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魂曲

“小牧牧……”

周牧听到这仨字成功地起了身鸡皮疙瘩,一扭头便见半开的门里探出了个脑袋,又吓得一激灵,只见那人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笑了笑道,“你那密道做的可真棒!不过我可以提一个小小小小……的建议么?”

周牧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的高见。

谢喻干咳一声,又回头瞄了一眼屋内的人,压低声音附耳道:“那个,虽然我也知道你们平时捞点油水不容易,但咱做人还是得讲良心,这再怎么偷工减料也要保障基本的人身安全呐,你说没个扶手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怎么得了?那不得摔个粉身碎骨稀巴烂呀,多吓人呐。”

周牧简直欲哭无泪,满腹的委屈不知从何道起,心道到底是谁不讲良心?捞油水?那也要水里有油才有得捞啊,面对那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我上哪儿捞油水去?!

周牧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也想啊,那位不给钱我能怎么办?”

谢喻登时就明白了,伸手拍了拍周牧的肩,饱含同情地道:“受苦了。不过你放心,等我睡了你们家公子,一定帮你吹吹枕边风。”

周牧:“……”

谢喻回头的时候,祝少行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心里直后悔自己错过了什么不该错过的香艳画面,道:“阿月换衣服怎么不跟哥哥说一声?”

祝少行冷哼一声,心道我有病吗?说了等你来观光……游览?

谢喻搓了搓胳膊,哆哆嗦嗦可怜巴巴地问:“能借我件衣服吗?”

“不能。”

“为何?”

“没了。”

谢喻惊道:“你堂堂泠月公子怎么可能只有两件衣服?!穷也不能穷到这份儿上啊?!”

祝少行:“不都给你败光了么?”

谢喻:“……”

“败家娘们”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翻出了一件嫁衣,“噗嗤”一笑,扭头对着床上的人道:“你这衣服是要留着出嫁的时候穿的么?不如我现在就去咱姨母哪儿提亲?”

祝少行平静的脸上逐渐变得生动起来,猛地坐起来朝门外吼了一嗓子:“周牧!拿套衣服过来!”

门外正打着瞌睡的周牧瞬间被吓醒,心里骂娘地叹了口气,便拿衣服去了。

当周牧打着哈欠走进来的时候,祝少行眼角瞥见他手里的衣服,脸色瞬间更不好了:“谁让你拿我的衣服了?”

周牧:“……”

你说拿谁的了么?

“真香啊……”谢喻将脸整个埋进了衣服里,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清竹香,和某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周牧搓了搓汗毛倒竖的胳膊,赶紧逃了。

若不是还有易晓这个灯泡在,这位“暴露狂”肯定就当着某人的面表演脱衣秀了,谢喻一步三回头地往屏风后面走,“要不要一起过来观赏啊?”

祝少行直接用被子蒙住了头,充耳不闻。

易晓自打上来之后,就一直蹲在琴旁,一手支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琴,一步也不肯挪动,问他话也只有点头和摇头,要么就索性装聋作哑不说话,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啥来。

既然问不出,就只能进去找了。

谢喻将琴连着案台抱到了祝少行面前,道:“试试。”

祝少行捏了捏眉心,他虽然听过那梦魂曲,但却只是在梦里听过,而且那声音像笼着一层白茫茫的尘雾,断断续续,又模糊不清,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准确而完整地弹出来。

“虽然也曾听过,”祝少行顿了顿道,“但记忆里的音律多少有些偏差。”

谢喻:“我信你。”

四目对峙须臾,祝少行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记忆里搜寻那支残断的曲调,半响,十指轻抹琴弦,发出的旋律悲怆悠扬,时如人语,呜呜泣然;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谢喻闭眼正听的入迷,琴音却戛然而止。

他疑惑地睁开眼,落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眉心夹出了一道深痕,额上洇出点点冷汗,表情看着极为痛苦,那按在琴面上的双手微微颤抖,骨节苍白泛青。

谢喻皱了皱眉,伸手捏住他的手腕,闭眼凝神感受腕脉的跳动,那脉象虚浮杂乱,时而涩散如无根之木,又时而促起如洪。

这样变态万状的脉象他还是第一次见,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脉象竟虚弱至几不可感。

好像随时都会停下来,永远地停下。

“咳咳——”

一阵浓烟扑面滚来,蹲在灶门口的男孩立刻闭眼别过脸去,却依旧被烟呛咳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流下泪来,好半天才缓过来,便顶着个花猫脸又继续生火。

