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借宿】

血流成浆,一股一股地从肖信后背涌出。顾云舟在阴雨大作中一路驾马狂奔,身边的绿林倏忽而过,如同幻影。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还扶着肖信边给他输送仙力维持体力,虽然已经知道那人神智不清,但顾云舟仍如魔怔缕一般,口中一直碎碎念着:“阿信,为师在呢。再坚持一会儿,咱们马上就要到了。”

刚开始的一段路,肖信还能迷迷糊糊地“嗯...嗯。”回应他。可没过多久,就连细微的回应声,都听不到了。顾云舟急的头上浮了一层的汗,心乱如麻,但是身子却立得笔直,生怕一不留神就将肖信从马上摔下去,连声唤着:“双儿,别睡。”

可惜,无人应他。

那一剑,伤及背后经脉,如若不赶快躺下救治,恐怕会遗患终生。顾云舟在林间小路上打马疾驰,清楚地感觉到身前人的心跳逐渐减弱。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心神惧颤,慌到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实在不行,就要用御剑之术了。’

普天之下,会行御剑之术的人不超过三个。且御剑一出,世人必知何人在此地,惊动的可就不一定是武林中人了,很可能会惊扰到豪绅权贵,甚至传当朝天子耳朵里。

肖信的真实身份若一旦公之于天下,他们此去天山的这一途必定会更加坎坷。可......要是眼下再不用御剑术,肖信的伤势....顾云舟也无法确定能不能扛足半个时辰。

就在他彷徨失措、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眼前的丛林尽头与稻野相交处出现了一个炊烟袅袅的人家。

‘来得及,还好,还好...’顾云舟见此喜从天降,如现生机。赶忙从田间小路中,纵马穿梭而入。将肖信紧紧裹在怀中,跃身下马,来到人家大门前,重重地扣了两下门环,高声朝里面呼道:“不知府上是否有人,我的亲友伤势太重,还恳请阁下开门!好寻个方便医治。”

木门中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开门的人是一个中年妇人,看到顾云舟怀中抱着的居然是一个男子,且这男子身上还鲜血淋漓,不禁也被吓了一跳。犹豫了半晌,看着顾云舟急不可耐的神情,最后还是给它们敞开了大门。

“多谢,不知偏房怎么走?”

“老破茅屋哪分什么正房偏厅的。楗儿,快!带着二位仙士去屋内疗伤。”

闻言,一个面相干净,看上去年纪应该还未至弱冠的小伙子,赶忙跑过来,招呼着顾云舟随他一起进屋,将肖信安置在榻上,边走还边匆匆忙忙地在嘴里念叨:“这位公子怕是失血过多。鄙人不才,学过一些医药杂识,正巧寒舍中还有几位药材。对,对!就放这儿,这位仙客,你等等我,我这就去煎药。”

“多谢了。”

小伙子脚步急匆,并未回应顾云舟,紧忙去后厨抓药去了。

等安置好肖信后,顾云舟偕了一把头顶上的汗珠儿。手指轻抚在肖信的脉搏上,屏息了晌许,又给那人切了脉。罢了,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捏了捏床上人骨骼分明的手指,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还好,脉搏虽弱但也算顺畅,阿信,你可吓死我了。”语罢,当顾云舟再次牵起肖信的手准备顺着脉络传输灵气的时候竟惊奇的发现!肖信的第八重筋脉——琪花玉树,竟然通了!

顾云舟嘴角微微一扬,伏在那人耳边,细声诉道:“你呀~也算因祸得福了。”

妇人掀开帘子进了内卧,手中拿着纱布绷带、止血药膏,还有一包银针。走到床边,欲给肖信包扎伤口,针灸化淤。

彼时,顾云舟的心思全在那床上人的身上,连有人进屋都没有察觉,直到看到床前多了一个人。才慌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对妇人道:“多谢夫人及时相助,我....无以为报。”

那老妇人连忙把顾云舟给搀扶起来,一边解着肖信的衣襟,给人缠上纱布止血,一边回应道:“诶,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为二位仙家渡上一劫,也是我们的福报了。只是不知....二位仙客是哪派弟子,为何那位小徒弟会受如此重的伤?”

