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182章 动静心意皆玄机

世上诸般事物,大多皆是但凡开了个端头,余下的大体上也就能够都顺理成章。逸阳既然开了这出去走动的例,自然从此便少不得与外人来往应酬。纵然是逸阳心中并不情愿,在这些俗务之中,有些还能婉言推辞,有些却是明知不过是些无聊觥筹之事,奈何身份所拘情理所驱,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身处这雕梁画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际,逸阳时常想起九离山上悠然随性的日子,暗自不由得连连叹息。又想如今时时处处被身份规矩死死约束,连自己都觉一时难以适应,何况是风儿——她素来一副孩童心性,一向只喜欢自由自在,府中上下人等规矩森严,恐怕更是要拘谨难受。她在此处只有自己一个旧人,每日里就只能困在西院之中,想来也着实闷得难受,可若是让她出去与府中的其他女眷走动,她又如何应付得来?风儿的脾气原本倒有几分与妹妹夣月相仿,可夣月是在父王爷母妃手掌心里捧着长大的,风儿却是……一想到风儿几番九死一生的遭际,逸阳就觉着自己心口深处微微发疼,只想将她小心抱在怀中护着。石头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可这“抱在怀中”……

如今,虽说自己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果然是夜夜都将她“抱在怀中”,可是,也只是“抱在怀中”而已,除此之外,逸阳赶忙戛然而止,半点也不敢再多想。

逸阳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年纪,纵是再知礼守礼,也大体晓得些男女之事,怀中的温香软玉就是自己心爱多年的女子,却生生不敢教自己生出半点□□,只怕又如新婚那夜把持不住一时情动,结果实在是狼狈不堪。实在不愿再惊吓到风儿,可心中身上又如何会半点不想?其中的辛苦,也只有逸阳自己才知晓。

只是,已经一连四夜,逸阳应酬回来最早也过了定更天,不料素来少眠的风儿竟都是已然沉沉入睡,偏她还每每都是躺在床榻正中,逸阳见她难得睡得如此踏实,自然不忍打扰,便干脆就睡到书房去。

未能与风儿同塌而眠,自然也就未能将她“抱在怀中”。

想来果然是那宝辞有些食补调理的好手段,风儿的身子倒是眼瞧着颇有些起色,不仅是夜里睡得很是安稳,早上也大抵要睡到将近辰时才醒来,中午时分还要歇个中觉。休息得好,自然精神头也健旺些,逸阳抽空子回到屋里和她说几句话,倒也有问有答。

连日来教王妃日夜煎熬最为忧心的,还是江王爷回来之时,是否会见到逸阳便大发雷霆。

眼前,江王妃亲自登门,好歹先安抚住了魏家,只等着江贵妃从望清山回宫,请她这个嫡亲的姑母再出面调停,想来魏家也未必会再为难逸阳。只要魏家不做追究,此事的麻烦就先消减了大半。至于那些言官生事,亦或是政敌为难,却都是防不胜防也无可奈何。但若是能够让当今圣上开了金口加封逸阳为世子,想来就不会有谁那么没眼色,敢再拿这事作伐子了。

只是如今与逸阳同住在西院正房之中的那个风儿姑娘,才是个不好解决的麻烦,真真教王妃头疼。

若是留她在府中,着实是名不正言不顺教人笑话;想当她不存在,可眼见耳闻的全是宝贝儿子对那丫头的一片痴心;若是要真想个法子除去那丫头,又唯恐儿子伤心难受……左右为难,真真是嫌弃也不是,亲近也不是。这十四年又八个月,做娘的日夜苦苦盼着儿子回家来,好容易如今儿子是回来了,又因为一个丫头,几乎要把做娘的一颗心都要揉磨碎了。

王妃苦思冥想,夜夜辗转,却也想不出个完全之策。

身为兴宁王正妃,二十多年来掌管着这几百号人的王府,大事小情不知经历了多少,杀伐决断也实属平常,可一旦到了唯一的亲生儿子身上,实在是瞻前顾后,到底还是一副女人心肠。

万不得已之下,王妃也只能暂时让步,容下那个身份低微神情诡异的病丫头,却另外又煞费苦心不让逸阳守在她身边。于是王妃一日里倒有大半日要拉着逸阳在自己院中,或说些君臣父子的道理,或讲些京中掌故,或劝着逸阳努力上进,中午变着法子留逸阳在自己这里吃饭,下半晌还要催着他出去外面走动应酬。

逸阳却并未能了然母亲的苦心和深意,只觉这一连四日以来,自己每日里早上去给母亲问安,风儿往往还不曾睡醒,午饭和晚饭不是给母亲留住同吃,就是有往来应酬,从早到晚都抽不出身子能回去瞧瞧风儿,好容易熬到晚上回房,却见风儿又已然睡下了。自己想与风儿说句话,只能抽个空子就跑回西院里,可说不上两句话,又被母亲叫了回去。

