算走和平发展的路线,可以被完颜宗弼给一锅端掉,主战派重新成为主流。

只不过这样的主流,根基太浅,仅仅是完颜宗弼一人在强撑而已。

……

这时,一道沉寂了很久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们如此卑躬屈膝,岂不是堕了我大宋威风?”

说话的,正是建国公赵瑗,未来的孝宗皇帝赵昚,这次出使的副使之一。

一路之上,赵瑗沉默寡言,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想法。

在泗州被截杀的时候,赵瑗临危不惧,但也没有越权瞎指挥。他知道,在这种危急时刻,不捣乱就是帮大忙。

等到了开封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年龄小,经验不足,任何事情都仍由大宗正赵士褭,会同魏良臣和李申之决断,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

以至于众人差点把他给忘了。

然而赵瑗毕竟是皇子,并且官家在隐隐之中,有将他当储君培养的打算,地位堪比准太子。

赵瑗不张嘴则以,一旦发表意见,众人不敢不重视。

李申之来到开封之后的种种作为,在使团中营造了一种“大获全胜”的舆论氛围,但是赵瑗却不这么认为。

看看李申之来了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拜访大宋的叛徒宇文虚中,投靠金人完颜亮,一副卑躬屈膝,卖主求荣的做派。

这是使者该干的事吗?

若不是赵瑗信任赵士褭的为人,他恨不能当场将李申之斩首示众。

大宋是他们赵家的大宋,使团丢了大宋的脸,就是丢了他们老赵家的脸。

当然了,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老赵家的脸早就没了。

赵瑗问话,赵不凡和魏良臣等人不敢轻易开口,赵士褭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众人将目光对准了李申之,等他这个始作俑者出面解释。

李申之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水,脑袋扭到赵瑗一边,问道:“臣敢问殿下,当名利不能兼顾的时候,该先顾名?还是该先顾利?”

赵瑗腰背挺直,双手扶着膝盖,正色道:“君子当杀身成仁,岂能见利忘义?为政者,自然要名利双收才行。但若是名利不可兼顾,当先顾名,后顾利。名利之辩,正如战争之时的人地之别。古人云:存地失人,终将人地两失,而存人失地,才能人地兼得。此处的名,指的便是人,利便是地。名即是本,利即是末,岂能舍本逐末!”

赵瑗的一通论述,有理有据,说得非常精彩,众人心中暗暗点了个赞。这一番言论稍微扩充一下,放到科举的策论里,都能算得上一篇上好的文章。

但是,在李申之这里,就不行了。

李申之看赵瑗的身姿,暗暗赞道:果然有人主之范,就是思想还略微幼稚了些,是个可造之才。

赞罢赵瑗,李申之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欠打的样子,说道:“臣觉得殿下说得不对。”

赵瑗身子微微前倾:“哪里不对?”

李申之说道:“殿下可是想说,臣在开封的一番举动,便是在行见利忘义之事,当为天下人所不齿?”

赵瑗为人倒是坦荡,没有否认,更没有遮掩,反问道:“难倒不是吗?”

“呵……”李申之嘲讽地一笑,同样反问道:“臣敢问殿下……”

忽然拔高嗓门喝道:“这大宋,还有脸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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