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番外 记忆像冬雪一样漫长上

#被温小没良心的恪忘掉的童年古早黑历史#

#谨以此番外献给我心爱的白鹤童子#

时光过得很快,又是一年冬雪。

魏殳捧着袖炉,与温恪对坐乾坤草亭中,赏雪对弈。

湖畔栖着几只寒鸦,照水梅已盛放了。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副玉子围棋,温恪执白,魏殳执黑,静静的落子声伴着静静的飞雪,红泥小火炉上,咕嘟咕嘟烫着一壶新酿的屠苏酒。

墨子色如点漆,衬着魏殳雪玉似的手指,格外好看。温恪的目光从纵横十九路纹枰上移开,轻轻捏了捏那人的手:

“冷不冷?一点血色也没有,瞧着比亭外的飞雪还要寒凉几分。”

魏殳拍开他的手,失笑道:“恪儿年纪轻轻,倒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这也要管,那也要管,我又不是纸糊的灯笼,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不许你这样说。”

温恪眉间隐含怒气,心疼不已,不由分说地探入魏殳袖中。汤婆子还是热的,温恪面色稍霁,却见魏殳的氅衣微微一动,怀中忽然钻出一个毛绒绒的猫脑袋。

温恪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喵呜”

橘猫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窝在魏殳怀中,一双瓦蓝瓦蓝的眼睛惬意地眯起。温恪不太高兴地眯起眼,盯着那对蓝宝石似的猫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澡雪,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很久以前?”魏殳不曾多想,好笑地望着他,“自然。我瞧你今日心不定得很,这棋你还下么?”

温恪敷衍地落下一子:“哥哥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偶尔午夜梦回,我总会想起母亲还在时的往事,有一个瞧不清模样的人,他对我很好很好。”

魏殳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敛下长睫,随口道:“是么?我忘了。”

梅花随风飘零,朔雪纷飞,银絮匝地,妆点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玉乾坤。

记忆就像冬雪一样漫长。

那是武昭二十六年的正月。

温恪小小的一个,站在梅花树下。红梅斗雪开了满树的繁花,清冷的香气弥散宇内,好闻极了。

不远处的小亭里,两家夫人正谈笑着烹茶。温恪的目光从母亲身上移开,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和天空里纷纷扬扬的大雪。

“小郎君在等谁呢?”

嬷嬷替温恪拢好裘氅,温恪却不答话,只顾望着梅花尽处的朱雀大街。

红梅掩映处,忽然遥遥传来一阵疾雨般的马蹄声,温恪眼睛一亮,匆匆循声望去,却见一骑雪白的狮子骢踏着飘零的落梅,嘶风逐雪而来。

那是一匹很神骏的纯血大宛马,长鬃如云,飘然曳背,錾花金嵌珠的马鞍上,绣着羽翼翩跹的五彩云鹤,鞍上坐着一位七八岁的孩童,一袭猩猩红的披氅,像一团明亮的火焰。

马蹄之后,是黑压压的驺从随扈。

一行人像是才游猎归来,随扈皆腰挎佩刀,清一色的青衣栗马,马上栓着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并几尾顶戴花翎的野雉。

一名银袍少年腰悬一对鸳鸯刀,驾着黄骠马紧随狮子骢后,少年并指吹了声鹰哨,一只翼展七尺余的大花鹘应声从高天飞落,栖在他肩头,赫然是一头白纹散花、威风凛凛的海东青。

十数条乌云踏雪的獒犬从马蹄后冲上前来,兴奋地围着猎物哈气,笼中的野雉野兔骇得瑟瑟发抖,挤作一团。

红袍童子一勒马缰,狮子骢长嘶一声,稳稳落地,獒犬闻讯回头,在马蹄下乱闻乱嗅,躁动不安地狺狺乱吠。

那人扬起马鞭,鞭梢在空中啪地一响,寒星似的眸子乜视着座下桀骜难驯的獒犬,一把嗓音如飞泉鸣玉,清清冷冷,格外好听:

“安静。”

