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怒,事与愿违

柳和歌离开之后,南宫亦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了许久。

他在想,在想柳和歌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欲无求的人,再不济也会想好好地苟延残喘下去。

柳和歌并没有说那日离开凉风山后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在南疆的遭遇更多只能解释为机缘巧合。

此时此刻六剑齐聚,只待绝剑出世他南宫亦就可以斩断长情,带领南宫家成为新的武林霸主。金百川和黄大人,不过是想分得最多的羹,能说服,能说服。

他如此想着从床上起了身,他想再看一眼《鸣铸》,看看父亲遗留下的线索中是否包含着让所有人解脱的答案。

只可惜自己刚刚换好衣服,房间的门就被两个不速之客推开。

老人玩世不恭地倚在墙边,看着身为天机阁统领的中年人向着南宫亦抱拳致歉:

“南宫家主,此事兹大,还请你做出决定。”

南宫亦看着两个讨人厌的家伙依然不厌其烦地叨扰自己,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的光亮送客:

“最起码让我把衣服穿完吧?”

作为朝中与内卫君子堂分庭抗礼的天机阁,韩清其实对金百川那冒进的作风还不满。而作为泮宫儒门龙首的李若麟,也只是不愿意江湖因为一两个人的肆意妄为,惹得腥风血雨。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凉亭之中的两人,只看着桌对面的南宫亦再思考许久之后,还是说出了并非他们所期望的答案:

“七剑之事,是南宫家所起。所以在做出了断之前,亦小子只能先心领两位前辈的好意了。”

韩清见他油盐不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事态的严重,老儒生见同伴的尴尬也只是干笑了一声,另辟话题:

“小南宫啊,你也算是我泮宫子弟,听师长我讲古不过分吧。”

“龙首但说无妨,学生洗耳恭听。”

见南宫亦对自己态度尚佳,李若麟使了个眼色给韩清,清了清嗓子说道:

“几十年前,你的年轻祖父南宫乐与其他三位奇人建立了一个组织,而这个组织的最终目的,让整个江湖腥风血雨。”

南宫亦也非第一次听到此事,但是就算是南宫鸣还是南宫镝都没有与自己解释过事情原委。他甚至不知道九堂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庇佑当年之乱下家破人亡的江湖人。见有人以第三者的身份同自己解释,如今的年轻家主立刻坐直了身子看向师长。

“你祖父当年为了那个目的,杀了不少的人。不说远的,小胭脂的祖父当年就是被你祖父一式天下手打得经脉寸断魂归九泉。还好小胭脂的个性不记仇,我也相信小胭脂不会把这些他认为的无聊事告诉作为师弟的你。”

泮宫城主徐子公,自己眼中永远嘻嘻哈哈的不正经家伙,将那世仇掩盖又给予自己不少帮助。南宫亦不敢想象李若麟此刻口中的轻描淡写,是多少的血海深仇,他只敢颤颤巍巍地询问,问向老者希望对方给予自己真相: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可老人确实哈哈一笑,搂着旁边韩清的肩膀说道:

“老韩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南宫乐那个矮个子把我你和王守邦三个人打得无力招架,活那么大就那次最危险。”

韩清明白李若麟不直接回答的原因,看着南宫亦动摇的眼神补充道:

“你的祖父是绝对的武学奇才,纵使是重山派掌门王守邦当时早已经步入武道之境,加上我们两人从旁襄助,也只是斗得旗鼓相当。”

南宫亦受够了,他大喊道:

“那他当时,究竟要的是什么?既然武功都已经那么强了...”

“人外人,天外天,武道重重。”

李若麟冷不防地回答道:

“他和他的伙伴,如此行事只是为了召唤一道残影用以崇拜,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残影。”

他伸出手指,让南宫亦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南宫山庄中央新树立的那座剑塔,那座惊艳整个大永的一剑:

“那无人可敌的武道残影,正是你的姑姑,如今的云浮山主人,南宫舞。”

南宫亦的头还没有扭回来,便向着李若麟破口大骂道:

“以姑姑的年岁,怎么可能在祖父年轻时就出现!除非...”

