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一百七一章:初战

第一百七十章:初战

“弗罗沃兹,我们将斯薇忒留在那里,真的……没问题吗?”问言若有若无地在耳畔缭绕,带着怀疑、忐忑与绷紧似的警敏,如同拧死的细绳缠绕于身周,是被风吹涨的帆布被限制在琴弦间隙里,顺着这道轨迹整个瘫倒,将那漆黑色的影子一股脑儿裹在了地面上,在前边人眼里更像是一团无可塑形的稀糊状物,那副虚骸般的驱壳、顶多就是为使外人助其绞碎,然后苟得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罢了。

寻思着,弗罗沃兹于是狠狠甩过脑袋,用她长到过分的蓝发朝着雪绒的脸上来一猛击,未等雪绒满脸通红地打算咒骂,这位修女立马伸手指向对方的鼻尖,甚至还狠戳了几下,将那些粗鄙之语直接打包塞回了那家伙的喉咙。

“我说你!这问题的回答不是显而易见吗!我就看不惯你这副优柔寡断的作态!平时看你不是很会闹腾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弗罗沃兹高声嚷嚷道,她大跨步子贴近上了去,然后一把揪起雪绒的单马尾辫子,将对方撇向侧边的脸就这样直接扯了过来。“我们现在只能把斯薇忒托付给那些死脑筋的精灵们了,当务之急是去找命运神大人,让她帮我们与时间神托个口信,这是最保险的法子!”她在一旁滔滔不绝,等到那些呵责都被她说得快腻了,这家伙迅速将手甩开,啪啪几下的、将手心看不见的尘埃拍得一干二净。

“……好吧,本圣女就随便你了。反正……反正这都是我的错误。”雪绒立即撇过脑袋,将她的视线从身边人脸上迅速移开,她紧皱着眉头,目光死死盯着左手手心的圈形伤疤,那印记如此丑陋、深深印刻在她的掌心中,却是传达向过去的唯一裂口。这位小圣女早已忘却了那个时候,但是……就像心脏被太阳烧灼出了硬币大小的空缺似的,她甚至现在都能感受到疤痕的隐隐作痛。

“神魔两界已经开始战争了,就算那位时间神真的答应我们去救斯薇忒,我们……算不算是在拖神大人的后腿……”她踌躇不定地戳着指尖,那双眸子忽而向上仰望,直到怪异高耸的楼房映入瞳孔,带着黑压压的阴霾覆压下去,使她更像是个被囚禁的匣中人——真是渺小异常。

“那是当然!反正你别瞎特么废话了,我们现在能做的除了行动就只有行动。更何况我们早就拖了很多很多后腿了!再拖几下也未尝不可。”这时候,前边的修女将她宽大的圆顶白帽猛地摁在了雪绒头上,她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于是便扯开衣领,将这身怪异的拘束服完全敞露出来,并非完美的身材映入雪绒眼里,甚至连某些细节都被瞧得清清晰晰。“反正出什么事我都会扛着的,你自己揣摩揣摩,遇到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就玩玩我帽子上的骰子好了!”

弗罗沃兹使劲抬高声音,将那段句子明明白白地吐露。迫使雪绒将视线移到白帽边沿,那双愣盯着上方的眼睛,不免显得有些呆滞。一枚骰子正巧从帽檐垂挂下去,而第二枚却被丝带束着,仿佛一解开就会撞到另一个骰子上。这种装饰真是令人无可理喻。雪绒几乎就忘记盯着脚底的障碍,她趔趔趄趄地跟着那位前辈,看着高楼间的罅隙越聚越小,纯白色的天使在身侧穿梭,在视线里掀起一阵白花花的浪潮,模糊了那双深红色的眼睛。

“啊呀啊呀!早上好哟,各位神使们。”

