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假冒

陈娇娇决定还是从冯孝开始查。

她得去一趟国公府。

许秋爽不解,“娇娇姐,你不找侯爷帮忙吗?”

陈娇娇想起二人的不欢而散,敛眸道:“不麻烦他了。”

“可是……你和侯爷是夫妻啊,一家人之间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陈娇娇被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问得语塞,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很快到了国公府。

蔡国公似乎知道她为何而来,直言道:

“侯夫人,你若是来闲聊的,老夫自然好酒好菜招待,可若是来找老夫帮忙的,老夫只能说无能为力。”

陈娇娇弯唇一笑,“国公爷放心,晚辈今日是来看看令孙的。”

说话间,她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如同水洗,干净而明澈。

蔡国公捋须一笑,叫来了小外孙。

陈娇娇仔细看了看男孩的脸——疏眉单眼皮,窄额驼峰鼻,并没有和国公肖似的地方。

她问道:“小公子长得眉目细长,可是像了母亲?”

国公摇摇头,“他爹娘都是生了一双圆眼,他小时候也浓眉大眼,许是这些年吃了苦,变了模样。”

说着他看向小外孙的眼神越发怜爱。

而小孩依旧怯生生的,像是一只随时要炸毛的猫,眼睛中总是透着不安和恐惧。

陈娇娇笑着给了红封。

无意间,她目光落在他下颔的一颗小痣上,羽睫一动,“好巧,晚辈记得冯公子这也有一颗红痣。”

“的确是巧。”国公点头,“还记得明诚十三年,老夫曾去一深巷酒肆吃酒,正是八月天,又赶上了小巷子里有人家失火,当真是又热又燥。老夫中暑晕在地上,朦胧间看到了一个下颔有痣的小童正在喂水,老夫这才获救。”

“那位小童就是冯公子?”

“没错,老夫觉得颇有机缘,便认了他为干孙子。”

陈娇娇了然。

她并未久留,告辞之后又转头去了户部,问询了一些关于冯家的事情。

原来冯家初进京时,做生意赔了很多钱,一家人挤在一个小破院子里。

刚巧,和马东阳是邻居。

这也就解释了冯孝为何会说马东阳纵火杀人。

他们是认识的。

还记得蔡国公说他当年晕倒之时有人家着火,陈娇娇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又去了大理寺借了明诚十三年八月的案薄。

果不其然,当年失火的就是马家。

陈娇娇抚了抚下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又隐藏在重重巧合之下。

马家失火当天,马东阳背上了谋害双亲的恶名,而冯孝从此成了权贵的干孙子,节节高升。

两个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人,因为一场大火,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冯孝为人投机,不似会热心助人的人……

电光火石间,陈娇娇记起了马东阳的下颌处也有一颗红色小痣。

她眼睛骤然一缩。

——会不会当年的真相是这样的:

马东阳在路边救了蔡国公后,发现自己家中失火,匆匆离开,被冯孝捡了一个漏……

她猛地站起来。

脚下两个墩子搭接之处翘起,她整个人失重般向后倒去。

“小心!”

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是顾琅玉。

他见陈娇娇还未出来,想要进来看看情况,正好就看到了她从墩子上跌下来的一幕。

他下意识地飞奔过去。

然而,他伸出去的双手并未感到预料中的压力。

只见陈娇娇单手擎住了架子,找回了重心。

顾琅玉的手僵在空中,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他压抑住心中的复杂,抬起头,看到尘埃漂浮中陈娇娇水眸惊人的明亮,像有星火燃烧。

他心猛地一动。

似乎看到当年身着红衣、挥舞马鞭的她。

陈娇娇并未注意他的动作,颔首道了一句“多谢”,就从墩子上跳了下来。

这个动作并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举止。

可是她做得起并不显得粗鲁,反而落地无声,如同一只轻盈的雁,发髻上的珠钗玉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她声音激动,“世子,我已经查到一些眉目,想借你马一用。”

顾琅玉见天色将晚,下意识皱眉,“你要去哪?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麻烦世子了,洗梧武艺高超,有她保护,我不会有事。”

“……好。”

“多谢!”