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柴禾都受了潮极难点燃,可生不了火便做不了饭,那便只能忍饥挨饿,他自己倒不打紧,可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会饿。

那个人是他娘。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太张得开口叫那个人“娘”,总觉得很别扭,寥寥无几的对话里他总是习惯性地绕过这个字。

或许是因为“娘”这个字本该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可若是放在疏离如同陌生人的关系里便显得格格不入。

终于生起了火,男孩长长舒了口气,便起身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倒进了锅里,盖上木盖,又重新蹲在灶口,折断了几根细树枝投了进去,然后静静地看着噼剥的火苗发呆。

没一会儿,锅内沸腾的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男孩便起身往里丢下面条,然后用筷子划着圈搅了搅,等到面芯泛白,他拿过两只碗正欲盛起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便放下碗转身去拿了一个鸡蛋,单手磕破打进了锅里。

端着那碗窝了鸡蛋的面条,男孩径直走向了一个常年紧闭的小屋,抬起的手顿了顿,然后门上极轻地扣了两下。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轻飘飘的,又有些沙哑,男孩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却只目不斜视地走到女子床头的桌前,将面碗搁放在上边转身便走。

女子却在这心照不宣的沉默里反常地说话了,对着那瘦小的背影轻轻道:“今日已年满十岁了吧。”

男孩闻言身形顿了顿,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记得他的生辰,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可悲又可笑的情绪来——

十年了,这个人对自己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如今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有几分欣喜,同时也滋生出了某种本不该有的期待。

“嗯。”男孩低低地应了声,然后走出了门外。

他独自靠坐在厨房的门槛旁,一边无汁无味地吃着面条,一边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他忽然笑了笑,那弯起来的笑眼里星辰晶莹闪烁,点亮了那暗淡的灰色眼眸。

好一会儿,他对着星星自言自语道:“你才是傻子,你才是笨蛋,你才是蠢货……”

说完了这些,他似乎心情立刻好了起来,用筷子捞起已经干坨了的面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寡淡冷却的面条他倒吃的津津有味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只脚踏在水洼里,鞋袜湿了他也好似浑然不觉,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击打着脏污的泥浆水,像是给他那口中哼唱着的曲调配乐一般。

水洼里的水慢慢涨起,没过了他的脚踝,刺骨的寒意往他的身体里蔓延,男孩低下头,那小小的水坑里浅浅的水却忽然汹涌而起,他极目望去,房屋、树木、青山……

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一汪没有边际的湖泊。

向他翻涛骇浪席卷而来。

将他悉数吞没。

他在这冰凉的水里慢慢下沉,闭上眼睛的时候轻轻地唤了声:“哥哥……”

可在这水中不断下沉的,哪里还是方才那个稚气尤在的男孩,分明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

“你若再不醒……那我可要亲你了?”

一股殷红的血从苍白的唇间涌了出来,零星点点滴溅在琴弦之上,祝少行掀起眼皮看着着近在迟尺的那张脸,却看出了重影。

谢喻伸手替他轻轻拭去唇角的血迹,动作极缓极慢,带有些许心疼的意味,轻声道:“疼不疼?”

祝少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没有躲开停留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任由他极轻极轻地擦拭着,掌心有薄薄的细茧,触感有些粗粝,却又很温暖。

谢喻停止了擦拭的动作,手却依旧半捧着那张苍白的脸,似乎想用手心的温度去温暖那张冰冷的脸。

祝少行偏过微红的脸咳了两声,脸色也似乎是因为咳嗽,竟有了几分血色,故作镇定地道:“抚琴之人若是心神不宁,便会堕入自己的梦境,而且这曲子也应该是有错漏之处,才会如此。”

稳了稳心神,祝少行双手再次抚上琴弦,道:“再重来一次。”

可他正欲弹琴的手却被人捉住,谢喻皱眉对他摇了摇头,阻止道:“别试了,你要是再堕入梦境,醒不来怎么办?”

祝少行挤出个浅淡的笑容:“放心,我自有分寸。”

悠扬的琴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谢喻无心再听曲了,只专心致志地盯着抚琴的人看。

一曲弹完,三人面面相觑。

这次倒是没出什么差错,可很显然不太对,因为他们根本就没进到易晓的梦境里。

谢喻伸手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后面有个地方似乎有点问题。”

祝少行将谱曲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实觉得有个地方似乎不太对劲,便对谢喻道:“我再弹一遍,你仔细听。”

琴声再起,就在他以中指勾起第三根琴弦的时候,谢喻闭着眼摇了摇头,祝少行思忖片刻,左手无名指往下滑了一阶,右手直抹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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