顾云舟回头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肖信,见那人眉间微皱,好似睡的不甚安稳。听到此问,顾云舟不知是否应该如实回应,沉默了晌许,才转过头,继续复言道:“【无霜阁】顾云舟,携座下弟子前往西域。路上遭江湖杀手追杀,大意受伤。因徒弟伤势过重,只好向贵府求助。”

那妇人点了点头,眼中并无任何波澜,“早就听闻【无霜阁】二位仙人下山。今日也算开了眼界,看看这地上天仙的模样了,果真俊俏。”

“不敢当。”顾云舟有些惭愧地又拜了一礼。

“好了,仙长歇着吧,我家楗儿帮你们煎药。”妇人也朝顾云舟欠身行礼,拿着针包,退身出去了。

卧房里颇为安静,就算掉根细针也能听闻。

顾云舟守着肖信,看着那人的凤眼狭长,英气明朗,即便是病貌,都无法掩藏其俊美。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这孩子了。还真是白驹过隙啊,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刚来的时候,肖信还是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整日吵着叫“师父”的小豆丁呢,一晃儿也长这么高了,还比小时候更...俊俏了。

外面的雨这会儿终于停了,蝉“嗡嗡”地吵个不停。七月流火,眼看着天要转凉了,越往西北走,天儿也越冷。顾云舟心里琢磨着,再过几个月,等到了长安繁华京都,一定要给肖信做几件厚点的衣裳。

一提到衣服,顾云舟忽然回忆起,自己好像也给肖信做过十余年的衣裳了。每到新年,他都会命小童去宣州的衣铺,给肖信做几套新的衣裳。从前还是小小的一件,如今....这孩子的个儿头都要赶上自己高了。

顾云舟捏着肖信的手指尖儿,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人的睡颜,回忆如同潮水一般不可不可抑制地朝他奔而来。

清凉峰之上高又险,靠几盏灯笼堪堪撑起了云雾之巅;【无霜阁】里又孤寂凄冷,烛火明灭。好像,唯有肖信陪在自己身边的朝朝暮暮,才能给心中坚如寒冰的顾云舟心头带来一丝慰藉。

顾云舟不知道,一直以来严于律己、顶天立地的【无霜阁】阁主。也会因为一个人,让自己的性情变了又变,流云化雨,晨霜凝露。

“仙鹤草、蒲黄,化瘀止血;还有红枣枸杞,这些能够补血恢复元气;就是......元胡这类的止痛草药....家中倒是没有了。等我明儿一早就去集市上的药房里买一些,要不这小兄弟醒来以后得吃不少苦头。

名叫林楗的少年两手捧着一碗苦味极浓的汤药来到床前,寻思着该怎么把药给人喂进去。顾云舟把肖信扶起来,害怕扯到伤口不敢使大力,只能让自己靠在人身后当垫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位少侠小兄弟哦!你可得听话把药喝进去,要不然你就醒不过来看你师父喽。”楗儿坐在床上,瞪大双眼把药喂到人嘴边儿,瓷勺戳了几下嘴唇,可无论如何就是打不开“门”送进去药。

“这,这可如何是好。”少年急的扎耳挠腮,“这位仙家,你这徒弟确实机灵的很,就连昏迷了,人意识都不清醒时候送他苦药都不吃。可....这,良药苦口利于病啊。您还是快想个办法让他吃进去吧。”

顾云舟也犯难,肖信从小就怕吃苦药。儿时患了伤风病疾,宁可练功一日,发一身的汗,都不肯吃一口药丸。

可今昔不同往日,这伤可容不得他任性。

“容我三思,还请阁下把药碗留下,我....再想想办法。”

楗儿看了一眼床上的肖信,衣服上还渗着血色,长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无奈只得关上房门退出去了。

“阿信,能否听到为师说话?”顾云舟再次牵起了肖信微微发凉的手,想传递温度,把自己身上的暖,渡到他的身上。

“从小到大,为师没有在你伤病的时候问过你痛不痛,甚至在你痛心疾首的时,再插一刀。罚得你身心俱疲。从前,为师....错了。所以现在总想你好,不想你再伤心...也更不想看你受伤。”

肖信靠在顾云舟的怀中,昏厥了半日,现在仍未苏醒.....

连顾云舟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端着药的手在微微颤抖。‘即便吾心中曾有过怖,也绝不是因你而生,但却是因你而灭的.....’

顾云舟,在肖信的耳侧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用心魂传语,“听话,把药喝了吧,双儿。”

盛着药的汤匙放在肖信的嘴边,里面的药汁却滑了出去。虽然如此,顾云舟却毫无愠气。他把碗轻放在一边的柜顶上,左手微抖着从身后绕道肖信的眼前,将那人的眼睛蒙住,自己也轻轻闭上了双眼,嘴唇不知为何有些发凉。沉寂了半晌,随后,顾云舟缓缓地在肖信的眼尾处落下濡湿一吻,沾上了零星几点透亮的水珠儿,给肖信的眼角抹上了一缕殷红,缠绵悱恻又极致隐忍,带着无边无际的欲和殇,轻声诉道:

“阿信乖~把药喝了,为师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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