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藏好了心神的白鹤仙尊，却不料连平日春风般和煦，春水般温岚的声音也发了苦、带着颤。
泄了一二端倪。
“君山，夜倾小友方才说的我妹妹为我挡刀而死的故事，难道……你也听过？”
“你现在是也打算，跟我一起去找星晚吗？”
白鹤仙尊身形一滞，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心慌得莫名。
侧过头，强撑着飘忽不定的眸光，逼自己尽量定神……
巡了又巡。
怆然盘踞在白鹤仙尊红得彻底的眼底……与似明似暗的晶莹润意一般摇摇欲坠。
……他极力隐忍着心头汹涌情绪，心中沉吟了一会儿。
前前后后的线索不自觉串在一起，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害怕面对一个可能的真相。
难道——
谢君山真的……曾是他飞升前在下界的妹妹？！
她曾替他挡刀而死？！她曾改变了他万箭穿心的命数？！也因此，他才能飞升成为上天庭武神？！
他的引魂织魄灯，真是为了完聚谢君山的七魂六魄？！
上天庭消除了他这部分记忆，却又残留了朦胧……让他模模糊糊记得谢君山曾经改了人的劫运这一秘辛？！
也因此——
他才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要时时跟她待一处？！想要知道她时时在做些什么？！
……
“谢君山”直捂着心口。
她虽然不知道白鹤仙尊心中所想，但光是听夜倾跟白鹤仙尊说话，她自己心里产生的悸动大骇——
已经不是往日她简单倒吸一口凉气……消化言明就能解决得了。
也不弯弯绕绕，“谢君山”咬了咬牙，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白鹤仙尊，夜倾他说的这些，我暂时没听过……但是，他皮相好，也比我讨人喜欢，他要是从仙界别的仙僚那儿哪处知道了这些，不管是八卦还是真事，想来也不稀奇。”
“不过，我清楚记得魁星仙尊曾经告诉过我，你开始时并不愿意把引魂织魄灯给他，后来借给他的时候，说过你没有成功，但事在人为，让他可以试试……这么说的话，你应该是用过的。”
——但你不记得了。
说到这儿，“谢君山”目光沉炽了几分：“无论我跟你是否有什么机缘跟前世，若上天庭真消除了你的记忆，你又愿意重新找回来，我都会帮你……”
“我觉得夜倾的提议不错。既然星晚仙尊发现了端倪，我们先去找他问问，这个破题的方向应该没什么问题。”
白鹤仙尊闻言微动，避开“谢君山”的目光，颤声问道：“若是记忆找回来了，真的是你……我想弥补你，可以么？”
白鹤仙尊并没有忍心，也直接具体言明“真的是你”是指什么。
“谢君山”转了转眼珠，从白鹤仙尊的面上移开，眸光落向远方。
不知怎么，想起来清渊国灭国的那日。
她的耳边迅速窜起来阵阵耳鸣。
只以为天地阒寂。
然而，泼天血弘像倒了海扯了天。
人间炼狱，含浑天光。
“谢君山”脸色苍白，心跳如同停滞了一般。
连带叹息声似无处着落，轻飘飘的。
“到来都是泪，过去即成尘。如果真是我……我想了想，虽然我现在惜命又怕死，但想来当时的我应该也有当时愿意那么做的原因。那个时候的我也是我，现在的我也应该尊重罢……”
这个道理就如同：人不会时时犯蠢。
但人总归犯蠢。
只是，如果白鹤仙尊跟夜倾说的话都是真的，岂不是她有两辈子都被人射成了筛子？
卧槽，这也太惨了——
不管真相如何，“谢君山”决定回仙界集市氪金一把茶叶。
好好慰劳自己。
“谢君山”幽幽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白鹤仙尊不欠我任何，也不用弥补我什么……前面几次白鹤仙尊替我求情，上天庭没有惩罚我的事，我也不想抱着侥幸再逃避了。虽然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该来的，都会来的。
……
夜倾拧眉，眼底堆积暗云——
紫霄还没查出来白鹤仙尊那个所谓妹妹的样子。
她还把“谢君山”跟他娘亲扯在了一起。
夜倾心里隐隐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一时却说不清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若“谢君山”真是白鹤仙尊的劫，怎么办？
上天庭会不会为了保白鹤仙尊，而选择牺牲她？
夜倾胸闷气短，心跳如擂鼓。心窝子滚动几番，烧得揉作一团。
但这并不妨碍他盯着白鹤仙尊的脸，眼风如淬了寒冰的薄刀。
——他不关心白鹤仙尊如何。
只是，若“谢君山”真是白鹤仙尊消除的那段记忆里的重要存在。
在他离开之前，他必须要调查清楚。
他不可能放任“谢君山”的安危不管。
……
“白鹤仙尊，我还是之前的意思。眼下也只能先去找星晚仙尊，他之前对我们口紧地很。我想，只有你去了，才能知道他之前找你……具体是想说他发现了什么，到底跟师尊有没有关系。”