金发天使就站在高楼顶处,用那双蓝眸高傲地向下俯睨。当她瞧到两位神使的面庞时,便猛挥翅膀一跃下来,顶着一副笑面、直接就贴近了她们跟前。雪绒只感受到一股狂躁的气流顺脸颊掀起,继而刺眼的纯白扎痛了她的眼睛,这一状况迫使她将帽檐猛得拽下,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可罢休。弗罗沃兹反倒只是眯了眯眼,她嘟哝着挺胸昂首,天使嘻嘻讪笑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直到那双藏在短发下、裹于阴翳间的眼瞳恍而显露,在视线之中噙起了一寸戏谑的冷芒。

“哟,你们终于来了嘻嘻嘻~对了对了,神大人家的小甜甜呢我怎么没见到她”安琪拉双手叉腰,用她天蓝色的眸子目不转睛朝她们凝视,时间仿佛就此陷入僵化似的,尔后没有任何声音在耳畔掀起,直到弗罗沃兹假意轻咳,将“发生了点事情”这段说辞一字一句地吐露。“总之我们必须赶紧去见命运神大人!你听明白了吗?安琪拉大天使”这位桀骜不驯的修女自顾自地说着,她随手打了个完美无缺的响指,微皱的眉头下、若有冷光攒动起来,如同流萤一般无可捉摸。

“……”

“好吧,我会派一些天使去护送你们的。不过在此之前,请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位神使们”她们就这样僵滞了许久,一直等到大天使安琪拉道出一句问言,严肃的话音呢,将她的疑虑袒露得清清晰晰。许在怀疑什么般的眼睛直勾勾地朝着弗罗沃兹睨视,她们的目光就在那瞬间缠成一团,像是两道闪电在心思的旷野中狂躁地扭打,终被雪绒一股脑儿压倒在了叫闹底下。

“等——等等!那,那个,请把雪——”小圣女突然一把摁住那两人的肩膀,使劲抬高声音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在弗罗沃兹与安琪拉诡谲甚至于恐怖的扫视里,将那段话语完完全全地给咽了下去。仿佛是把涌入喉中的呕吐物直接塞回胃中,这简直就是个不太好受的滋味。

“……雪雪什么”这两人在此时倒是格外得异口同声,指向性的针对直勾勾地戳了过来,迫使雪绒只好撇过脑袋,用着过分虚假还不自觉的语气,将那段句子小心翼翼地道出,就像是在慢悠悠地撕扯一块面包片似的。

“反……反正我说!你们用眼神沟通的时候请不要无视本圣女好吗!我感觉我已经被隔离在你们的不可视境界线外了!”雪绒忽然抬高声音,然后狠狠朝弗罗沃兹一瞪去。那家伙理应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便假惺惺地哼唧了一声,拍拍安琪拉的翅膀,故作玄虚地道出一句,目光还时不时朝雪绒轻瞄了几下,整个表现倒是游刃有余,“我们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再说,走吧走吧!你应该知道这里的好地方吧”

“嘻那是当然。”

伴随着那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晨雾朦朦胧胧的灰白逐而掩匿了她们的身形,一切形体、正与副的轮廓、被磨浑的线条及是沙土的边际,都被刀光剑影所吞噬,湮没在了嘶哑的喉音与此起彼伏的惨叫里。战火不知正朝着何处蔓延,起初并没有人意识到这场混战的揭幕,当那些处于非预料状态下的情形确切发生时,“打响”这个单词才被真正赋予了意义。

据说魔界的一部分兵团在黎明之时奇袭了神界的另一支部队,在引来追兵的同时竟然一转方位,冲向了安琪拉所处的南侧军团。这出乎意料的情形让天使方面措手不及,为了能早日结束这里的战况,同时也为了尽量减少安佩尔那边的兵力损失,大天使安琪拉将原本打算用来清扫侦察兵的队伍召集回来,与从人界所征之兵一齐出发,打算与安佩尔的一部分队伍联合围堵那支敌军。

