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所幸,运气还算没有差到……

所幸, 运气还算没有差到底。

因为时间晚了,进来躲避的这间房里没有客人。

苏雪至就这样蹲在门后,耳朵贴在门缝上, 整个人紧紧地绷着,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片刻后,并没听到有往这个方向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别的异常, 外面静悄悄的。

她惊魂稍定,再等片刻,屏住了呼吸,慢慢地无声无息推开一道门缝,稍稍探头望了出去, 见大堂已是空『荡』『荡』的。

没人了。

想必贺汉渚和傅明城已被菊子带往旁边的男汤了。

再不趁这个机会走,还等什么时候。

苏雪至再次观察了大堂,确定人都不在了,从藏身的浴房里出来,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往大门去,奔到了门后, 正要跨出去——突然, 脚步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就在距离门口不远的道路旁, 停了两辆汽车。

一辆应该是傅明城的,另辆,不用说就是贺的。

门口的灯光,照亮附近的路。

苏雪至看得清清楚楚, 前面那辆车的司机位置上,坐了一个人,面向着这边大门的方向。

不是别人, 正是再熟不过的那个豹子!

苏雪至不知道贺和傅明城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来到这个地方。

但她知道,她要是这么出去了,绝对就会被豹子给看见。

还好刚才谨慎,出去前,先看了一下外面。

冬夜寒冷,浴场门口的温度骤降,她却感到后背出了一阵『毛』刺似的热汗。

她立刻退了回来,这时候,男汤方向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踢踏踢踏木屐落地的声音。

菊子带着人回来了!

苏雪至没得选了,怕被日本女人看见自己这样在门口徘徊,立刻掉头回去,最后躲到了自己晚上洗澡的那间浴室里。

因为是浴池,地方特殊,且是晚上了,可供出入的门,好像就只有前面大堂的那扇。

苏雪至离开的路就这样被堵死。

她没有办法,根本不敢出去,只能暂时躲在这里,心里忐忑不安,祈祷着但愿那两个人能快点走。

男汤的一间私密极好的高级浴房里,仿江户时代名家雪松图的金箔木座屏风、供客人使用的更衣间、休息或者用作按摩的床、可口精致的小食和清酒、以及服侍客人的身穿轻薄和服的年轻汤女,无不齐备。

中间的一口大汤池,更是泛着袅袅的白『色』热气,在这寒冷的冬夜,看起来充满了温暖和诱『惑』。

贺汉渚屏退了殷勤上来服侍更衣的汤女,脱衣后,往腰上随意裹了条白『色』浴巾,赤足而出,见傅明城也一个人从更衣室里出来了。

傅明城示意两个汤女出去,说:“我从前在东洋求过学,司令你也知道,那边有很多这种汤池。天城没有好的温泉眼,略为遗憾。不过,你要是看得起,下次咱们也可以一道去京师试试有名的温泉。今天承蒙你赏脸,来了这里。”

贺汉渚笑了笑,解了浴巾,下池靠在池边,环顾了一眼四周。

“地方选的不错,适合这个天气。”

傅明城也跟着下来,涉水停靠到他对面的池壁前,微笑道:“司令能入眼就好。据说在古希腊,人们喜欢到浴池商议重要的事,以表示毫无保留,对对方完全坦诚。可以说,这也是我今天请你来这里的目的,希望能和司令畅所欲言,把合作继续下去。”

贺汉渚没立刻说话。

傅明城继续道:“开场前,我得向司令你表谢,表以诚挚谢意。家父去世,虎狼环伺,若非承蒙司令出手,家父的后事处置,恐怕没能这么顺利。”

两人手边的浴池边缘,各放有一只盛清酒的托盘。

傅明城端起自己的酒,隔水,举杯遥敬:“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饮下。

几个月前,船王在和长子傅健生发生冲突意外中风之后,就受到了来自于廖寿霖的掣肘和监控。

船王出院回到傅家休养身体,发现周围的人,剩下的,已经全是大房的人了,廖寿霖派人在傅家外面日夜监视,监听电话,傅健生更是完全投向了廖寿霖,全力配合,控制身体不好的父亲。

不但如此,连医生木村的进出,也要受到监视。

船王曾试图联系自己的律师,委托重要的事,却没有想到,律师随后就收到了死亡威胁,不敢应承。

王孝坤寿日的那一夜,船王突然再次发病,随后昏『迷』,接着,傅健生意外死亡,船王随后去世,大房也立刻从丧子之痛中振作起来,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就在船王去世的当夜,傅明城私下找到了贺汉渚。

“家父在清醒的时候,立下遗嘱文件,吩咐我,倘若他去世,立刻带着交托给司令。家父认定,司令是位能合作的信靠之人。”

“这一杯酒,我代家父饮。”

傅明城自斟第二杯,举了举,再次一口饮尽。

随后的事,便如公众所见的那样:船王丧礼过后,律师召集了相关各方之人,当众宣读遗嘱,傅家次子继承傅氏产业,成为了新的北方船王。

“还是那句话,多谢司令仗义出手。我再敬司令一杯。”

