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六)狐狸尾巴

八月的长安城秋意正浓,巍巍皇都,绮富繁盛,天子脚下的老百姓向来见识不凡,坊间也一向不缺八卦热闹的闲言碎语,而眼下最热络活跃的谈资,不是新昌公主出降萧相之子,不是南诏使团千里迢迢前来和亲,更不是皇六子荣王被授予单于大都护封号,而是一场父纳子妻的不伦风韵事。

荣王府,书房。

赵大总管轻声道:“殿下,夜深了,王妃那里还在等您。”

李琬揉了揉眉心,“阿翁,告诉她,本王今日歇在书房。”

赵大总管遂遣走了侯在门口的一众奴婢,又关心地问道:“殿下,您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赵大总管是从主子生下来便一直照顾在侧的老人,尽管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却总能察觉到主子的心情是好还是糟。李琬捏着佛珠的手指倏然一滞,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颏,皱眉道:“有那么明显吗?”

赵大总管回应道:“老奴看着殿下长大,自然知道殿下辛苦,至于别人怎么看,老奴可不得而知。”

“别人怎么看……”李琬却沉沉地叹息道:“父皇若也能顾及世人的看法……”

“殿下!慎言!”赵大总管吓得脸色大变,“有些话,不可说!”

“不可说……不可说啊!”李琬摇了摇头,“果然呐,大唐的红妆从不简单,只是可怜了老八……”

赵大总管劝慰道:“寿王爷自有他的命数,殿下也有您的福运。如今陛下器重您,太子爷信任您,在这冠盖满京的皇城,有谁能夺了您的风采!殿下应该高兴,何必为了那些无足轻重之事忧愁。”

“阿翁不知,为君为臣,没有任何事情无足轻重。本王为父皇尽忠尽孝,对皇兄尽心尽义,原就是本分,越是地位尊荣,越应该看清人间疾苦。”书房位于王府最高的楼阁中,李琬缓缓推开窗目眺远方,轻叹道:“物华天宝,盛世清平,便是如今世人眼中的大唐。可本王却觉得这一切越发沉滞,从朝堂到民间皆渐渐没了前些年的蒸蒸之气,就连励精图治的父皇也开始安于声色享乐……”

“殿下!您岂可私自评论陛下!”这回赵大总管的脸直接吓白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李琬蓦然一怔,惊出一身冷汗,“幸得阿翁在侧,时刻提醒着,否则本王怕是早已……”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奴惶恐!”赵大总管立刻躬身拜道。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却听蔡猛禀报道:“王爷!出事了!”

李琬眸光微沉,赵大总管拉开门将蔡猛请进书房,而后便退了出去。

蔡猛匆匆上前回禀道:“王爷,安远王世子没了!”

李琬闻言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蔡猛,皱眉问道:“没了?”

“半个时辰前,安远王世子被发现死于城郊私宅,死的时候身边还有……”蔡猛突然顿住不语。

李琬瞧见一贯勇武的下属竟吞吞吐吐,便知事情十分严重,轻呵道:“还不快说!”

蔡猛将头伏得更低,“安远王世子与李相国之女死在一处!”

李琬猛地握拳,“李相国之女?”

蔡猛有些难以启齿,细细回道:“二人寻欢作乐,许是不慎嗑了过量的凶猛禁药,在脂粉堆里过身了。”

“禁药?”李琬愠怒道:“什么禁药?”

“浴炉醒花散……”蔡猛顿了顿又道:“东都那桩白燕园埋尸案便牵扯此等禁药……”

“郝家……李相国……”李琬虚目道:“死的是相府哪位千金?”

“庶出的十五小姐,因生母得李相国宠爱,她在相府的地位也不一般。”蔡猛斟酌着又道:“听闻这位十五小姐平素放荡跋扈,是西京风月场有名的常客,却不知何时竟与安远王世子搭上关系。消息不胫而走,京兆府和刑部皆派了人过去。”

李琬面色阴沉,不停地摩挲着佛珠,“也就是说,明日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了……”

“王爷息怒!事出突然,事态紧急,怕是瞒不住。”蔡猛紧张地问道:“安远王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此事应该如何向安远王交待?”

“交待……”李琬冷森森地笑了笑,“他安远王又该如何向东宫交待……”

就在这时,却听陈子辛在外请见道:“王爷,臣下有事禀报!”