陈娇娇和洗梧一人一马,飞驰离开。

顾琅玉留在原地,心中好似空了一块。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和她生分成如此……

晚霞残残,月光浅浅。

城郊破庙中,马东阳缩在干草垛中取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半个月前,他被舅父舅母赶了出来,又因为拒绝冯孝提出的罂/粟生意,被打得断了一条腿,幸得一个小姑娘相救,可他不想连累旁人,留下了他所有的钱就离开了。

近来,他开始长身体,两个月前还如一个小童般的身高,如今已经比他那大块头表哥还要高一头了。

也难怪那小姑娘的未婚夫会误会。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马东阳于晚霞朦胧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眼仁地震般一动。

陈娇娇看到了躲在干草垛中的奇瘦少年,鼻柱一酸。

短短半个月不见,他两腮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再度干瘪下去,远远看去如同一个皮包骨。

她温声道:“东阳,明诚十三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马东阳眼睛一缩,琥珀色的眼中浮出了恐惧,“你、你知道了……”

“我相信你没有伤害你的爹娘。”

马东阳垂下头,娓娓道出真相:

“我三四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不记得之前的事情,等病好了,爹和娘总是打我,只要我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就要打断我的腿……

“后来有一天,我为了躲开他们出去玩,就趁着二人睡觉的时候反锁了房门,没想到等我回去……”

少年哽咽一声,“他们就没了……”

陈娇娇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消瘦的后背,凸出的蝴蝶骨从衣衫上嶙峋而出,瘦得吓人。

她耐着心,“之前你退学,是因为冯孝拿这件事威胁你了,对吗?”

“嗯……”

“你还记不记得火烧当天,路边有一个晕倒的老人。”

“记得……我拿水袋给那人能喝了一些,然后冯孝就告诉我我家着火了,他还说他亲眼看到我锁了房门,说是我害死他们,他说的有道理……”

陈娇娇深吸一口气。

果然,这事情和她预想的一样。

冯孝不但捡了漏,而且还清楚当初救蔡国公的人是马东阳。

冯孝担心秘密暴露,就一直打压马东阳。

所有想不通的事情,现在都通了。

不同于起初的欣喜。

陈娇娇沉默了。

迟来的真相,还算是真相吗?

就算是她现在告诉蔡国公当年救他的人是马东阳,又能怎么样呢?

冯孝找到外孙的功劳还是存在的,蔡国公凭借这份恩情,是不会对冯孝怎么样的。

冯家不倒,周家就动不得。

哪怕春花没有杀人,也只会坐实她杀人的罪。

陈娇娇坐在地上,心中生出一丝无力感。

或许那个癞头僧说得对,每个人的结局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无论怎么努力,结局都不会改变。

月色凄惨地照在破败的庙宇,蒙尘的神灵慈悲地看着尘世。

好似这人间种种,不过是他们排练的一场戏。

有人注定欢喜,有人注定潦倒。

陈娇娇眼中的光灭了,她掩住了脸,肩膀轻颤。

殊不知,破庙之外,冯孝领着一众杀手埋伏着。

他来本是为了杀她的。

他猜她知道了真相。

可是,当看到陈娇娇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冯孝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她翻不出天了。

就算是她知道了马东阳才是真正救了蔡国公的人又如何呢?

顶多是赏赐一些绫罗绸缎和金银财宝罢了。

蔡国公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冯孝越发确定了夏玲珑就是自己的福星,若非她上次无心之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代桃僵这个绝妙的办法。

他抬手,示意众人撤退。

侍从疑惑,“公子,为何不现在杀了他们?”

冯孝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比起一刀杀之,不如看猎物在陷阱中苦苦挣扎来得有趣。”

是夜,陈娇娇安置好马东阳,就回了侯府。

喜梅一直在画春堂的门口踱步,时不时望向门口。

见到一身青衣从夜色中走来,连忙迎上去,“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陈娇娇道,“侯爷可在府上?”