“除非什么?”

李若麟不是疑问,而是反问,饶有兴趣地反问:

“除非你根本不知道,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姑姑,单单只是一道她来自未来的残影,就让当年大永剑者死伤泰半。”

“而寄宿着当初上万亡灵的器皿,那从不可见的未来召唤武道者的钥匙,就是剑圣所遗三剑之一,长情剑啊!”

韩清顺势说道:

“长情剑作为南宫家象征你要有所保留我们不能强求,但令尊所铸七剑如今在江湖上掀起风波也不亚于当年。我天机阁虽与内卫君子堂共侍圣上,但若是让不明所以的他们得到七剑,只会给大永带来更多麻烦。所以韩清再次恳请南宫家主交出如今已经收集的名剑,天机阁有办法将其销毁。”

见到南宫亦神情已经有所动摇,李若麟却是起身欲离。韩清不明所以也准备跟上去,只见到老者回头看向南宫亦,讥讽地笑道:

“与虚行教一役,是箬小姐救下大家的。娇生惯养的小姐,从哪里来的神威?”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步入武道,因为她父亲的一个痴人说梦,被迫将自己投身于厮杀之中。”

语毕,老者好似得意一般离开了凉亭。韩清见李若麟计划达成,也只能和南宫亦抱拳道别:

“南宫家主,就算金百川不敢明目张胆地灭你南宫家夺剑,但名剑之威终将成为祸害,望你三思。”

南宫亦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并没有目送两人离开。他伸手向着腰间,却发现自己将长情供在十全阁之中。

前往十全阁的路上,难免会路过习武场。

虽然那由剑组成的刑塔垂影突兀了撕裂了校场的光暗,但年轻或正值壮年的男男女女相互切磋考校,只为用手中的剑,不去堕了南宫这个姓氏。

南宫镝背着手,风烛残年也要继续坚守着这个大家庭。他望着年轻子弟的刻苦用功,叫住了准备路过的南宫亦:

“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比试过了?”

南宫亦虽然停下了脚步,但目光却依旧注视着十全阁,注视着那从烈火之中两次重建的十全阁:

“镝爷爷的剑法,南宫家之中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这算是揶揄我吗?”

“实话。”南宫亦叹了口气:“至少在我们这群凡夫俗子之中,镝爷爷的剑法足以称得上是通神境界了。”

“那南宫亦,你又要拿什么守护南宫家?我觉得你甚至不如柳和歌,他至少知道南宫鸣要什么,至少知道怎么保护你。”

“镝爷爷算是在激我吗?”

“你堂堂武林盟主,不需要我这种无足轻重的老头来刺激。”南宫镝转过身,向南宫亦丢去一把寻常铁剑:“向我证明才是你该做的。”www.

见到南宫镝举动,旁边操演的众人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南宫亦身上,这个他们眼中的南宫家家主,这个他们眼中的堂哥表弟侄子外甥。

剑出鞘的声音,在不知何时没有声响的校场突兀地响起,孤独干涩。

却是南宫镝的剑,已经刺向了南宫亦的咽喉。

他是南宫乐的亲弟弟,却不如兄长那般天资优异。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练。无惧寒暑,拼命死练。

确实,他的一剑可以洞穿金石。

但又守护了什么?