蔡猛遂接替了赵大总管的活去开门,躬身问好道:“卑职见过大统领!”

陈子辛点头示意,走到李琬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李琬皱眉,吩咐道:“蔡卿,去看看白盟主醒了吗。”

“是!”蔡猛领命告退。

李琬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子辛,陈大统领被自家主子盯得头皮发麻,“王爷……臣下犯了何错……”

“本王说你犯错了?”李琬难得笑弯了眉眼,“你这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

“王爷恕罪!”陈大统领心里头慌得直突突,“您嘴上没说,可您这眼神……”

“眼神如何?”

陈子辛拨浪鼓般地摇头,“是臣下的胆子变小了,回去一定想法子练回来!”

“你可是越来越油腔滑调了!”李琬轻笑道:“本王记得你的岳家乃是泾阳陆氏,你妻弟陆皞玚已经和齐鲁高门余家的女儿定了亲,何时又同渔阳曹家攀上关系?曹家在渔阳是名门望族,蓟北镇军大将叶延沛的母亲便是曹氏女。东宫对幽蓟一带的掌控十分薄弱,倘若叶曹两家皆能为东宫所用,局面就会大为不同,如此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陈子辛脸上浮出一丝丝憨笑,“臣下那叫人不省心妻弟,上个月背着家里,在渔阳娶了曹氏庶女为妾室。”

李琬闻言却面色不悦道:“未娶妻,先纳妾,你这妻弟倒不是一般地荒唐。”

“王爷息怒!”陈子辛连忙为陆皞玚辩解道:“臣下的妻弟荒唐是荒唐些,但也算是一个有勇有谋之人。前阵子他助广平郡王剿灭雄关寨匪患立下奇功,更以此央求广平郡王为他和曹氏赐婚,不日便要带曹氏一同返回长安。那曹氏虽为妾室,但身份非同寻常,不仅有蓟北第一才女之名,且背靠曹叶两大豪族,而钱塘钟氏的主母还是那曹氏的表姑……”

“子辛,你这是拿叶家和钟家来压本王?”

陈子辛脑子嗡地一响,立马跪下道:“臣下不敢!臣下一时心急口无遮拦,冲撞忤逆了王爷,请您降罪!”

“不必紧张,本王逗你呢。”李琬挑眉道:“他既然足智多谋,广平郡王会赏他一份好差事。”

“臣下有罪!”陈子辛道:“臣下未能约束妻弟,请王爷责罚!”

“子辛,你这话好生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小气,在和自己的侄子争功劳!广平郡王与本王素来感情深厚,陆公子在他手下做事未尝不妥,陆家是太子侧妃娘家,怎么论我们也是一家人,都为太子殿下效命。”李琬抬了抬手指,“起来回话。”ぷ99.

“多谢王爷!”陈子辛站起身,继续说道:“臣下的夫人担心臣下的妻弟闯祸,故而在其身边布下眼线,消息来报,那曹氏竟与杜旻往来甚密!”

“杜旻?”李琬眉心骤紧,“又来了一个……”

陈子辛一愣。

李琬沉眸道:“安远王的世子爷今晚死了,和李相国的千金死在一处,死因荒唐,死相难堪。”

陈子辛惊讶得下巴快掉了,“王爷怀疑安远王和李相国早就暗中勾结?”

“安远王手握兵权,支持东宫,深得太子殿下信重,没理由背叛东宫。”李琬凤眸沉沉,道:“你即刻传信给易芝,让他速回长安,这件事情杜旻一定会追查,我们绝不能让相国一党得了先机,更不能因此让东宫承受断臂损失。沈尚书那里你亲自去安抚,告诉他以大局为重,儿女家事永远都排在社稷国事之后。”

“臣下领命!”一想到又能瞧见沈岸那块铁面,陈大统领心里挺高兴,“不瞒王爷,臣下还真有点想念沈大人,先前他被停职赋闲,又因要娶风月楼的名妓为妻而被沈尚书赶出家门,人都消受了不少,成日里丧得脸色如土,哪还有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铁面神捕半点影子,臣下看着都不忍心呐!”

李琬轻笑道:“原来陈大统领和沈大人感情甚笃啊,倒是本王的过错,该早些命他回来。”

“王爷又打趣臣下……”陈子辛正欲离开书房,却又猛地顿住了脚步,“臣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子辛,你最近可真不老实,说话吞吞吐吐,办事磨磨蹭蹭,要本王送你去挨几板子?”