——于是紧急部署的号角声被强行塞入脑海,拽起那只十字架坠子在耳畔摇晃。魔女不由自主地压下帽檐,她半阖眸子,任层层灰霾藏掩了那个秘密。

“奇,奇袭!真的吗?!魔界要来攻打我们了!”棕发的小天使尖叫着将嘴巴捂住,她倒是呈现出意料之中的惊惶样子,一双青葱色眼睛错愕地瞪着,只留下那游离不定的眸光、寻求回应般的朝四处张望。直到视野之内完全只剩下了贝雅特莉切的大脸,那只“眼睛”就这样与对方的视线死死相对着,异常尴尬的无声迫使卡依纳娜立即甩开翅膀,手足无措的、摆开了个过分可笑的姿势。“那个——贝雅雅不惊讶吗?!我们……我们刚上来没几天就要去和魔族战斗了诶!”

“喂,喂,喂,你是笨蛋吗?难不成你根本就没考虑过我们总有一天会上战场的问题吗?你这个无聊的呆瓜。”没想到贝雅特莉切居然第一次说出这么长的句子,那无感情的语气此时格外凶狠,就连断句都变得古怪异常,一旁的眼镜蛇在她腰间附和着,不知是在作何表达、嚣张地吐着它的蛇信子——对卡依纳娜来说,那恐怕又是一轮致命打击。没等贝雅再说些什么,这没头脑的小天使于是将整个人埋在了队列中,趁着那阵无止尽的喧闹,自闭了似的用羽毛遮住她的背部,用手指一个劲地在半空中划着圈圈。

“你真的以为划圈圈能诅咒人吗?无聊。更况且,我不是人。”当然,那假借沉默寡言、实际上舌头染毒的家伙又一次嚷嚷道,在这种所有人都陷入喧哗的时刻,就连她也耐不住性子抬高了话音,毒蛇猖狂地缠绕在她的手臂上,蛇信子的嘶声仿佛在笑。

不过,这些无休止的闹腾都在那道命令下被及时制止住了。伴随着近乎永久的冷寂,雪凌似乎能感受到身边人眼中的躁动,翅膀挥动的沙沙声,坐立不安的踱步与指腹摩挲剑柄的轻响,一切都在这片突兀的寂静中变得清晰异常。她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忐忑,就算是自理性里明白战场的血腥,在那无情感的胸口中……也无法涌起一丝一毫的波动。

“……你也害怕着吗?塞琳……”直到那一瞬间,青葱色眼睛的小天使低声问着,若同游丝的话音微带颤栗,被牢牢藏匿在那半圆形高翻领里,此时此刻仿佛包裹上了一层铁壁。魔女抬起头,用那双黑暗中的眼睛斜斜朝她睨了一眼,她暂时无法理解害怕的含义,但是,现在的她能感受到外界每一寸名为“恐惧”的感情,即使难以理解,也难以明白。于是,雪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面容里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唯有绝对的冰冷揽于眸间,被帽下昏黑逐渐吞噬去了。

“是吗原来塞琳……原来塞琳你也是……”卡依纳娜将整个身子紧缩起来,藏在厚重的羽毛里、使她更像是只家养的雏鸟。雪凌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察觉那脊背的微然颤抖,少女僵硬的驱壳在地上斩下阴影,是缠结在一团的帆布忽然坠落下来,纠缠着沉重的血、凝成了道无法穿透的铁壁。蓝发女孩子只是若无其事地窥了她一眼,宽大的袖子里藏了漆黑的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整个身子完全掩匿在队伍后头,望着远处晨雾被浓云裹挟,直到再也辨不清南北东西。

已经不需要再等待了。

锁镰被猛然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怪异的弧线,继而在那瞬施力紧收、直接向敌人脖颈拉拽过去。漆黑的法帽被狂风掀起了,雪凌只觉自己的长发被削去了部分,躁动的空气在耳畔涌动着,仿佛翼蝶齐聚时发出的嘶哑叫声。在战场之中,“生”与“死”的感觉被敏锐化了,那已经不再是一种状态,而是处于分裂极端的个体,是无时无刻都在回转的沙漏所包揽的唯一一粒沙子。她也不再是人,而是一个数据,是计算者眼里的附加值,只要活着、随时都有偏转方向的可能性。