傅明城饮了第三杯。

贺汉渚开口:“令尊生前致力于实业兴国,曾多次疾呼抵制洋货倾销,保护起步艰难的民族产业,且乐施好善。我对令尊一向怀有敬意。既然是他开口,自然不遗余力,侥幸相帮一二,也是荣幸,傅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如果另外有事,直说就是。”

傅明城道:“司令确实是个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另外还有两件事,希望能得司令相帮。”

“说。”

“第一件。廖寿霖必须死。”

“家父生前每年为他支付上百万的所谓军费,这就算了,他竟还贪得无厌。是他勾结家兄,家兄才仗着他的势力肆无忌惮,屡屡冲撞冒犯家父!可以说,是这个姓廖的,间接导致了家父的不幸去世。”

“他不死,我傅氏也永无宁日。”

他一字一字地说道,目光寒凉。

“没问题。”

贺汉渚眼未眨,神『色』平静地道。

傅明城点头:“第二件,家父生前曾计划新增几条航线,向商务部递交过申请。但在他出意外前,还卡在相关人的手上。我想完成家父的遗愿,希望司令能从中相帮,转圜一二。”

“我会考虑。”

“多谢司令!我想说的就是这些。现在该司令了,需要我做什么?”

贺汉渚注视了他片刻,道:“等想到了,告诉你。”

他斟了一杯酒,着对面的傅明城举了举,喝下,随即放下酒杯,朝他点了点头:“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他攀着池缘,纵身出水,湿漉漉入了更衣间,用水冲过身体,擦干身上沾着的水滴,开始穿回衣服。

他对镜,扣着扣子,当扣到位于领口喉结处的最后一颗扣子时,忽然又想起进来时,在女汤的那一侧,偶然晃了一下眼的那个背影,沉『吟』了片刻,心里竟莫名涌出了一个人的样子。

终于想起来了,难怪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有点像是苏家儿子?

怎么可能!

贺汉渚立刻否决掉了自己这种荒唐的感觉。

他一个男人,学校又这么远,跑到城南这边的女汤来?

他都要被自己的这个古怪想法给弄得要发笑了。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像的人。

大概是最近夜里又起咳,有时只能坐着过夜,没睡好觉,所以看花了眼,疑神疑鬼。

他不再多想,扣好喉结下衣领处的最后一颗扣子,拿了外套,出来浴室,朝外走去。

菊子太太不停地鞠躬,笑脸相送。

贺汉渚上了车,闭目假寐。

豹子开车,径直回贺公馆,到了,下车替他打开车门。

他睁开眼睛,下车的时候,吩咐了一句:“去查一下清和医院之前畏罪『自杀』的那个江护士的籍贯,还有她的全部过往。”

“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又提醒了一句。

豹子应是。

苏雪至只能躲在里面,留意着外面大堂的动静。终于,先是叫她从门缝里看见贺汉渚被菊子送出去了,再片刻,她看见傅明城也走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已经很晚了。

菊子太太送走男宾,想到女汤仿佛还有一个客人久久没有出来,担心出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客人晕倒在浴池的意外,就踩着木屐,又踢踏踢踏地走了过去。

苏雪至稳了稳神,急忙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今晚洗了这么久啊?”日本女人见她没事,松了口气,笑着搭讪。

苏雪至说自己睡着了,刚刚醒来。

“您喜欢就好。我这里的条件和服务,凡是来过的客人,没有不满意的。”

日本女人的语气很是骄傲。

苏雪至含含糊糊应付了两句,走到大门后,看了下门外,确定那两个人都已经走了,和送着自己的日本女人道了声别,落荒而逃。

这个深夜,她在空旷的街上吹着冷风,走走停停,最后总算遇到一辆东洋车,付了比平常要多一倍的车钱,吃饱冷风,回到了学校,接着,担心了一夜。

这个日本汤池,以后是万万不能去了,剩下的澡票,浪费虽然肉疼,但也没办法,小命要紧。

至于之前想过的去饭店开房,现在因为这个意外,也彻底打消掉了念头。

谁知道饭店那边会不会出意外。再说了,一个医学校的医学生,没事总去开房,未免诡异。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自己租房,让表哥打掩护,最是安全。

第二天是周日,苏雪至赶跑非要跟着自己一道进城逛的蒋仲怀,去找房牙子。

她甚至已经想好,这回即便没有符合自己条件的房子也是无妨,差不多,租一个就得了。

却没想到,运气终于还是回来了。

房牙子一见到她,就笑嘻嘻地恭喜,说就前两天,让他找到了一个要租的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房屋,全部符合她的条件。是个带院的小四合房,房主是知识分子,新装修的,本来用作结婚,谁知出了点变故,结不成婚,为了省钱,打算出租。