这日下半晌,逸阳还要去韩首辅府中赴宴,这可是三日前就接了的帖子。王妃再三叮嘱逸阳,韩府与兴宁王府乃是世交,务必要前去。

在当年锦王叛乱之前,如今的首辅韩溥还只是官居吏部侍郎,曾带着他家大公子来到兴宁王府拜会,那时韩德方十岁,逸阳七岁,到如今二人长大成人,也算得是自幼的旧相识。此次韩大公子承蒙皇恩放了外任,特意邀请几位王爷的世子到府中一聚,其中的拉拢之意,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韩德方年轻,面子有限,可他爹韩首辅的面子却是不小,几家世子倒也都欣然前往。在这些人之中,只有兴宁王长子江逸阳还是个白身,不过有圣上当年一句“此乃江家麒麟儿”的盛赞摆在那儿,这兴宁王世子的身份也就算是不做他人想了。

逸阳心中着实惦记风儿,是以今日中午母亲再三留他一道用饭,逸阳还是寻了许多托辞,好歹回到自己屋里,总算能和风儿一道用午饭。

丫头们摆了饭菜上来,逸阳见风儿坐在桌旁始终半低着头,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微微皱了眉:“夫人爱吃青笋,我不是说过要单加一个青笋芙蓉鸡片么?夫人喜欢菌菇,又怎么没有一道菜是菌菇做的?”

众人还是头一回听这位素来随和的大公子语气如此沉冷,都赶忙低头屏息,只宝辞上前一步行礼,躬身答道:“回大公子的话,厨房里原是预备下了青笋,蘑菇菌子之类的也都有,只是青笋菌菇都是性凉之物,夫人脾胃虚寒,恐怕吃了不宜。奴婢这几日正给夫人调养身体,故此就叫厨下停了这两类菜。今日的饭菜没合夫人的胃口,是奴婢的不是,请大公子责罚。”

逸阳一想这几日风儿的身子果然渐好,也觉宝辞之言有道,只是见风儿一副懒得动筷的模样又于心不忍,便朝宝辞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毕竟只是不宜,你隔两日做些来也未为不可。”

宝辞何等伶俐,当下赶忙应下道:“是,我已经叫人把香菇平菇都拿在大太阳底下晾晒着,只是还须得再等两日,等去了寒凉之气,就是日常少吃些也无妨的。”见逸阳微微点了点头,赶忙又道,“我这就去做个青笋芙蓉鸡片来。”

宝辞去后,宝意和宝心正要上来伺候吃饭,逸阳摆手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罢。”众人只好应声退下。

宝意和宝心怕屋中随时有吩咐,不敢去远,就在院中的山子石后面候着。

宝心将帕子垫在石头上坐了,撅嘴凑在宝意耳朵根儿底下道:“把咱们都赶出来,我不用瞧也知道,咱们大公子这是又要哄着喂夫人吃饭了。”说着话,还伸出右手来,做出了个拿着调羹喂饭的动作。

之前二人初听画儿说起偷偷瞧见大公子哄风儿吃饭的情景,都只觉得是画儿顽皮编排。后来大着胆子也悄悄跟着画儿去偷看,宝意和宝心两个当时就愣住了:这……这不就是在……哄孩子?

“夫人?”宝意和宝心并肩坐着,用尖俏的手指来回扒拉着落在山子石上的合欢花,唇角露出一丝轻蔑,也凑去宝心耳边道,“我倒真没瞧出来她哪一点子是‘夫人’。昨日裴妈妈打发苏妈妈带了针线上的人来给咱们西院挑料子做衣裳,你又不是没瞧见,给咱们一人做两套衣裳裙子鞋袜,给那位的也不过是跟咱们都一样?你可知道如今三公子屋里的鹦哥和玉棋,还有四公子新收房的红酥,月例衣裳什么的可都是只照着姨娘的例减一等而已,这回都得了四套衣裳裙子鞋袜。”嘴角狠狠一抿,“别说姨娘了,她连个正经通房丫头还没混上呢,咱们还得乔模乔样地伺候这么个主儿,真真叫我开了眼了。”