“就是现在。”她低喃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在昂首瞬间差点跪坐,锁链顿时在身周悬浮起来,于钳住镰刃的刹那,立即在链条连接处添上了道枷锁——红瞳粉发的魔女以为时间就在那瞬凝固,锁链牢固的结构将镰刀完全固定在半空中,迫使对方一时难以将其收回。与此同时,趁着这阵恼人的混乱,蓝发少女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显露在敌人身后,她根本就呈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面貌,双手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猛然摁下,于是狠狠掐住了那家伙的两肩,伴随一阵凄厉的惨叫。

趁着那个魔族正在挣扎,藏身暗处的持弩者没有任何犹豫,她闭起一只眼睛,翅膀紧缩如同圆盾、将自己的身躯牢牢护卫在了人群底下。恰恰就在□□箭尖直指敌方手背的那刻,意料之外的闪光竟从脚踝边爆裂开来,掀起高频率的噪音穿透了她的耳膜,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笼罩在了名为“致盲”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少秒钟,她们的视力才逐渐恢复正常。卡依纳娜痛苦地揉了揉那双眼睛,这瞬光辉将刺痛的滋味剜入了她的眼瞳,竟搞得眼角都泛起了红色,甚至都快要淌出泪水。而此刻的贝雅特莉切只是拍了拍手心的灰尘,顺便和按摩一样地揉了几下眼镜蛇的后脑勺,那所谓的敌人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那把锁镰悬浮在半空中,被数不尽的链条禁锢着,完完全全就成了一座反重力的雕塑。

“那个魔,魔族呢……!”

“你眼瞎吗?快用你那只瞎眼好好看看,那家伙当然已经逃走了。无聊。”蓝发少女掐着她沙哑的嗓音,几乎就是恶狠狠地道出一段话来,紧接着就是一句诧异的质询,再然后……这两个家伙便陷入了无限循环的窘境。换而言之,大概就是对话中的莫比乌斯吧。雪凌果断无视了她们两个,而是从跪坐的状态中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顺便把挂在锁链上的法帽随手拎起,一把摁回了她的头顶上。随之链条被皆被法阵收归,那把锁镰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于是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了声尖锐刺耳的响。

“人群越来越散了。”无感情的话音在空中飘荡着,像是无尽旋转的纺锥、纠缠着丝绵般的影子整个坠落,只留瞬间的敏锐收归瞳下,继而被完全碾碎在了猩红的眸光里。“是……是这样吗?”趁着那瞬的空当,手持□□的天使捂着她的太阳穴,踉跄地、痛苦地直起身子。那双眯成缝的眼睛忽而朝四周顾盼,望着愈渐稀疏的人影被晨雾掩匿,最终连队伍的大致轮廓都无处找寻。

“诶诶诶!大家都去哪了”卡依纳娜最终瞪大眼睛,顶着一副错愕的面容大声叫嚷道,没等她得到理想中的回应,外界强光立即扎痛了她的瞳孔,如同一双无实体的大手、将天使的面部表情扭得极其古怪。可想而知的是,只有战场最初的画面尚还留存在这家伙的记忆里,至于其余的一切,大概全都被当做了垃圾、被海马状的碎纸机搅得一干二净。

——四周异常空荡,看不到除了这三者的其余任何人。迷雾模糊了她们的视线,只留下难以忍受的寂静,如同无用的可悲的尘埃,最终被魔女一脚碾压在了长靴底下。

“难道,难道我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小天使一手扯着她的低马尾,一手死死摁着头上的簪子,以极其惊愕的声音甩出一句讶语。卡依纳娜只记得那时候敌我军团的冲撞,混战在一团的队伍仿佛小行星从驱壳内部整个爆裂,这异常紧张的状况,使她根本无法从对自身的关注中抽离开来,甚至连她们的队伍被敌人引诱出了主部队都毫不自知。

