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豫州的深处走，不难发觉，此地山岭重重，有诸多关隘需要跨越。而郡都洛阳就藏在了这些崇山峻岭之间，任谁想要一窥牡丹花城的繁华，都必须翻山越岭，历尽千难万险，绝不回头。
乘舟渡水五日，行陆路舟车十日，肖信终于站在了横亘在身前的那座高山之前。
刚刚从客栈出来，店老板告诉肖信，他们将要跨越的那座山，至今唯有几人真正算是攀了过去，除此之外，均为绕道而行，还有一些人，登上山后不幸遭遇山洪滑坡遇了难，罹患而逝。
“师父，你说此山当真这么难越吗？”肖信抬眼望向山林深处，只见树林荫翳，仰之极高，不可见顶。
顾云舟没有直接了当的回答，只道：“未见真相，不可尽信传言。你手中的霜暮剑自会护你周全的。”
“那...你不会吗？”肖信偏过头看向一旁白衣飘飘，好似谪仙的顾云舟，话语里的质问多于疑惑。
闻此，顾云舟轻笑了一声，长抒了一口气，眼眸里的笑意浅浅，但却无法品出其中所藏的韵味：“阿信，此话是何意义？你明知我定会保你平安，护你周全。”
“哼～谁知道你呢，跟个变色龙似的......”最后半句，肖信含在嘴里嘟囔，气鼓鼓的，耍起了小脾气来谁都不管。
顾云舟没有理会那人的小性子，而是问道：“阿信，你可知晓这山何名？”
一听，肖信就知道这山绝非寻常。若为一般山泽，顾云舟绝不会问出此话，所以...眼前的山一定不可小觑。肖信把剑鞘揣至身后，低头来回徘徊了几圈，脑海中不断浮现顾云舟在【无霜阁】中给自己讲学的种种山峰，其中，以五岳为绝，山势险峻，深涧穿行，其景色与风光俱为俊美。所以，即便险陡也被天下人皆知，不乏后继者想要攀越。
‘不会...眼前的这山，就是五岳之一的嵩山吧！’此想法一在心底浮现，肖信立刻驻足瞪大了眼睛回望站在原地的顾云舟。
“师父...我想到了！是中岳嵩山！你在无霜阁中讲学过的！嵩高惟岳，峻极于天！1”
看着肖信那副激动样儿，顾云舟不禁莞尔，走到人身前，望着此山，微微颔首道：“不错，萃两间之秀，居四方之中，窿然特起，形方气厚，故曰嵩高。2阿信，你眼前的这座山便是嵩山了。”
“我就说为何世人皆言此山难越，至今登足者少之又少，而想一探究竟，前赴后继的人又那么多。原来，根源在这啊～师父，那我们快走吧。”语罢，肖信就想拉起顾云舟前行，却不料被人拂开了手掌。
“阿信，你可知为何世人难越？单单只是其势险吗？”
闻此，肖信表情沉了下来，如此一说倒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儿，如果只是山高路险，不足以把那么多人拒之山外，此间定暗藏玄机。
见人迟迟不言语，顾云舟也猜出了两三分肖信心里的想法，“嵩山立于此地千年有余。隔绝外世，人迹罕至，所以山中的精怪鬼神也多。寻常人进到此山，若是运气好，一身正气，倒是可以走得出去。但是...大多数时候，都会遇上些修炼了百千年的小妖。妖精炼化修为，若以人的心魂修渡最为有效。所以，对外宣称罹难的百姓，实际上大多都是被这山里的东西给杀死了。”
听完顾云舟的这一番话，肖信的表情定格住了，嘴角微微抽搐，“啊？！原来是...这样啊，呵呵...”
“怕了？嗯？”
“谁，谁怕了！不就是些魑魅魍魉嘛......我，我在《山海经》里见多了，不也就那样嘛。反正，反正我有师父和霜暮剑，我怕谁！”
顾云舟的嘴角一扬，眼角弯了下去，牵起肖信的衣袂，也不管身后人被动叫喊着想要挣脱，衔着笑意，边向前走，边道：“那好，阿信，我们进山。”
嵩山势险，难以攀援。然而，在这即将入秋的时节，山上枫叶微红，绿树仍翠，万般色彩皆融杂在此山之中，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引人入胜，不由得流连忘返。
是时，半山腰的路还不算太陡，肖信牵着顾云舟的剑鞘，跟在人身后往上爬。一路望东望西，将沿途的美景尽入眼底。
无一人说话，唯能听到山林间的鸟啾声，远处好像也传来了流水潺潺的叮咚声响，不断引着来客向山的中央走去。
像他们俩人这样不停的走，观赏美景的同时却也极其消耗体力。
终于，在走了一个时辰后，顾云舟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肖信也是口干舌燥极了，拖着疲倦的身体，想都没想，直接一个迈步趴在了眼前顾云舟的后背上。
感到背后一沉，顾云舟没有阻挠，也没回头，反而是半蹲了下来让肖信靠在自己肩头，然后用力一提身后那人两条发软的小腿，直接把人给背了起来。
“师父～我不要你背，我休息一会就好了...”肖信两个眼皮有些发沉，虽没有看上去那么累，但还是假装有气无力地说道：“师父，你这样很累的......”