獒犬登时噤若寒蝉,不敢造次,乖顺地排排坐下,讨好地摇着尾巴。

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向他望去,红衣童子跳下马来,朔雪纷飞,他额角竟热得微微发汗,鸦羽似的发丝贴在颊边,衬得一副玉容欺霜赛雪。

那人三两下解了氅衣,猩猩红的绒裘随风一曳,温恪这才瞧见那华贵的氅衣上,竟绣着一对栩栩如生、丰神俊秀的白鹤。

平章府的老嬷嬷神色一凛,颤巍巍跪下:“奴婢见过小公爷。”

“免礼。”

他将裘氅递给岑溪,三两步走去不远处的小亭,向两家夫人见了礼,从怀中捧出一只雪白雪白的毛团子,献宝似的奉给一位英姿飒飒的红衣女郎:

“阿娘,喜欢么?龙泉断雁崖边的白狼崽,蓝眼睛的呢。”

红衣女郎冷哼一声,搁下茶盏,轻斥道:“胡闹。你将这狼崽偷回来做什么?它父母丢了孩子,肯定急得要命。”

“孩儿不敢。”魏昭笑道,“君子有好生之德,行猎也讲行猎的规矩。春蒐冬狩,不伤幼雏,不猎亲鸟,切忌嗜血屠戮,赶尽杀绝这窝狼崽像是失了父母,五条小狼都已饿死在雪地中,唯有这只还一息尚存。孩儿动了恻隐之心,便擅作主张,将它带了回来。”

一旁的姜佩罗喜欢得不得了,嗔怪地瞪了安小小一眼,忙不迭将雪狼崽从魏昭手中接过:“可怜的小东西,遇上我们阿鹤,真是老天眷顾呢。”

“别听他瞎贫,”红衣女郎安小小轻笑一声,捏了捏狼崽软绵绵的耳朵,对魏昭吩咐道,“陪恪儿玩去。他是我们家的小客人,你身为少主人,可不许冷落了他。”

魏昭心里不大乐意,安小小柳眉一竖,危险地眯起眼,他只好低眉顺目地躬身一礼,懒洋洋地抱了个拳:

“末将遵命。”

温恪一瞬不瞬地望着魏昭从亭内走来,那人向他微微一笑,拂落肩头的积雪,解下一张栗壳色的小弓,站在老梅树下。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耀眼得像是初升的太阳,明艳无俦,平生未见。

他比温恪高了好多,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身银蟒袍既威风又神气,那双眼睛更是湛如秋水,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

他就是魏昭,镇国公魏远游心爱的独子,全上京众星捧月宠着的小公爷。

雪片轻飘飘地落在眉睫,温恪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牵起魏昭的衣袖,试探着唤:

“哥哥?”

魏昭拨弄着手中的弓弦,才没兴趣理他,岑溪抱着披氅侍立在旁,这才注意到温恪,愣了愣,旋即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阿鹤,这是哪儿来的小拖油瓶?”

“不认识。许是阿娘从路边捡来的。”

岑溪啧啧两声,绕着温恪上下打量,不怀好意地蹲下来,拉扯着温小郎君华贵的麒麟绣袍,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很坏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小不点,模样倒是标致。”

这人身上犹带着沙场的罡风血煞,又凶又蛮,温恪不太喜欢,委屈巴巴地望着魏昭,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渐渐漫起水汽:

“……哥哥,坏人欺负我。”

魏昭只觉腰间一紧,他低头一望,却见玉带钩上的银攒花长穗宫绦轻轻一荡,被温恪小心翼翼地勾在手中。

魏昭不悦地望着他,温恪屏息凝神,却见那人长眉一挑,清湛湛的目光又落回小弓上:

“谁是你哥哥。你娘说好要给我添个乖巧可爱的妹妹,弟弟什么的,只爱惹麻烦,最讨厌了。”

温恪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一旁的随侍见状,附耳说了些什么,岑溪恍然大悟,比出个小拇指,贼兮兮地笑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相府的小郎君。区区平章公子,还没有我家小公爷一根头发丝来得金贵。”

岑溪夸张地捧腹大笑,魏昭放下弓,淡淡瞥了他一眼:“岑溪,规矩点。”

这位战功赫赫的振威校尉旋即兔子似的噤了声,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小麒麟,今年多大啦?”