喜梅摇头,“听说上午的时候就出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侯爷素来出门前都知会夫人您一声的,从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偏偏还发生在今天。奴婢问了秦虎他们,他们也说不知道侯爷何时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陈娇娇垂眸。

月色照在她单薄的身上,平添一丝惨白。

院子中的枫叶早已枯萎散落,光秃秃的树枝泛着霜寒。

一连三天过去。

顾昀琛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对簿公堂的日子,陈娇娇正赶上了小日子的第一天,今日又是冬至,北风冷得彻骨,她喝了红糖姜茶,又抱着手炉仍然难掩面色的苍白。

喜梅心疼地给陈娇娇脸上扑了一层香粉,抿了口脂,才遮去了病色。

喜梅绞着手帕,眼睛红肿,“亏奴婢还以为侯爷是真心待夫人的,可是夫人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连影子都见不到,当真是太可恨了!”

她骂得大声,来来往往的侍女小厮都不禁看过来。

陈娇娇面上不显,也难得没有阻止喜梅的话。

大家看在眼中。

夫人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厮神色躲闪,悄悄从侯府后门离开,跑到了周家店铺。

铺子中,冯孝和春凤站在一起。

小厮拱手,“禀告表少爷和夫人,侯夫人这两天萎靡不振,没有出门,侯爷也没有回来。”

“很好!”

冯孝唇角一勾,斜眼看了看春凤,“表弟妹,我这边该做的可都是做足了准备,你那边可千万不能掉链子。我已经让心腹在陈娇娇素日在品茗轩小憩的房间中放了毒药,到时候必须一口咬定是陈娇娇给春花毒药的。”

“放心。”

春凤美眸闪过一丝狠毒。

这次若是能除去春花和陈娇娇自然是再好不过。

若不是陈娇娇多事,她现在仍然是风风光光的绸缎庄掌柜,不用伸手向丈夫要钱,甚至连婆婆都不敢给她脸色。

可是如今呢?

婆婆一直揪着她没有孩子的由头,往周世美的房中塞人,那些媚主的小贱蹄子一个比一个浪,其中一个还仗着肚子里有了货,和婆婆一个鼻孔出气,根本不把她这个正室放在眼中。

她如何不恨陈娇娇!

她恨不得她死!

公堂之上。

冯孝早早买通了主审官。

主审官惊堂木一拍,大声一喝:

“罪犯春花,你嫉妒姊妹,包藏祸心,害得一个无辜女子丧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春花垂着头,看了眼陈娇娇。

而陈娇娇错开了视线,病恹恹的脸上有着愧疚。

春花重重叩首,“民妇冤枉,还请大人明鉴!”

“大胆罪犯,竟然还敢狡辩!听闻你素日忠厚老实,本官念在你还有两个幼子的情面上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说出是谁挑唆指使你下毒的,本官可以饶你不死!”

春花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主审官冷笑,把一包砒霜扔在地上,“侯夫人,这是从品茗轩内您午休的房间中搜出来的砒霜,不知您要如何解释?”

陈娇娇一惊,脸色顿时苍白得没有血色,“我从未见过这东西!”

“夫人,您有昭阳公主的凤簪,下官自然不会动您。但是——”主审官看向春花,冷笑一声,“来人,给罪犯春花上夹棍,夹到她说出主谋!”

夹棍上来了。

竹木上血迹斑斑,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主审官捋了捋胡须,眼睛眯缝着道:“春花,本官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供出幕后——”

春花打断,后背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笔直,“民妇从未害人,更无人指使。民妇不曾读过四书五经,但是却知道礼义廉耻,哪怕我今天死在这里,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上行!”

“且慢。”

陈娇娇柳眉一挑,唇边扬起一丝笑容,竟然完全没有半分方才的恹恹之色。

她拍手三下,只见容放带着一个布衣女子走了进来。

正是之前“死”在品茗轩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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