苏雪至大喜,立刻跟着去看,果然,地方离表哥近,设施也很不错,当场租了下来,拿到钥匙,又马不停蹄地去找表哥。

叶贤齐却不在,说是请客吃饭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他上次破陆天慈案有功,前几天,又奋不顾身捞救起了一名落水群众,那名群众的家人十分感激,带着街坊敲锣打鼓地往警局送锦旗。上头记了一功,奖励三个大洋,今天趁着礼拜天休息,他就带着几个手下去天霄楼吃饭。

苏雪至只好又跑到天霄楼,找到他的包厢,将正和人划拳猜枚不亦乐乎的叶贤齐给叫了出来,站在路边,告诉他自己租到了房子,让他这两天就尽快搬过去。

“钥匙给你。”

叶贤齐接过,连声答应。

“你吃了没?上去吧,我给你新点两个菜,这里的菜味道还行。”

“我不上去了,你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苏雪至惦记着学校里一屁股的事,哪有时间在这里吃菜,说完要走,又被拉住。

“等一下等一下,那我帮你打包两个点心,你带回去吃也好。这边的酥糕和桂花糕很有名,你来天城这么久,还没吃过吧!你等等,我马上下来。”说着转身进去。

苏雪至只好等着,等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天霄楼的大门里出来了几个蓝衣黑裙的女学生,说说笑笑,结伴而出,其中一人,正是贺兰雪。

苏雪至上次遇见贺兰雪,还是那夜在王家的寿宴上。过去已经有些天,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见她一眼看到了自己,躲也来不及,只好站着,朝她笑了笑。

贺兰雪迟疑了下,和身边的同学说了一声,就走了过来,叫了声苏少爷,随即轻声道:“今天有个同学过生日,我和哥哥说了一声,来这里和同学吃饭。”

苏雪至笑道:“好。你们吃好了,要走是吧?”

“对,刚吃完,等下还要去慈恩寺逛一下……”

她顿了一顿,一双妙目落到她的脸上。

“苏少爷,你最近很忙是吧?”

苏雪至正要开口,这时,见表哥叶贤齐提着打包好的点心还有一只不知道包了什么的荷叶包,飞快地跑了出了,嘴里说道:“雪至,我看见还有刚出炉的荷叶烤鸡,就顺便也带了一只。你拿回去吃——”

他忽然看见贺兰雪,眼睛顿时就挪不开了,改口:“雪至,她是谁?”

苏雪至只好介绍,说她是贺小姐,又对贺兰雪说,这是自己表哥。

叶贤齐看着贺兰雪,表妹也不管了,见她望向自己,反应了过来,抢着道:“我姓叶,叶贤齐!见贤思齐!在这边的警棚做事,贺小姐往后你要是有事,尽管吩咐!”

贺兰雪见这人两手提满东西,手忙脚『乱』,还只顾忙着自我介绍,模样有点可笑,但碍于对方是苏家少爷的表哥,出于礼貌,自然忍住了,点了点头。

被这个人突然打断,也不能再和苏少爷说话了。贺兰雪看了眼一旁等着的同学,只好先告辞。

“贺小姐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啊!”

叶贤齐立刻问道。

“谢谢你,不过不用。我和同学一起走。”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苏雪至,转身走了。

见她身影彻底消失了,叶贤齐才回过头。

“雪至,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过贺小姐?长得还挺不错啊。”

苏雪至哼了声:“你想干什么?我劝你一句,饭多吃,没的事别想。她的哥哥你能应付?”

叶贤齐嘿嘿一笑,“也是。”说着把东西往表妹的手里递,又大概自己觉得刚才有点厚此薄彼,讨好地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苏雪至叮嘱,“表哥你尽快搬过去,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今天立马就搬!”

苏雪至这才放心走了。

她的表哥当天倒确实是搬了过去,反正就一个人混,也没多少东西。但令苏雪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竟打听到了贺兰雪就读的那间私立女中的地址,以巡逻为名,过去在那边等人放学,没想到被司机给接走了。他也不气馁,接连几天都是这样。

贺兰雪没觉察,司机却是留意到了异样,回去后,把情况和豹子说了一下,说这几天有个巡警,鬼鬼祟祟,行迹可疑,怕对小姐不利。

豹子当天就自己开车去接贺小姐,果然,发现了司机口里说的那个巡警,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夏末时一路同船来的叶家儿子,苏家少爷的表哥。当天回去,就把事情和贺汉渚提了一下,说叶家公子似乎想接近小姐,不知道他的意图为何。

叶贤齐那天是被贺兰雪给惊艳到了,生出了追求的念头。空等了好几天,根本找不到半点能接近的机会,自知地位悬殊,也渐渐气馁,这天又忙着登记清查所辖警区下的『妓』馆,白天一向睡觉的『妓』|女,被迫披着衣服排队出来,有抱怨咒骂的,有公然调戏的,场面『乱』的就似菜市场,事一忙,也就渐渐把那天的念头给抛开了,谁知手下一个巡警跑了过来,说戍卫司令部那边来了个人,让他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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