这人坏得很,温恪其实不太想理他,折了段梅花枝,赌气地蹲下来,在雪地上工工整整写了个“四”。

他严肃地审视一番自己的大作,偷偷瞧了魏昭一眼,心底莫名一阵怅惘。温小郎君像是对自己的年龄不太满意,掰着手指数了数,又草促地把字抹去,歪歪扭扭补了个“五”。

“啧啧啧,本以为是个小傻瓜,没想到竟还会写字。”

“你才傻!”

“岑溪,滚边儿去。别来招他。”

“少主人”

魏昭淡淡地瞥了岑溪一眼,他年纪虽小,仪容举止却别有一番威仪,周围的随扈婢子皆屏息肃立,像是平白矮了他一头。

岑溪摸了摸鼻子,不敢违令,单膝跪下,灰溜溜地告了退。

温恪眼睛一亮,转瞬又高兴起来。他盯着魏昭手中的紫杉木小弓看了好一会儿,眼馋得不得了,魏昭低头瞧了他一眼,犹豫道:

“……你想要?”

温恪望了望小弓,又望了望那人握弓的手。他有些气馁地敛下眸子,遮遮掩掩地攥着衣袖,摊开自己的手来。

四五岁的孩子,手也小得很,软绵绵的,根本拉不动弓弦。魏昭似乎笑了,他揉了揉温恪的发顶,随口应承道:

“待过几年,等你长大些,我便送你一把好弓。”

“真的吗?”

“千金一诺。”

冬雪纷飞,寒风栗烈,温恪心里却暖洋洋的,格外熨帖。他笑吟吟地望着魏昭,北风扑面,一瓣梅花打着旋儿随风飘落,冰冰地贴在鼻尖上,温恪不及说话,眉头忽然一蹙,掩袖打了个喷嚏。

魏昭微微一笑,只觉得这孩子傻傻的可爱。他惦记着阿娘的嘱咐,掸落温恪肩头的碎雪,替小麒麟拢了拢氅衣,牵起他的手。

“哥哥?”

“雪大了,哥哥带你回去喝梅花杏酪茶。”

魏昭的手干燥而温暖,乾坤在握般,是那样可靠又有力。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有一点点粗糙,同他的父亲、镇国公魏远游的一样。

这位战功赫赫的云中军神挽得硬弓,降得烈马,一把清光湛湛的饮冰剑万夫难当,横扫西域十四国,戍守边陲,护着东州天下人。

温恪眼里一热,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好厉害。

恪儿长大以后,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温恪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在魏昭身边呆了几天,这才渐渐地发现,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争抢着向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爷献殷勤,魏昭身边,根本不缺他一个温恪。

屋外飘着细雪。

公府今日来了客人,是临沂世家的小公子。

那人姓安,名广厦,朗月修竹一般的仪容,君子如玉,谦和温雅。安广厦同魏昭站在一处,一个濯濯如春月柳,一个轩轩若朝霞举,二人谈笑风生,品茗对弈,是那样的相衬。

温恪坐在绛雪轩回廊下,望着院中纷飞的乱雪,闷闷地生气。雪花冰冰地落在脸上,化作濛濛水露,温恪双手冻得通红,顾自低语:

“魏昭哥哥很喜欢下雪吗?”