“王爷恕罪!”陈子辛扑通一声又跪了。

李琬不耐烦地揉着眉心,“站起来说话,动辄下跪,苦肉计使着顺手?”

“臣下不敢!”陈子辛缓缓站起身,这一次却比方才紧张不少,神色严肃道:“那曹氏似乎与叶大当家是旧相识,王爷想拉拢钱塘钟家,臣下担心这会干扰王爷的计划。”

“陈大统领这就多虑了!”门外传来一声低语,蔡猛已将白决权带到。

李琬心弦一紧,淡笑道:“阿翁啊,这书房的墙壁怕是有些薄。”

“老奴明白了,这便去安排。”赵大总管在门外应道。

陈子辛打开房门后与蔡猛对视一眼,旋即将白决权请进去,蔡猛便留在门外值守。

白决权拱手道:“王爷见谅,我们习武之人的耳朵自然灵敏些。”

李琬坐在案前,竟亲自斟了一盏茶,“白盟主的酒已醒了?”

白决躬身应道:“老夫惭愧!蒙王爷今日赐宴,老夫一时贪杯,不胜酒力,竟在偏厅里睡糊涂了,还请王爷饶恕老夫失礼之罪!”

“盟主言重了,寻醉忘忧也是人之常情。”李琬将茶盏递给白决权,“何罪之有?”

白决权惶惶地接过茶盏,“谢王爷赐茶!不知王爷您有何吩咐?”

“盟主方才说子辛多虑,那依盟主之见,此事当何解?”

白决权虽觉得口干舌燥,却不敢真的在这书房里喝茶,端着茶盏道:“回禀王爷,据老夫所知,钱塘钟家的主母出身渔阳叶氏,却已多年不与叶家往来,与曹家更是毫无联系。钟家是钟家,叶家是叶家。东宫若拉拢叶曹两家,在蓟北自然如虎添翼。不过收服钱塘势力,只须将功夫花在桃源山庄即可。至于那冒名顶替的曹氏……”

“冒名顶替?”陈子辛打断白决权的话,惊诧地问道:“此话怎讲?”

白决权淡笑道:“真正的曹氏为人所害,已于数月前溺亡,如今嫁给陆公子的那位原是雄关寨女悍匪,燕三当家。此事陆公子不仅知道,恐怕还是由他亲自安排。叶大当家认识的并非曹氏,而是投诚的女匪首燕飞。”

陈子辛闻言气得大骂道:“陆皞玚这个王八羔子!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

“大统领稍安勿躁,陆公子定然有他自己的考量。”白决权轻笑道:“敢问大统领,燕飞与杜旻勾结,难道是陆公子暗中授意?”

“绝无可能!”陈子辛拍着胸脯保证道:“陆氏之前是出过墙头草,但那并非主家。陆皞玚是荒唐些,却非投敌叛逆之徒。这一点王爷便是不信我,也要相信太子侧妃啊!”

李琬呵斥道:“放肆!”

陈子辛麻溜又跪下了,“臣下失言!请王爷责罚!”

白决权连忙打圆场道:“燕飞以曹氏之名嫁进了陆家,却暗中勾结相国一党,可见还是底气不足,这才想要多方投靠,以求日后能在陆家站稳脚跟,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早已被人察觉,首鼠两端本就愚不可及,而她投靠敌营就更是自取灭亡!待齐鲁余氏进了陆家,自然会主持中馈,后宅之事理应交给后宅之人解决,大统领若是不放心,派人盯紧一些便是,却不必打草惊蛇。雄关寨三位当家分别保有三样信物——金虎符,苍狼节,飞燕令。这三样信物在手,便可统帅幽蓟的绿林势力。北州猛虎李承天已经被月下豺狼吕绍砍了脑袋,吕绍又与燕飞同气连枝,雄关寨被朝廷招安,大权自然落入燕飞手中。燕飞若当真想投靠相国,就必然要拿出些许诚意。”

李琬眉心紧锁道:“盟主是说,她会将三件信物交给相国,以示诚意?”