南宫亦却只是将尚在鞘中的剑向前一送,让南宫镝的剑刃刺中剑格,却无法让它挺进分毫。南宫亦没有想过拔剑,因为拔剑没有意义:

“我没有认输的机会,镝爷爷。”

随后众人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南宫镝的剑就这样贯穿了剑格,也贯穿了南宫鸣的手掌心:

“现在离真相,真就只差一步了。”

比起疼痛,南宫鸣能感受到的更多是痛苦,那种来自内心深处苦楚的酸涩。

南宫镝看着带着血的剑刃,严肃的他扯动不了嘴角的笑:

“傻小子,这本就不是你该探知的事情,又何苦将自己卷入进去。”

随着剑刃抽出,南宫亦的手无力地垂下,赤色的血落在校场之上。周遭的世家子弟此刻却无人敢向前,只因为南宫亦摆了摆无伤的另一只手打发了他们,独自一人拖着细细血路走向十全阁。

南宫镝看向南宫亦的背影,只是放下了剑,在内心感慨道:

“只希望柳小子,不要戳破他的幻梦。”

昏暗的顶楼,没有炉火闪烁。

南宫亦用左手拉紧了自己的裘衣,而眼神只是注视在右手上那一道伤痕。

他听到了一个轻柔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想装得坚强一点,于是强挤了一个笑容: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箬儿。”

对方没有回答问题,只是超出他预料的给出疑问:

“你为什么不放弃呢?”

“为什么?”强挤的笑容是多么苦涩,让冷漠的眼听到了干瘪的笑声:“如果什么都不去选择,就什么都留不住了。我想保护这个家,保护你。但如果我这样选了,我就要放弃柳和歌,放弃混账老爹给予我的希望。”

“斩断宿命也好,诅咒也罢,本就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对啊对啊,我又不是姑姑,成了神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抬头看向身前的南宫箬:“我只是好吃懒做的混小子而已,我谁都守护不了。”

女人看着兄长,用沉默回应他的表态,只因为此刻她不该开口向落魄的人揭露悲惨的未来。她是来改变一切的,且无法说出解决的方法,只因为无数次的告诫换来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此刻的僵局,又是否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导致所导致的?

“那你放下剑,也许我们就走出来了。”

听到此话,在男人急促的呼吸声之中,男人睁开了眼大声说道:

“我不是南宫鸣,永远都不是!”

可面前,已然不是那个与妹妹不同的女人,而是一名与自己长相相同的男人,一边鼓掌一边从暗处向自己走来。

南宫亦突然觉得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片黑暗,但他没有同笑面人说出自己的答案:

“现在说出我自己的答案,算不算太迟了?”

“倒也没有,”笑面人的脸上依然是他标志性的笑容:“我不是来杀你的。”

话音刚落,那柄原本应该高悬于剑塔之上千疮百孔的木剑,就已经被笑面人抛至南宫亦的手中。当道剑落入手中,从剑身散发而出的绿色光点便环绕着南宫亦被洞穿的右手。

血肉连同剑一起缓缓生长,等到光点消散时,南宫亦兴致全无地看着完整如初的手与剑,问向笑面人:

“你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公道。”

“我给不了你。”

“柳和歌可以。”

南宫亦看着面前的疯子,无奈地嘲讽道:

“你恨他?”

“不,我爱他。”笑面人用与南宫亦一模一样的脸庞对着他说道:“诚如你的父亲爱你一般。”

那令人作呕的脸庞越靠越近,隐隐带着一丝新鲜的血腥味道。南宫亦撇过头,倔强地回答道:

“他根本不爱我,他只在乎斩断什么狗屁宿命。他不爱我,也不爱箬儿,不爱母亲。”

冰凉的手附上了他的脸庞,可笑面人的话却炙热无比,让南宫亦的心跳加速、呼吸加速:

“不,他爱你,但我恨他,却已经失去了向他报仇的机会。”

“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柳和歌的秘密。”

南宫亦转过头,让自己的耳附在笑面人喋喋不休的嘴上。他的眼看到了某样东西,是一条挂在笑面人脖颈上的红绳,一条曾经系挂着某物的红绳。他的眼看到了某人,是点燃了满屋炉火,让在场三人被火光淹没的银如意。

被供在后方的长情剑,在笑面人的话语催动下,发出了渴血的高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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