“呜呜呜,怎么办啊贝雅雅!”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挤上蓝发少女的身子,然后被贝雅特莉切狠狠扯了开来。眼镜蛇直接咬住了她的头发,或因嚼到了发杈而嗖地缩回脑袋。

“你是笨蛋吗?把我们刻意不想说出来的话都说出来有意思吗?无聊。”贝雅特莉切恶狠狠地训斥道,声音仍旧沙哑低沉,诡异得仿佛荒野女巫在念叨着诅咒。

“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你这个白痴。”

“欸……”

“……”雪凌并没有精力去理睬她们,她始终扶着那重要的帽子,一双红瞳遥望远方,盯着那边攒动着的模糊人影,所谓的“地平线”已经被浓云吞没了,在这片毫无生息的旷野中,身影仿佛烛光底下的游魂在高墙间跳荡,难以捉摸且难以抓寻。十字架般的法杖被她紧握着,中央宝石有着和那双眼睛同样的猩红色,仿佛被血染红的纯白蔷薇,褪去了原本圣洁的外壳,继而披上那件“罪”的嫁衣。

“……在这场战役开头,魔族似乎就在有意识地让我们分开。”

“不只是我们这支队伍,其他队伍应该也是同样。”话音里几乎毫无情感起伏,红瞳粉发的魔女忽然半阖眸子,睫底灰霾犹如蝉翼、为那罪孽的猩红色蔽去了寒芒。在她昂首回头的那瞬,少女虚假的单瞳与她对视了,贝雅特莉切随即发出一声冷哼,她漫不经心地朝卡依纳娜的腹部顶了一脚,趁着那家伙已经停下了争辩,甚至整个脸都都因痛苦而扭成奇怪的形状时,她竟一把拽住天使的圈形翻领,和拎小鸡似的将对方整个身子扯了起来。

“按我们的速度,现在走应该还能赶上大部队。位置就在那边,你应该也知道吧?”贝雅特莉切说着便暗示性地朝雪凌瞧了一眼,她压根就没用力地举着那位天使,迫使卡依纳娜只好抓住自己的大衣领,拼命扑腾着后背的两翼,以免整个身子因重力的缘故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贝雅猛然将那个被拎起的家伙移到了后侧,而卡依纳娜竟然立即反应了过来,她迅速举起□□,在翅膀狂挥的瞬间、将那支弓箭速即射出。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藏于浓雾后的魔族或被他的队友强行拖离,最后连一点儿声响都寻不到了。

“啊——正中靶心”卡依纳娜小声嘀咕道,她登时整个人都瘫倒进了衣领底下,此时此刻犹如一团毫无骨骼的史莱姆状液体,在秘密花园即将显露出来的刹那,竟被身边人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地面上。雪凌并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她只是若有若无地朝四周睨视,任由漆黑帽檐掩蔽了那双眼睛。

“你的射击能力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贝雅特莉切倒是反常地吐露出了一句“赞许”,她轻嗤一声,向卡依纳娜的肩头毫不控制力度地下了个狠手,那只眼睛与此同时冷不丁地朝着雪凌瞪去。继而异常清晰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起来,淡漠、无情且过于冷酷,刺痛地扎在了她们的骨膜上,只留下所谓的至高理性流淌在字句之间,如同粘稠扭曲的流金、为浑沌捏造了每一寸七窍。

“走吧。已经不需要穷追不舍了。”

“那是当然。我可不想陪你们浪费时间挨队长臭嘴。无聊。”于是这蓝发的女孩子高声嚷嚷,她一把扯住卡依纳娜的衣领子,然后一块儿向着远方奔去。周遭喧闹似将再次掀起,纠缠着咒骂、尖叫与嘶哑的怒吼,在刀剑的碰撞下被吞噬了个完全。不知何者的武器在脱手瞬间回旋空中,深深扎进了地表石砖里,血液的猩红色缠绕刃部、汇成一条蜿蜒的血蛇,顺其轮廓一滴一滴地淌落下去。这时罅隙中的藤蔓攀附上来,犹如藏于暗处的捕食者,将那道猩红吞噬得一干二净。