“或许……但她一定不会全交,否则无异于亮出底牌让自身处于劣势。”白决权对陈子辛道:“大统领须向陆公子确认,这一符一节一令是否皆在燕飞手中。倘若连陆公子都被蒙她在鼓里,事情恐怕就复杂了。”

“王爷的意思是?”陈子辛皱起苦大仇深的眉头,眼巴巴地看着李琬,等待命令。

李琬思量片刻道:“白盟主言之有理,你叫人仔细盯着陆公子和曹氏。记着,倘若曹氏安分守己,她就还是渔阳曹氏女,与陆家公子也算般配。否则,一个恶名昭著的女匪首,岂能入世家宗祠,安享后人供奉。”

“是!”

“王爷……”白决权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陈子辛一眼。

陈大统领也不是没眼力见,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脸色,道:“王爷的吩咐,臣下即刻去办!”

陈子辛退出书房后又与蔡猛对视一眼,便先行离开。蔡猛将脊梁挺得更直了,一心一意地做着门神。

“启禀王爷,调查叶大当家背景之事,已有了眉目。”白决权面色凝重,沉声道:“老夫收到消息,几日前苍山蓉素的掌门——罗刹首尊叶京蓉,突然回到了渔阳叶家,并在叶府门前与叶大当家相见。老夫的线人是蓟北镇军大将叶延沛帐下亲兵,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叶京蓉与叶大当家原为师徒。”

“师徒……”李琬惊愕不已,“叶棠音原本是蓉素门人!”

白决权点点头,“不止如此,江湖皆知,叶京蓉只收过一个徒弟,便是左锋臻昀。”

“怎么会是她……”李琬倒吸一口凉气,“东都那几起红海棠血案也皆是她所为……她藏得太深了……”

白决权解释道:“叶棠音将自己这层身份藏得十分隐秘,她与广陵阁主南宫彦曾是挚友,广陵阁不会对外透露她的身份,故而我们之前多方探查却一无所获,这一次也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才得知了她的真面目。”

李琬眉头渐深,却问道:“还有谁知晓此事?”

白决权回答道:“除却当日在场者,旁人应该无从得知。”

“钟家公子呢?”李琬眸色微变,“他是否知道自己的未婚妻,便是朝廷一直苦苦追查的魔道暴徒。”

“当日不仅钟朔在场,他的母亲也在,叶棠音的狐狸尾巴已经藏不住了。”白决权斟酌道:“王爷,是否要将此消息通知刑部?”

“钟朔知道她是谁,钟家也清楚她的身份……”李琬微微虚目,反问道:“盟主以为,当如何处理?”

白决权伏首道:“王爷可要听实话?”

“当然。”

“不妨先按兵不动。”

“不动?”李琬笑意深沉,“盟主有话,但说无妨。”

“叶延沛最小的胞妹是北境宗师叶伶蓉,江湖人称平沙剑侠,而叶伶蓉的爱徒北国雪女,被魔尊千宁打成重伤。叶棠音借为北国雪女治伤之由,请动叶伶蓉出山,甚至被叶伶蓉收为义女。叶棠音手底下有位名闻江湖的圣手——医毒双殊,不虞先生。此人精通岐黄之术,号称阎王也要让其三分薄面,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幽州木家的大公子,木言鼎与原配燕氏的长子,他的舅父便是幽州燕氏家主。木家苦寻他多年无果,他却甘居叶棠音手下听凭差遣,足见叶棠音御下手腕高明。如今叶家曹家木家燕家,幽蓟的四大豪族皆与叶棠音有着关联,况且她背后还站着钱塘钟家与江宁林家,王爷何不以她为切口接触这些家族,进而掌控幽蓟与江淮两地之局势。”白决权详细地分析利弊道:“叶棠音的身份已经暴露,她不再是如铜墙铁壁一般无处进攻的堡垒,而今这把柄就握在王爷您手里,与其将她交给刑部,不如为您所用,让她和她背后的势力为东宫效命。”

李琬沉眸道:“本王三番五次地招揽她,却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难道这次她就会温驯地接受?”

“从前王爷以利诱之,她可以不为所惑,如今却不得不有所顾忌,毕竟她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她不仅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钟家甚至是叶家考虑一二。”白决权老狐狸般笑道:“叶棠音在东都所犯之事举世皆知,钟家包庇袒护,叶家知情不报,当与之同罪论处。是做罪大恶极的亡命徒,还是当匡扶正义的英雄侠士,就看她自己怎么选了。”

李琬饶有深意地笑道:“盟主的意思是,要本王以此来威胁他们归顺东宫,利诱行不通,便改成威逼?”