安广厦从堂内走出,闻言愣了愣,笑道:“当然。他是元月十五的生辰,含着雪片儿降生的,从不怕冷。公爷早早给他取好了表字,就唤作澡雪。质本洁来还洁去,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同他很般配。”

澡雪,真是好听的名字。

温恪默念了两遍,生怕自己忘了,快步走入轩中,想将魏昭的表字记在纸上。温小郎君刚借了笔,耳尖却微微地红了,他恍然发觉自己才疏学浅,竟连“澡雪”二字都不会写。

紫檀透雕蟠螭纹大画案上,搁着一盏金缕花嵌宝石如意香炉,香炉以白玉梅花托底,炉内燃着一线“雪中春信”香。

袅娜的烟气里,魏昭敛容坐于案后,右手边,搁着一册孤本的三希堂法帖。

他今日披了一件很素的大袖衫,是很淡雅的烟青色,像是远山缥缈的岚气,又像是染着秋雾的霜天。浓云般的墨发以白玉冠束起,魏昭静静翻着一册书页泛黄的古籍,神容沉定,长睫低垂,又是同那日牵黄擒苍、鲜衣怒马不一样的好看。

温恪捏着笔,别别扭扭地趴在书案上,不太好意思打扰他。

温小郎君的目光掠过大画案上的掐丝珐琅桌灯,紫漆描金双鹤纹匣,象牙文竹刻花鞘裁纸刀,和一盏白玉海棠双鱼洗,又落回那本三希堂法帖上。

“哥哥,三希是什么意思?”

“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

温恪似懂非懂地蹙起眉,莫名有些低落。

魏昭只长他三岁,却好像什么都会一样,德宏才羡,博览群书。

温小郎君的目光如有实质,魏昭终于搁下笔,抬眸望了他一眼:“怎么了?闲不住,想读书?”

温恪点点头,魏昭展颜一笑,小麒麟莫名有些耳热,又慌忙摇了摇头。他怕魏昭瞧出他的意图,将狼毫笔遮遮掩掩藏在袖中,丝毫没发现墨痕洇污了袍袖。

魏昭叹了口气,好笑地捏了捏温恪的腕子:“松手。笔给我,教你写。”

魏昭替温恪拭去手上的墨污,将小麒麟拢在怀里,低声问:“会握管么?平章大人当教过你。”

清清冷冷的声音拂过耳畔,痒痒的,温恪有些紧张,一杆翠管狼毫捏得死紧。魏昭轻笑一声,覆上他的右手:

“笔长不过六寸,捉管不过三。指要实,掌要虚,笔正则锋正,捏得死板,写出的字也是僵的。”

温恪坐在魏昭膝上,闲不住似的扭来扭去,总忍不住要回头看他。魏昭被他弄得没了脾气,一把将他抱好,低声道:“专心,别乱动。”

天寒地坼,大雪纷飞,绛雪轩里却暖融融的。

炉里的香,快燃尽了。

雪天湿重,香意便格外幽润,细烟轻聚间,使人如漫步在雪后的松林。清冽的冷香弥散宇内,尾调偏又带着一点幽微的花香,温暖、馥郁,耳边是魏昭清越好听的声音,温恪靠在他怀中,心里慢慢生出一种柔软的欢喜。

小公爷将课业搁置一旁,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一点点教温恪何谓捻管,何谓回腕,如何擫、押、钩、格,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温恪。

哥哥写的字可真好看。

落墨疾涩有道,笔势劲健雄奇,纵使温恪身为外行,却也一望便知,要练出这一笔好字,不知辛勤了几多寒暑。

紫檀木大画案上,端端正正摆着一方八宝龙香墨,香墨正中泥金,写着“御赐斋庄中正”,背后则是“贡烟”二字,下方有枚朱红小印,依稀是“十万杵”。

唯有这样金贵的御赐香墨,方配得上这样一笔孤高秉正、铁画银钩的好字。

“恪儿怎么不写了?学不动啦?”

“……没有。”温恪握着狼毫笔,期期艾艾半天,才小小声道,“哥哥再教我两个字,好不好。”

“想写什么?”

“澡雪。”

魏昭怔了怔,不太高兴地啧了一声:“安广厦这家伙。谁家的父亲这么早给儿子拟表字,我爹都还没发话呢,他倒好,成天挂在嘴边炫耀。”

“澡雪不喜欢吗?”

魏昭眯起眼,胡乱揉了把温恪的发顶:“没大没小。不许这么唤我。”

“澡雪。魏昭。阿鹤。”

“小兔崽子,皮痒痒?你还想学么?”