宝心不由得低低“噗嗤”一笑:“哟,王妃这不挑明了就是说,将她不过当做个普通丫头?这可还都是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呢,要不啊,只怕她连咱们这王府的大门都进不来。你说,那位怎么就能够装得跟什么都不明白似的?这脸皮也忒厚了。”忽然又想到自己今日挑的衣裳颜色不甚合意,宝心又有些不痛快,“你瞧她那身打扮,一身黑衣裳,还梳两个丫髻,我横瞧竖瞧她都像个穷酸家的书童。其实她既然只肯穿自己带来的旧衣,那就由着她呗,反正我看见过她箱子里还带来了几套颜色衣裳,她又不肯穿,不过看做工衣料就知道,都是外面街面上买来的便宜货。对了,昨天做衣裳的时候,你瞧桐儿那小蹄子,干嘛忙前忙后地帮她点着名儿挑颜色选样式?她一个外面买来的粗丫头,如今王妃娘娘能把她指给大公子使唤,就是给了她一条阳关大道,她可倒好,还巴巴的要往泥里踩,也真是个真不知好歹的下作东西。”

“她哪儿是不知好歹啊?她那么伶俐聪明,自然是想要两头都落好。”宝意也想起今天早上,桐儿哄着要给风儿将两只丫髻梳成个流云髻,最后风儿还是不肯,最后也只好拆了重梳,就又拉着宝心附耳道,“我早就瞧出来了,她那是要借哄着那个风儿姑娘来讨好大公子。你没瞧出来么?这几天大公子独自睡在外书房的竹榻上,她往书房跑得可有多勤快。”

宝心轻轻叹了口气:“唉——这几日大公子没和风儿姑娘同榻睡,可也没瞧出他想要哪一个,真真可惜了。”

宝意捂着嘴低低“扑哧”一笑,用指头点着宝心的额头,压低声音笑道:“哦?那你倒说清楚些,真真可惜了什么?”

“呸!你个坏东西。“宝心拧了宝意的胳膊一下,一张俏脸早已红了,可又不肯示弱,急忙掩饰道:“我是可惜了宝辞每天费劲巴拉地做安神羹汤。”

宝意笑着连连摇头,又将食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刮着:“心丫头如今是人大心也大,说瞎话也都不害臊了。”

二人又低声调笑了一会子,宝意突然道:“欸?你说宝辞做的核桃牛乳和杏仁柏子枣仁羹当真那么能助眠么?以前她也给王妃做过好一阵子,虽听王妃说是吃了之后果然睡得好些,可也没见吃一小碗就立刻能安眠一整夜的?”

“那谁知道,也或许就是正对了那位的病呢。”宝心的一副心思哪里在这上头?只顾了自己叹息道:“琢磨那些子闲事做什么?你怎么也不想想,如今三公子四公子屋里都已然有了人,咱们是王妃娘娘指给大公子的,可偏偏大公子眼里就只有那位,咱两个的前程可怎么办呢?”

宝意心中如何不明白自家的处境,却不肯和宝心一样说出来,只小声调笑道:“瞧把你给愁的。我都快十九了还不急呢,你才十七,可急个什么呢?难不成——你是瞧着三公子四公子那边屋里人多热闹,也想去那边是不是?”

气得宝心恨不能扑上去撕宝意的嘴,只是怕出声大了给人听见,只好一甩手,“呸”了一声便背转身子,不再理睬宝意。

宝意见她当真羞恼,也自觉有些过了,就上前攀着她肩膀,小声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咱们说正经的。我早上听宝言说起来,王爷昨日差人送了信来,听说是都已然走到华阳,三两日之内可就要回来了。”

“啊?怎么这么快?”宝心心里“咯噔”一声,赶忙又转回身,拉了拉宝意的衣袖,小声问道:“你说,王爷不会是赶着回来要跟大公子算账吧?”

宝意很是无奈地点点头,一双略带妩媚的杏眼中也带出忧虑之色:“我听宝言说,王妃娘娘看了王爷的信,当时就皱着眉头,将身边人都遣了出去,独自在屋里闷坐了一个多时辰,想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会不会——是王爷要王妃把这屋里那位赶出去?”宝心还是心存侥幸,急急冲口便问。

宝意几乎要给她气得笑出声来:“你这小脑袋里怎么就没装个脑子?”伸手点了点宝心的额角道,“赶走个丫头能让王妃那么犯愁?真亏你是怎么想的。再说了,咱们王爷一贯是个明事理的,出了这等事情,怎么也得先管教自家儿子。就算是要处置那丫头,也不能直接轰出去,好歹也得叫她爹娘来接了她走。她不要脸面,咱们府里还要脸面呢。”

宝心全没在意后面那些话,只一听到“管教”二字,立时就已经变了脸色,双手攥着宝意手腕子,声音都有些发颤:“王爷管教儿子可向来没什么耐心,只怕……王爷不会要请家法吧?你可别吓我。”

宝意愣了愣,最后还是叹出口气:“只怕是在所难免。”心中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期待:若是大公子给打得卧床不起,身边自然就得有人伺候……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