“无妨。”顾云舟把背后逐渐沉下去的人抬了抬，柔声道：“前面有一口山泉，泉水甘甜，咱们到前面休息休息。今夜若能攀到山顶，下面的路就好走了。”
“好，多谢师父了。”
肖信心满意足地趴在顾云舟的背后，两个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下颏搁在人肩上，双眸好似假寐一般眯了起来，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过了半刻钟，顾云舟停下来脚步，微微偏过头，与肖信的额头相离不及二公分的距离，轻声唤道：“阿信，到了，你睁眼看看，很美的。”
“嗯...”肖信发出了一声梦中醒来的嘤咛。
顾云舟把人从后背上放了下来。
等肖信真正看清眼前景色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顾云舟真的没有骗他！此泉位于二岭之间，前方是万仞高山，此处是清澈潭水。如今七月流火，越往高处走，越能发现——从一叶一木的变化之中可以知晓秋日何时悄然而至。
万树红花，百木染霜。肖信惊愕于这自然美景之中，愣了好久，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见人都有点痴傻了，顾云舟浅笑着走到他身边，也望向前方的大好河山，说道：“阿信，你若喜欢，我们返程的时候，可以再来此地。”
“喜欢，美，和我们的清凉峰一样美。”肖信转过身，看着顾云舟，认真道：“师父，我喜欢山，无论哪一座都不尽相同。”
“好。”顾云舟笑着摸了摸肖信的头发，“喜欢我们以后再来。”
“嗯！”肖信用力地点了点头，喜不自胜，“师父，我去喝点水。”
“好，去吧。”
就在肖信刚离去的不久后，顾云舟站在原地勘查，他闭目屏息，独凭借嗅觉和听觉去感受周遭事物的一动一换。忽然！顾云舟忽然觉察到周遭有些异样。
此山之中虽生有千万种花朵，但是在这百中气味混杂之中，他还是嗅出了一丝异香。此香虽被人刻意遮掩，但是那蕴含在空气之中的丝缕味道极其扑鼻，即使是世上最浓韵的香料也不及此千分之一。
‘不好，此地果真有妖孽作祟。阿信！’顾云舟急忙转过身，朝肖信刚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站在远处的人已经喝完了山泉水，朝自己走来。顾云舟敛起方才的柔情，眉头也蹙在了一起。
“师父，那水可甜啦！你不去吃一口吗？”肖信满意地抹了一把嘴角，好似意犹未尽。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看向顾云舟，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师父的表情冷了下来，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
肖信的心颤了一下，笑意收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小声问道：“师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云舟盯着肖信，一字一顿道：“有妖邪气。”
“并且，不是寻常妖精。很有可能是炼化千年的神物。”
肖信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身侧的霜暮剑。当下，剑身在鞘内轻轻晃动。此剑通灵，与霜晨剑相比，在炼化过程更是多了几分正道之气蕴含其中。所以，此地若是真的有“秽物”，这把剑能辨别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
顾云舟用余光环视了一圈周遭，依旧风静波平，安静的都有些骇人。“她若不现身，我们就不必动干戈。若是那东西出来了，咱们再做决断。”
只听，顾云舟话音刚落，转瞬之间，山泉北面的那片树林忽然吹起了长风，几棵已经入了秋的红枫树叶簌簌地往下落，虽无杀伐之意却足以惹人眼目。
顾云舟从剑鞘中拔出了尘封已久的霜晨剑，今日，必有一场血光显现。
“《山海经》中的妖孽精怪，为师已经在【无霜阁】中已经讲学过了。凡是妖精，都有自身的局限，功法强者自可破，功法弱者，一旦掌握好了它们的缺陷，并不难制敌。”
肖信点了点头，剑鞘中的霜暮剑蠢蠢欲动，他却将其按耐住了，看着山林之间逐渐平稳下来的风之踪迹，他问道：“师父，难道世间所有的妖怪都是本心为恶吗？它们生活在此处千余年，并未霍乱人间，如果那东西向我们诉出缘由，并无心害我们，我们还要将它置于死地吗？”
闻此，顾云舟愕住了，手里紧握着的霜晨剑也松了下来。沉默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少年眼底，那双清眸好似山泉中的绿水一般澄澈，未掺杂半分世俗尘埃。
末了，顾云舟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阿信，你说的对。见机行事吧。”
1选自——《诗经·大雅·崧高》
2选自——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