魏昭揪着温恪的耳朵,他话说得不客气,可手下却是温柔的,根本没花什么力道。温恪捂着耳朵一躲,没脸没皮地嘿嘿笑道:

“哥哥最疼我了,肯定没生我的气。”

魏昭不置一词,敛下眸子,从紫漆描金双鹤纹匣里,取出一叠雅致的花笺。

这是荣宝斋特制的水纹纸,专供王公贵胄的,一纸千金,即便寻常世家中人,也很难买到。花笺很漂亮,若是迎着太阳光望去,纸纹粼粼波痕里,像是藏着烟霞。

温恪望着花笺,喜欢得不得了,莫名想起曾听过的两句诗来

手把金刀擘彩云,有时剪破秋天碧。

人间无处买烟霞,翩翩压折黄金翼。

温小郎君拐弯抹角地骗来了哥哥的墨宝,爱不释手,仔细吹干了墨痕,这才小心翼翼将“澡雪”二字揣在怀中,宝贝似的藏好。

正当此时,绛雪轩的房门传来三声轻轻的叩响。一位雪衣侍女款步入内,恭恭敬敬敛衽一礼,将两盏梅花杏酪茶搁在案上:

“温小郎君安好。我家小公爷要温习功课了,您随婢子去外间玩吧。”

温恪愣了愣,魏昭却摆手道:“不妨事。宇文沁呢?”

“宇文沁”这名字怪怪的,听起来像个鲜卑贵族,或许还是个异国公主。温恪有些戒备地直起身,却见那雪衣侍女抿唇一笑,让开一步,这才显出她身后傲慢又矜贵的主子:

“这祖宗娇贵得很,除了小公爷,从不让人碰,自己跟着来了。”

宇文沁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轻盈地跃上紫檀画案,优雅地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咪了一声。

这位骄矜傲慢的“鲜卑公主”,竟是一只纯白如雪的波斯猫。

这只波斯猫很漂亮,大约是镇国公从西域带回的,有着雪白雪白、长长卷卷的绒毛,和一双瓦蓝瓦蓝的猫眼。

温恪仔细打量着宇文沁,魏昭却已翻开一叠厚厚的典籍,温习功课。他的授业恩师是龙图阁大学士容仪,布置的课业向来艰深晦涩,严苛得很。

“哥哥很喜欢猫吗?”

魏昭正写着字,闻言敷衍道:“嗯。”

“那、那有没有一点点喜欢麒麟呢?”

“嗯。”

波斯猫傲慢得像个异国公主,轻蔑地乜了温恪一眼,漂亮的蓝眸眼波流转,又软绵绵地冲小公爷撒了个娇。魏昭随手挠了挠猫下巴,白猫舒服地甩着尾巴,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温恪有点小小的嫉妒,偷偷从魏昭书案上取了支狼毫笔,在手心里写:

哥哥喜欢猫,蓝眼睛的那种。

温恪瞧了一会儿,越想越不甘心,鬼鬼祟祟伸出手去,趁宇文沁不注意,重重地扯了把白猫的长尾。波斯猫吓了一跳,喵喵叫着逃走,温恪冷哼一声,使劲儿将手心干了的墨痕擦掉。

“恪儿,别闹。”

平章公子吓了一跳,大爷脾气还没使完,立马小意地瞅了瞅魏昭的脸色。他见哥哥还在专心练字,眉眼间没有一点点讨厌自己的神色,小小地松了口气,又偷偷在手心写:

阿鹤喜欢小麒麟,恪儿这样的。

末了,厚脸皮的温小郎君终于有点儿不好意思,蜷起指尖,把脏兮兮的墨痕蹭得魏昭身上到处都是。

雪渐渐地停了。

金灿灿的夕阳透过如意雕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温恪年纪小,经不得累,皮了一整天,已有点儿困了。