“现在必须从这个战局中挣脱出去了。”

此时此刻,紫灰色头发的指挥者正站在主翼军团的后头,高昂着头颅,清清晰晰地道出了一声哼气。半眯起的四只眼睛骨碌碌地朝周边观望着,在一齐瞪大的瞬间、不免显得万分诡异。

护卫们戒备地持着武器,在周围构筑了个近乎完美的“铁墙”。那小巧的魔族半跪在她身后,一手握拳搭在胸前,似在聆听什么般的昂了昂首,他的胸口佩戴着与他人不同样式的葬十字徽章,约莫是代表着作战以外的其他职能。

“西雅将军想必已经在等候我们了。现在,有一部分人还在尽量击溃那些人界的雇佣兵,另一部分正与神界训练有素的队伍纠缠,要完全抽身……恐怕还有些困难。”爱洛卡涅随即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崭新的怀表,珐琅彩的外壳上许是镶嵌了珍珠。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用她尖锐的指甲将表盖翻开,虽是随意,却也不免带上了一丝谨慎的意味。也就是这一刹那,当她的面容倒映在铜镜中时,一抹假笑不由自主地从嘴角扬起,没过几秒就被抹平。

“……离预计时间已经不远了,传令下去吧!十分钟后,无论如何,所有人必须回到我们所规划的路线上,现在,一定得加快转移速度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强硬而不容抗拒的话音拟作命令的语气,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响彻进了脑海。

“对了,告诉第三支队伍,要尽快开始行动了。”

爱洛卡涅于是迅速将怀表收进兜中,随即而来的是少年的一声应和。身后那魔族忽然起身,用两根手指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半眯黑眸的瞬间,或以这种方式使用了魔力,顿时刺眼的莹绿色从那双眼睛里满溢出来,微弱到难以听闻的声音在他的嗓子里徘徊着,不久便随那声微哼咽入喉里。

“爱洛卡涅少校,我已经成功把您的命令传达给下层了,预计在一分钟后,所有队伍都会收到您的指令。”身后那人登时行了个军礼,他抬起话音,用异常高亢甚至于刺耳的语气回应着,即使这小巧的身板与清秀的面庞根本就没有一丝军人的样子,不过,顺着军装笔挺挺的轮廓线,倒是将那股英气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喔那就好,你先下去吧。小拉法尔。”

少校依旧没有回头,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天使与魔族的缠斗仍在继续,猩红的血将天幕污染了,刀光剑影迷乱了她的眼睛,使她一时无法判断真实与虚假。身为魔族的她,始终觉得这是一场意为“尊严”的战役。这个种族抱有着异常纯粹的意志,执念、笃信、坚决却又如此痴妄,他们从不被自身的罪过所束缚,也从不屈服于所谓权威,自由意志是他们最最崇尚的准则。也正是因为如此,本应“自由”的他们却同样为了自由而构建了纪律,最终踏上了这个战场。

——假若将人类称为食下禁果的赎罪者,那么魔族,就是早已堕落的、不被神灵所期望的掘墓人。

正是因为已经无药可救,他们才能向那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给予反击。

那也便是这个种族对世界的答复。

“呵,听上去她倒真来了……!大天使安琪拉。”绿发的将军昂着头颅,用她强硬有力的嗓音高声语道。战场的喧嚣声时不时地掀入耳畔,犹如海上波涛正在攒动,它纠缠着耳鸣、低语与尸骸的蛊惑,带上恼人的滋味撕扯着她的心尖,使得这位将军难以感到一刻的安宁。阿丽西雅随手扛起那把巨剑,亦在昂首的瞬间、若有若无地朝身后的报信者睨了一眼,高马尾或因狂风而肆虐开来,勾描出圆滑的曲线依附上了军装笔挺,晨曦的茜红乍于此刻映入瞳间,对她来说未免也过分刺目。

她于是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趁着狂风暂息,掐起嗓子、随口道出了一句问话。

“说吧!那无理的家伙还说了些什么”

