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火海

宋司漾起身,看了一眼睡在她身边的书生,又看着了自己的手心。

她闭上眼睛,用意念调动身体里的那团火,血红的灵流在她的掌心流舞游窜,如缥缈的鬼魅,而后慢慢聚集拢合,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

我能控制赤火了?!

宋司漾惊喜地睁开眼,可就在她睁眼之时,那小火苗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摇摇晃晃逐至熄灭。

连带着一起熄灭的,还有她的焦灼、期待、和渴望。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宋司漾生气了,一生气就会很危险,她会控制不住那团在体内嘶吼喷涌的熊熊烈火。

不是那根病恹恹的一吹即灭的小火苗,而是源源不断生机勃勃的烈火,从她掌心往外涌往外溢散。

燃烧一切,吞噬一切。

香甜梦中的男子在火海里发出了惨叫,宋司漾呆愣地看着眼前漫天的红光,和那天一样的红光,在她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雾。

血雾像摇摆的红纱,像永不停歇永不疲倦随风飘荡的红纱。

她讨厌极了!

宋司漾伸手想要救他,可那双眼睛,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是惊恐,是害怕,是厌恶,是难以置信,是妖是怪。

是她午夜梦回的喃喃呓语,“阿姐,我不是故意的……”“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宋司漾从火焰冲天的草屋里走了出来,火焰将她的一袭红衣映得更加鲜红,添了一抹妖异的鲜红。

清脆的铜铃声依旧在腰间叮叮呤呤,像是对她身后漫天绚烂火光的讴歌赞美,又像是鬼怪妖魔冲破了千年枷锁快意人间的欢呼叫喊。

火海里的人化作了一根烧焦的枯枝,随即烟散尘消。

“才与你春宵一刻的男人,就让他在这漂亮的火海里烧成灰烬,小阿漾不心疼吗?”

红衣少女身后走出了一个同样红衣的高挑女人,若烟若纱的红衣在在火光中飘摇荡漾,长长的纱裙委地拖曳,与挣扎翻涌的枯叶嘁嘁嚓嚓翩翩舞动。

“没有心,如何疼。”宋司漾停下了脚步。

南飞珝愣了愣,随即笑了,浅浅淡淡的笑容,却因那张脸而明艳不可方物。

“有点意思。”

宋司漾转身,目光落在了一双半掩在纱裙里的光脚上,“……不穿鞋不会冷吗?”

“小阿漾是在关心我吗?”南飞珝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白皙修匀的脚,每一根脚趾都是那么圆润漂亮,恰到好处的漂亮,多一分臃态,少一分又不够。

“……”

“小阿漾不觉得它很漂亮吗?”南飞珝抬起一只脚,薄薄的红纱从脚背上悠然滑落,露出它最真实、最原本的模样。“光溜溜的样子,不需要任何的遮掩的样子,才是它最美的样子。”

“……”

宋司漾看着那只漂亮的脚,看了一会儿,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再次转身,她问:“为什么要加一个‘小’字?”

说完又怕南飞珝没听明白,便重新说了一遍:“为什么要在‘阿漾’前面加一个‘小’字?”

南飞珝噗嗤一笑:“……因为你很小啊。”

宋司漾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的年岁,于是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经十七了,不小了。”

南飞珝就只是看着她,挂着浅淡的笑容,不说话。

“所以,你不要再叫我小阿漾了。”宋司漾道。

南飞珝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宋司漾满意地继续叮叮铛铛往前走,南飞珝在身后问:“小阿漾要去哪儿?”

“…………回家。”

回到一个她日日想见却又敢见的人的家。

回自己的家,宋司漾却从不走正门,她宁愿爬墙或者钻狗洞,也不愿意走正门。

因为走正门百分之一百会她老爹宋铭逮到,逮到之后不是一顿劈天盖地的臭骂,就是皮开肉绽的鞭子伺候。

她今天有点儿累,虽然她对男女欢爱的场景没有半点记忆,但就是觉得很累很丧,好像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梦,可又半点记不起来。

奇怪。

她今天既没走大门,也没力气爬墙,那就只剩最后一个选项了,钻狗洞。

宋司漾趴在小小的狗洞口,在心里目测这个洞能不能让她的身体钻过去?会不会钻一半便卡住了?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钻过这个狗洞了,上一次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这个狗洞看起来还挺大的,她可以毫不费力自由自在地钻进钻出。

怎么现在变小了呢?

踌躇了一会儿,她还是硬着头皮往洞里钻,虽然钻到一半的时候确实有些卡住了,但咬着牙吸了几大口气,最终她还是成功地把自己从狗洞里挣扎扭拽了过去。

谢喻蹲在洞口默默地看着小闺女钻狗洞,忽然惊喜地抬头看向祝少行:“我就说这个狗洞可以钻人吧?!你还不信?!”

祝少行:“……”

你五大三粗的跟个小丫头比?

成功地从狗洞了钻进了家,宋司漾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尘,环顾四周,黑漆漆的,安安静静的。

她勾起了笑容,佝起了小身板,小心翼翼地落下无声无息的每一步。

“站住!”