他枕在魏昭腿上,抱着哥哥的衣袖,晒了一会儿太阳,眼皮渐渐发沉。温恪揉了揉眼睛,望着魏昭如画的眉眼,竟有点儿舍不得睡去。

魏昭似有所觉,不太高兴地啧了一声:“小没良心的,要睡便去榻上,别把口水蹭我衣裳。”

“恪儿没有。恪儿乖乖的。”

半醒半寐间,眼前似飞过许多白鹤,雪一样的羽毛,好看得不得了。温恪眨了眨眼,那鹤仙蹁跹着落下,歇在魏昭柔软的银袍上。

“……鹤仙儿。”

温恪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小小的鹤仙,岂料手心一空,什么也没有。他慌忙坐起,这才发现魏昭不在身边,不知何时,自己竟被哥哥抱去了美人榻上。

魏昭的衣袍从身上滑落,温恪轻轻把衣裳抱起。借着熹微的霞光,温小郎君很仔细地数着衣上绣着的白鹤,一共九只,每一只,都是不一样的好。

他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关于“白娘娘”的传说,哥哥那么厉害,会不会是神仙下凡呢?

温恪欢喜地弯起眼来,偷眼看看魏昭,见哥哥在同安广厦吃茶,便卷着被子翻过身去,很小心地摸了摸袍子上的鹤羽,鬼鬼祟祟贴在颊边,偷偷亲了一下。

缎子滑溜溜的,带着很干净的味道,像是一捧轻软的、晒在阳光下的羽毛。温恪嘴上不说,心里却喜欢得不得了。

他就知道魏昭哥哥最疼他。

好想快点长大,恪儿也想像这样将阿鹤捧在手心,千般万般地待他好。

翌日清早,魏昭在绛雪轩院子里习箭,安广厦抱着一卷书,坐在小亭里陪着他。

雪霁初晴,惠风和畅,金赤的朝霞映着魏昭猩猩红的披氅,绒裘上的一对白鹤乘风飘动,振翅欲飞。

温恪站在绛雪轩回廊下,定定地看了会儿,掰着手指数了数,他已在魏昭身边呆了旬月,是个小大人了。

他满心欢喜,三两步跑到魏昭身边,牵起那人的衣袖:“哥哥,我也想挽硬功,降烈马,我、我还想学武功,你愿意教我吗?”

魏昭将小弓放下,好笑地望着他:“这弓你拉不动的,当心伤了手。”

“我不信我不信!哥哥可以,恪儿也可以。”

温恪急不可耐地望着魏昭,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满怀期待,星星似的闪。魏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出这家伙铁定不撞南墙不回头,只好将弓递给他。

望把暖暖的,带着魏昭手心的温度。温恪心跳得有些快,有意在哥哥面前露一手,好让魏昭和那个安广厦都正眼瞧他。

两丈之外,挂着一方狻猊皮的箭靶,魏昭递给温恪一支雕翎箭,教他搭在银弦上。

温恪咬紧牙,使力将弓弦拉开,那鹿筋弦死死扣在指尖,刀割一般疼。温恪一声不吭,倔强着将小弓拉满,魏昭面色微讶,岂料温小郎君手一酸,只听嗡地一声弦响,那雕翎箭轻飘飘地飞出去,吧嗒一声,软绵绵掉在地上。

温恪鼻尖沁出汗水,他将箭拾起,严肃道:“方才的不算。哥哥再看我。”

魏昭抱臂站在一旁,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柔软的笑意。安广厦将书反阖在膝上,微笑低语:

“阿鹤,你好像很欣赏他。”

魏昭一怔,旋即嗤笑一声:“欣赏?一点点大的小东西,他还不够格。”

安广厦了然地望了他一眼,摇头失笑道:“你这个人,向来嘴硬心软。若给方才那话打上七分折扣,便等同于……你很期待他长大以后的模样。”

魏昭敛下眸子,不再答话。

温恪对这番交谈一无所知,又连着练了几回箭,无一例外地弦弦落空,怎样都学不会,又急又气,耳尖微红,既难过又气馁。

魏昭三两步走上前去,捏了捏温恪的脸,欺他年少,故意凶他:“恪儿是大笨蛋!”