“报告将军,她说,要您亲自去前方赴会。但……这恐怕是——”身后那魔族始终用两指贴着太阳穴,用稍显迟疑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话。直到那双眸里的莹绿色完全湮没,阿丽西雅这才冷哼一声,她随即后转,一双绿眸正巧与少女的红瞳对视。

“看样子,西雅你是同意喽”那游刃有余的话音清清晰晰地响彻入了耳畔,在这霎时仿佛将时间整个溶解了似的,像是一只虫豸深钻进了她们的骨髓深处,然后又进一步地向下啃食。阿丽西雅明显能感受到那与平时无异的轻佻里、带上的这丝踟蹰的意味,她一时以为自己的眼睛被污秽侵染,一股似是而非的滋味扎进了视野,在晨曦若无其事将嘴角扬起时,被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抹消得一干二净。

“你也知道的吧这可是敌人敞明了的鸿门宴哦~”

“那是当然!废话少说了,我现在需要你的协助。快说,帮还是不帮”阿丽西雅根本就不在意这家伙的回语,她忽而将嗓音抬高,把晨曦的声音死死压在了问言底下。无论是那从喉间震颤所拟化成的声调语调,还是话尾尽头、最后一丝无可捉摸的余韵,甚至在每一寸细胞里,都挟着多少年来从未摈弃的毅然决然,被她深深掐入喉中、嵌在了那道刀疤猩红里。而那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向了对处,看着晨曦那副根本无法揣透的面容,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当然会帮的,不要急嘛~西雅。”对方随口应着,于是拍了拍她藏在斗篷里边的护身布偶,一抹狡黠藏匿在那双红眸中,此时此刻仿佛一只蛊惑人心的火狐。那承载无数知识的书籍骤尔悬浮在了她的身侧,伴随着一阵念叨诅咒似的喃喃细语,狂风忽而肆虐开来,在斗篷掀起的瞬间淹覆了法阵,同样将晨曦的神情掩匿在了视线盲区里。

阿丽西雅立刻将巨剑抡起,她整个身子都呈现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围绕在身边的护卫或因那声命令而散开一席空地,使她能够尽情舒展自己的胳膊与大腿。

“从现在开始,参谋长接替我的位置代行指挥,我和晨曦去去就回!你们记得保护好她!这个我应该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吧!”声音此刻被抬得异常高昂,趁着战场那边掀起了一阵喧嚣,阿丽西雅忽而眯起双眸,若有猩红的光在瞳间攒动着,被狂乱舞动的刘海虚掩在了底下。

“那么,我们就开始喽!西雅——将军!”晨曦倏在这一瞬间一抬左手,继而刺眼的光辉暴涨开来,难以被斗篷覆掩的,将腰际与悬挂着的布偶映得煞白万分。那道法阵此时完全显现在了众人眼中,与防御术式近似的图腾在面前旋转着,竟让更为鲜艳的猩红取代了她的瞳色。红发忽被狂风掀上,它絮乱得舞动着、其间许而纠缠着星尘。

“一,二,三——”

当话音停滞在最后一个数字的那个瞬时,阿丽西雅一脚踏上法阵倾斜的表面,她双手持剑,那双眼睛瞪视前方、许而观察到了天边的突破口,这使她将身姿侧移,像在暗示什么似的发出一声轻哼。也就是在下一秒钟,随着晨曦忽而抬高的声线,咒语最后的余韵在心尖凝固了下来,法阵间符文回转,以异常的速度飞旋在斜面上,登时一股可怕的反作用力从那隅掀起,竟带着这位将军直接冲向了半空——围堵在高空与魔族混战的天使在那股冲力下被狠狠打散,倏尔坠落向了地面人群。