“所以，星晚仙尊说有任务在身，他去哪儿，白鹤仙尊可知道情况？”
夜倾的语气颇为生硬。
“我同红鸾仙尊下芳心国前，星晚有跟我说过一二。我知道，他会去泽苍国。”
白鹤仙尊缓了一口气道：“若是他找不到我，应该不会执着太久……他眼里向来把任务也是放在第一位的，这一点跟君山你一样……我们去泽苍国，应该能寻着他。”
“泽苍国？”
谢君山愣了愣，半天才回味过来：“难怪星晚仙尊他说顺道来芳心国找你。泽苍，离这儿好像是挺近的。白鹤仙尊，泽苍是我想的那个泽苍吗？泽苍就是传闻中修仙的人最多的国？”
白鹤仙尊轻轻颔首，应了一个“是”。
真的得到了确认，“谢君山”反而有些恍神。
她记得，比起天心国跟芳心国是以财力富硕优渥而闻名于天听，泽苍国呢，便是以修仙者稠人广众，泽苍国民修仙热情洋溢——
而出了名。
仙界扩招，仙僚百家很多徒弟都是从泽苍国的修仙者中选拔而出。
也有很多仙僚，飞升前也出自泽苍国。
泽苍国之名——
连她这种除了逛逛仙界娱乐八卦论坛，平日一心不闻窗外事，不爱钻研仙界那些门门道道，对下界了解不多的人都知道一二。
那就说明——
泽苍国真的很有名。
“谢君山”还听说，泽苍国最开始不叫泽苍国，而是叫别的名字。但介于它与仙界这一层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便改了“泽苍国”这个名字。
取沐浴仙界苍泽之意。
“谢君山”心里还曾暗戳戳腹诽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把“泽”跟“苍”字换了换位置。
但分明也清高不了多少。
这个改名的行为多少有点狗腿无聊。
都说日月无私。
就算一国爱修仙，仙界也不该因为一国改了名儿就偏袒沐浴你一个。
不过——
谢君山重新抿了抿茶水，蹙了蹙眉：“星晚仙尊不是掌管星宿吗？泽苍国怎么会有任务缠上他？”
注意到“谢君山”说到任务用“缠”字，多少有些出乎白鹤仙尊的意料。
但也令他莫名舒了一口气。
于是暂时抛却那些难以负荷的繁重在一旁，重新换回来那副“谢君山”熟悉的柔和的语调。
白鹤仙尊哑然失笑道：“我没想过，君山会用这个缠字，这倒是新鲜。在我印象里，君山处理任务明明态度积极，也颇为负责……”
“谢君山”十分坦然：“不瞒白鹤仙尊所说，我真不爱做事，只想天天躺着看话本儿，逛逛仙界娱乐八卦论坛，随时只要想喝，就能喝到一口热茶。”
“但任务要是落在我这儿，我又确实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囫囵草结。”
“谢君山”这种类似的犯浑话，说了不多。但要是被负责赛马机制考评的禄星仙尊听到了，指不定又要当作典型的反面教材。
好一顿宣传教育。
人都有选择，神仙也不外如是。
——有人选择做快乐的蠢笨之人，有人选择做痛苦的贤智慧者。
——但谢君山过去这些日子，两边摇摆，吃力不讨好，莫名成了一个仙僚百家眼里再痛苦不过的蠢笨之人。
闻言，白鹤仙尊也晃了晃神。
他摇了摇头道：“明明仙界这几百年来，真风大兴，厌绝茶字。但我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君山反而才是我们中间，最为真实的一个。”
“谢君山”干巴巴地笑了笑，并没有把白鹤仙尊偏私的话放在心上。
白鹤仙尊顿了顿，继续说泽苍国的事：“星晚是掌管星宿，他这趟任务在泽苍国，也是因为泽苍国的事，跟星宿多多少少有一些关系罢。”
一盏茶的功夫里，“谢君山”大概是听明白了。
原来泽苍国有个修仙的少年，生下来左手臂上便有七颗痣。
好巧不巧，这七颗连着的痣形成了北斗七星的排列。
《春秋运斗枢》有记载：北斗七宫，枢、旋、玑、权、横、开阳、摇光。
民间盛传，身有北斗七星者，不是未来七宫中的哪位星君，就是明朝哪个开国帝王。
同一件事，甲之□□正如乙之蜜糖。
身为泽苍国一直修仙的少年，他对什么开国帝王这样的小格局自然眼皮子都不带抬——
提不起任何兴趣。
少年一直坚信，自己是哪一路星君的运势，一定会不日飞升。
恰好，泽苍国传说中确实也有一位手上有北斗七星的星君，飞升到了仙界。
虽然只是下天庭的星君。
但泽苍国人人口口相传，生动演绎。对于身上有“北斗七星”便是非富即贵之相这个说法——
无异增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事实支撑。
因此少年以仙人之位处处要求自己，修仙十分勤奋。
身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斗七星痣”的加持，一向十分看好他。
大家都认为他天姿卓越，生而不凡。
一定是下一个从泽苍国冉冉飞升的星君。
事情的变故出在——
有一日少年早早醒来，正想像往常一样刻苦修仙时，却倏地发现……手中的北斗七星痣全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