温恪蹙起眉,很认真地纠正他:“恪儿不是笨蛋,恪儿是哥哥的大将军。哥哥横刀立马,保护天下人,恪儿就守在你身边,保护哥哥。”

魏昭愣了愣,笑着弹了下温恪的脑门:“软绵绵的小兔子,还想做我魏昭的大将军。”

温恪小脸微红,怒道:“不是兔子,是麒麟!”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人的回答敷衍极了,温恪重重地哼了一声,见魏昭不理,只顾同那个安广厦说笑,只好别别扭扭地坐在草亭里,等着哥哥来哄他。

他为什么这么小呢?

一无是处,别无所长,魏昭又是那样让人高攀不起的身份,小公爷长眉轻轻一蹙,全上京的名士高人都争抢着上前献殷勤,不出两三年,哥哥肯定将他这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子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温恪眼神一黯,迫不及待想要长大,变得比哥哥还要厉害,想让那人的目光只落在他一人身上,湛若秋水的眸子里,全是他的影。

“小麒麟,生气了?”

温恪扁着嘴不说话,把手里的寸金糖嘎嘣嘎嘣捏成碎糖屑,委婉地表达他的不满。

魏昭没想到他为这么点小事竟还耿耿于怀,不由哑然失笑:“会教你的。王公之子,一诺千金。”

大雪缠缠绵绵,一下便是整个正月。

小孩子才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欢与好感,温恪成天赖在魏昭身边,恨不能挂在他身上。

某日清早,魏昭披上红氅衣,轻抚着照夜玉狮子的长鬃,翻身上马。温恪不明所以,只当他又要上街游猎,笑吟吟地耍无赖:

“哥哥,今天去哪儿玩呀?带我一个好不好。”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旋飞着落在魏昭眉上、肩上,他望着远处苍茫的燕山,低声道:“哥哥要走了,去临江。恪儿要乖乖的,听温夫人的话。”

温恪心里一空,紧张不安地问:“临江?好远。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翻飞的大雪中,魏昭长睫翕动,眼里似有淡淡的忧愁。很快,他敛下所有情绪,明朗地微笑:

“等白娘娘飞回北国的时候,我们会再相遇的。”

温恪松了口气,很快又高兴起来。

魏昭哥哥从不轻易许诺,可他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一定会做到。

他的小公爷无所不能,厉害得像神仙一样,温恪欢喜之余,偶尔也会生出小小的懊恼:

为什么他不是个女孩子呢?倘若真是乖巧可爱的妹妹,说不定会更讨人喜欢,说不定……说不定依着两家夫人那一纸戏言般的婚约,恪儿就能和阿鹤一辈子在一起了。

一起捉蚂蚱,一起玩弹弓,一起打马游京,看最盛的花,饮最烈的酒,在夏夜的凉风里,看星星看月亮。

温恪想到这儿,忽然又很严肃地皱起眉,他还要做魏昭哥哥的大将军,寻常姑娘家,可是不能从军的。

温小郎君在“婚约”和“将军”两处举棋不定,徘徊许久,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第二样。

反正他这一辈子还很长很长,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

待到鹤仙儿飞回北国,想将这上京八景,琼台春色,相国霜钟,堆蓝晚翠,龙泉夜雪,都与他的阿鹤看遍。

作者有话要说:魏昭哥哥对恪儿一直很好很好。

橘猫:这题我会!澡雪他一直在把恪儿当妹妹宠!人间好哥哥啊!pia一巴掌被拍飞

众人:采访一下宇文沁波斯猫和宇文喵喵胖橘的关系……

橘猫:舔爪严肃脸大概就是,白富美的人生赢家和矮矬穷的diao丝的关系吧!

ps:

防杠百度百科告诉我,中国马协规定,3周岁的小朋友就可以学习骑马了。恪儿加油!

“手把金刀擘彩云,有时剪破秋天碧”句,出自唐韦庄乞彩笺歌。

感谢各位投喂的小天使,和留评的小可爱们!谢谢大家,鞠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卖小鹤仙的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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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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