看着那向上的冲速已经趋缓,施咒者抓准时机,在阿丽西雅脚底再次召唤出了一道法阵。可惜那实在是太过脆弱,对她来说,只需一踏就会土崩瓦解。

就像是细碎的渣滓消散在了空中。

“看上去似乎还比我的预计高度高出了不少呢?嘛~这应该能算是成功起飞”晨曦悄悄推起她的刘海,趁着狂风未息、昂头遥望向了灰蒙蒙的天际。她整个身子或因法阵的冲击力而直接坐倒在地上,一袭长发在风中肆虐着,仿佛极乐鸟燃烧了的火羽。亦在她即将呼气的下一秒钟,身边那魔族一拍她的肩膀,将补充魔力的药剂一股脑儿塞进了晨曦手里。

当然,也没等她有所回应,晨曦的两边胳膊就被一齐扛起,然后整个身子都被那两个有翼魔族拉到了半空中,迅速的动作甚至于一气呵成,其余警卫紧跟其后、向着将军开辟出的主路直接穿梭过去。

这场战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登时剑与剑的利刃碰撞在了一处,掀起那阵喧嚣震碎了骨髓。两者的面容映入煞白反光里,坚决、倔强而异常果断的,犹如以生命为燃料疯狂肆虐的火舌,在那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里整个覆灭。终究的,一切都被战场尘埃埋葬在了名为“死”的墓穴底下,成为了脚下踏得粉碎的枯藤。青苔不知何时覆上了七零八落的石砖,在这微小的世界里,巨大事物间的斗争都并无意义,万物皆处于变化,在这场人为的风暴中,瓦解、分散、扭曲、颠倒又重新融合,生与死向来都在一念之间,只不过战争敏锐化了人的知觉,仅此而已。

“奥蒂莉亚奥蒂莉亚,不要再往那边走了!昨天,昨天小鸟已经告诉我方向了!”

“我们现在还是一起回到天使姐姐们那边吧!”金发的小男孩子在远处慌忙挥着双手,他此刻正站在那砖石砌起的山坡上,摇起长笛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当然,奥蒂莉亚并没有理睬他,她一直在那空旷无人的原野里转悠着,哼唱着精灵族流传已久的童谣,皮鞋踩在破碎的石砖上,数不尽的藤蔓覆盖在上头,使每一块砖石都像是某个艺术品的一小部分。奥蒂莉亚能清晰察觉藏在藤蔓之间的花骨朵儿,她尽量小心翼翼地绕过它,蓬蓬的裙摆因风而上下摇晃着,此时此刻仿佛一只绿色的大水母。

“等会儿,等会儿!弗洛斯塔塔也下来看看吧!这里的植物真的很多,就像是草坪一样!”奥蒂莉亚高声说着,提起裙摆快快活活地旋转了一圈,“那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果然没有说错!莉亚喜欢这个地方!”

“莉亚……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是谁”弗洛斯塔错愕地询问着,他像是在保持平衡似的撑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想要从高坡上爬下来。为了让衣服沾染上少一点儿灰尘,他早就卷起袖子和裤腿,露出了他白皙的皮肤,纤细的手腕仿佛只需一捏就会直接裂开。

“是在弗洛斯塔睡觉的时候和我说话的女孩子!奥蒂莉亚才不会告诉你的!”

在话音毕落的下一瞬间,若有嘈杂的声音从远处掀起了,弗洛斯塔立即察觉到了来自上空的不对劲。可是,他只能看到藏于云翳间的漆黑影子,继而怪异的物质从天穹掷下了——那是呈分散状撒向地面的沙子,直到漆黑粘染了他短发的金黄,这位男孩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僵在那儿,就连那对眼瞳都战栗了起来。

“等等莉亚!我们必须得走了!”他立即抬高话音,甚至连口吻都变得近乎命令。

“怎么了弗洛斯塔”

奥蒂莉亚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忽而回头,半眯着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龇起牙齿朝他微微一笑。

漆黑的沙子从天上落下了,就像是白昼之时的漆黑的雨,静穆地坠进砖石的每一寸罅隙里,依附着藤蔓与花骨朵儿,将世界染成了一片漆黑。无人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就像是奥蒂莉亚不理解弗洛斯塔,纵然是同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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