宋司漾眼睛一闭,长长呼了口气,自认倒霉地转过身来,含含糊糊地从喉咙里哼了声:“爹。”

她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爹,刚好她爹也不愿领她这个情,虽然她平时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喊“老头”。

“谁是你爹?!”宋铭喝道,“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跪下!”

宋司漾慢悠悠地依次跪下双腿,她今天可没心情跟他这个爹对着来。

她只求宋铭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那样来得快也去的快,不用一直下个不停。那样她也好早点躺自己床上睡上个三天三夜。

宋铭绷得满嘴呼之欲出的炮仗被她这反常的一跪,咽回肚子里呛了满喉的浓烟。

宋铭似有些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下起了“小雨”。并未如小兔崽子所愿下一场快来快去的“暴风雨”,而是下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的“连绵阴雨”。

吧啦吧啦……

就在宋司漾听得昏昏欲睡之际,突然破空一道惊雷,“小雨”转了“阵雨”。

宋司漾一个激灵,而后茫然地吸了吸鼻子,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继续目光失焦闭耳恭听。

接下来的阵雨无非就是数落她罄竹难书的条条罪行。

比如宋司漾放了孙大娘家的狗,咬了王阿婆家的孙子的屁股。

当然‘屁股’这两个粗俗的字是不可能从宋铭高雅的嘴巴里吐出来的,所以只好用表情和点点点点点来代替。

也就是怒气冲冲地在“孙子的”的后面稍微停顿一下,并加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怒气更盛的表情。

再比如宋司漾骑在刘家新婚姑爷的身上,活生生把一个春风得意地新郎官,打成了两眼淤青的熊二代,以及一说话便漏风的黑门牙。

当然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宋司漾的干的坏事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好在宋铭并非是个爱翻旧账的人,所以一般只会列举最近三天内,有人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出的恶行。

虽然如此,三天的恶贯满盈也足以让宋铭说得嘴皮子发麻口干舌燥了。

绵延阴雨,惊雷闪电,瓢泼阵雨,都没能让宋司漾内心起一丝波澜。但却因为一句话,仅仅是随意的加在臭骂里一句话,便让她如遭霹雳耳内轰鸣。

宋铭说:“再过些时日等你姐姐嫁了人,我看到时候谁还敢护着你!……”

宋铭后面还说了很多的话,比如要将她扒皮抽筋,比如要几巴掌拍死她,比如要一剑结果了她这个小畜生……

可宋司漾都听不到了,也不在乎他爹要怎么弄死她。她脑中只无限循环着“你姐姐要嫁人了……”“要嫁人了……”

阿姐要嫁人了么?

也好,也好,那就再也不用见她这个讨厌鬼了。

可她却好难受,那团火又在燃烧了,火苗尖尖燎烤着那颗心,那颗大家都说她没有心的心。

没有心,也会疼么?

今天可真倒霉,宋司漾想。不仅小雨阵雨暴风雨接连袭来,而且还挨了一顿鞭子。

宋家的鞭子可不是普通的鞭子,是浸了药水的鞭子,是那种没人性的不允许伤口愈合的药水,每每都能让皮开肉绽的她失眠大半个月。

因为她根本就不敢上床,连坐都不敢坐,毕竟那些不肯死活愈合的伤口娇气的很,碰到啥都疼。

有时候她实在困得难受,就用头抵在墙上闭眼小憩一会儿,也不敢真睡。真睡着了会摔,摔了那可就真是要了个命了。

终于结束了,骂也骂完了,打也打完了。

宋司漾拖着两条不停打颤的腿,像一条人人唾弃的丧家犬,咬着满嘴的血腥承受着她该承受的一切。

她今天杀人了,让一个人在漫天大火中烧成了灰烬,这一顿打是她应得的。或许还不够,毕竟打一顿又要不了命。

可她倒真希望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还不如快些抽皮扒筋,快些几巴掌打死她,快些一剑结果了她。

她希望宋铭别只是说说而已,说到就要做到啊宋铭。

你不是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你不是说过大丈夫要言出必行一言九鼎吗?宋铭你不做你的君子了吗?你不做你的大丈夫了吗?

她在宋月寻的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屋内已经熄灯,想必是已经睡着了。

方才受那些鞭子的时候,她是没吭声的,并未像以往一样边打边跑,边跑边大声嚷嚷。

今夜应该没有吵到阿姐吧?

“阿漾,是你吗?”

宋司漾一惊,顾不上全身上下不知道是哪儿疼的疼,疾步转弯躲到了墙后。

门吱呀拉开,走出了一个白衣女子,不染一尘,洁白无瑕。

不管在别人的眼里是如何,至少在宋司漾的眼里,她的阿姐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染一尘,洁白无瑕。

白衣女子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四下萧静,叶落无声。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任由门开着,重新躺回了床上。

宋司漾将头抵在墙上,反正大睡三天三夜的美梦已经破碎,就算回了自己的房里也睡不着,也不可能睡的着。

就这样吧。

就这样头抵着墙小小的睡一会儿,就这样和阿姐只隔着一睹墙,就这样就好。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