“老夫不敢!”白决权躬身道:“一切全凭王爷决断!”

李琬又盘捏起手中的佛珠,眸色却愈发深沉了……

渔阳,梁府。

梁家在渔阳高低也算大户人家,高敞气派的宅院和一进一出的都尉府相比,就是一只凤凰与一只土鸡,云泥之别。梁燊平素甚少回到梁家,那天半夜敲开梁府的大门,管家一见他回来了,恨不得敲锣打鼓将全府的人都喊醒了出来迎接他。梁燊简单解释了两句,便吩咐下人带路,让钟朔抱着彼时已经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叶晋靖先去客苑,却将叶棠音拽到一旁盘问了半晌。叶棠音将随身携带的愈骨合肌散塞给钟朔,忍着饿耐着渴压着暴脾气听着梁燊不停叭叭,直到干架归来折了剑的叶伶蓉从天而降,简单粗暴地将梁燊拽走。平沙剑侠打架打饿了,点名要吃一碗梁都尉亲手做的不加葱不加盐只放猪油的阳春面。梁都尉闻言脸快乐出花,即刻就屁颠屁颠地给这辈子也娶不到的老婆做面去了。当时可把叶棠音气得够呛,谁不是水米未进挨到后半夜,肚子空空咕噜噜直响,凭啥自己在这里听了半天啰嗦,又饿又渴又心烦,最后还要被塞一嘴狗粮!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钟朔成了梁府最倒霉的人。当梁家上下皆沉浸在梁都尉携老相好回府小住的喜悦中时,当叶晋靖郁郁寡欢而身上的伤却愈合得飞快时,当梁燊乐此不疲地变着花样给叶伶蓉开小灶加餐时,钟朔却要战战兢兢地看着叶棠音那比大漠鬼天变得还快的脸色,生怕喘了一个大粗气便招来不耐烦的白眼飞刀,还要像老父亲一样照看叶晋靖那个倒霉孩子,日子过得卑微得不能再卑微。

第三天日暮时分,刚从叶晋靖房里走出来的钟朔,话还未说上一句便被叶棠音的白眼剐了个措手不及。他巴巴地跟在叶棠音身后进了另一间屋,低声下气地问道:“还请叶大当家行行好,受累动动嘴告诉小可一声,小可究竟哪里多有得罪了?”

叶棠音慢悠悠地坐在铜镜前,一只手托着下巴颏,另一只手扒拉着头上的簪花,懒洋洋地道:“这可说来话长了……”

“那便长话短说。”钟朔缓缓地走到叶棠音身后,理顺她微乱的发髻,又扶正那微斜的簪花,叶棠音却故意摇头晃脑地干扰着他。“你不要乱动……怎么样,我这手艺还不赖吧?”

叶棠音瞧着镜子里略微扭曲的人影,浅笑道:“中规中矩,勉勉强强。”

“夸我一句有那么难吗?”钟朔凝视着铜镜里模糊的娇颜,沉吟半晌却道:“告诉我一声有那么难吗?”

叶棠音一时无言,半晌过后却笑道:“没有告诉你,你也猜到了,结果还不是一样,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不一样!很不一样!”钟朔愠怒道:“我以为,你将背后交给我,便是完全信任我。却原来我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用完就被你一脚踢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

叶棠音笑道:“你觉着自己是桥还是驴?我何时拥有良心这种奢侈而又无用的东西?”

钟朔板起面孔道:“我在认真和你谈话,你能不能严肃正经一些。”

“我也在认真地回答你,字字真心,句句肺腑……”叶棠音闭目养神,略微沉吟道:“正因为信任你,所以才没有提前告诉你。”

钟朔闻言一愣。

“我知道,你一定能猜到。即便万一你真的蠢笨到什么都没有猜出来,也会无条件帮我。你这点心思,早被我拿捏死死的……”说着,叶棠音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轻笑道:“被我随意玩弄于股掌间。”

钟朔面色稍霁,眉头却未舒展,“听着不像是夸我。”

叶棠音挑眉道:“那你是老老实实地受着?还是乖乖巧巧地受着?”

钟朔皱眉问道:“有什么区别?”

“当然!”叶棠音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小眼神多少有点不怀好意,“吃糖和挨打,你说二者有何区别?”

钟朔:“……”

他在心中默念了三百遍的认命,自己选的自己受着,又突然问道:“从叶家送出来的病妇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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