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收拾完托比阿斯·邓肯留下的烂摊子到登上离开韦科的飞机，阿尔林的情绪一直有些抑郁，瑞德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僵硬着笑容扯开话题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只是装作不知。因为至少有一点阿尔林不得不赞同邓肯——瑞德跟自己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他永远也不可能理解自己。
那晚阿尔林虽然是为了找机会救下瑞德而有意拖延时间，但他跟邓肯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话，在知道邓肯的出身和目的后，他觉得自己非常能理解对方的选择和做法，他也确实没想杀他。现在想想，如果他没上来就绑架瑞德而是私下提出合作，没准儿他还真有可能心动。
坐在他身旁的瑞德还在开着电脑把两人此行的经历整理成材料，阿尔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里说不清是歉疚还是羡慕。
他羡慕瑞德，羡慕他的性格、羡慕他的头脑、羡慕他可以从事一份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工作，他也很歉疚，歉疚自己一开始带着目的的接近，用欺骗和隐瞒的手段建立起两人间这份看似紧密实则虚假的关系。
而且他还有一件事没有跟瑞德坦白——在那个山洞里，他看见的不只是参与犯罪的镇民，还有邓肯一些古怪的举动。他以自己看不见太远的“记忆”为借口，瞒下了邓肯那晚出现在那里的真正原因：他是去销毁证据的，某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证据，撞见他们是个真正的意外，只是这个意外彻底断送了邓肯的性命。
阿尔林还不能确定那些药品包装意味着什么，但他终究选择了隐瞒。
将头扭向舷窗的一边，阿尔林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开始为维护自己与瑞德这段友谊感到心生疲惫了。
“斯宾塞？”
直到转机的时候，阿尔林才发现自己跟瑞德根本不是一个目的地。
“我得先回匡提科，组里缺人手，”瑞德捏着机票看上去有几分忧虑又有些局促，“呃，报告我已经邮箱发回去了，你不用担心。”
阿尔林呼了口气，心道瑞德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但这样也好。
“路上小心，有需要什么我帮忙的地方再给我打电话，”阿尔林把瑞德的行李箱往前一推，拍了拍他的手臂，“再见。”
“再见……”瑞德干巴巴地说，两人这几天的相处确实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别扭，但就此分开他却并不感到高兴，“阿尔林！”
“什么？”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男人回过身，不解地看着瑞德。ぷ99.
“……不，没什么，”瑞德抿起嘴唇，摇了摇头，“你、你也注意安全。”
阿尔林笑笑，冲他打了个手势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个通道。目送他离开的瑞德有那么一会儿竟多愁善感地觉得，两人好像已经就此分道扬镳。
“跟你那个小FBI闹别扭了？”
阿尔林推门进家，迎接他的就是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默瑟，他定回程机票后就通知了对方，因此看他先自己一步回来也不是很惊讶。
“找到背后的买家是谁了？”
“汉默工业的人，”默瑟从茶几下面拖出一只手提箱丢在了桌子上，“钢铁侠盔甲的设计图可没我想得那么值钱。”
“我给的是残缺的图纸，还是旧型号，你不能指望他们多慷慨，”阿尔林把背包往墙角一丢，走过去打开箱子随手翻了翻，“玩儿得愉快？”
出乎他意料的是，默瑟居然罕见地迟疑了。
“阿列克斯？”
“我去了密苏里，”默瑟说，“在那儿认识了一个□□。”
两人也算相处多年，虽然默瑟一再称自己已经不算人类但阿尔林始终认为他仍保留着为人的基础欲望，他也希望对方能够重新找回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因而对默瑟偶尔突然出现的倾诉欲，阿尔林一直都秉持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愿意付出一些耐心。
“所以？”
“她以为我是个流浪汉，”默瑟唇角的肌肉微微颤动，他太久没笑过，现在想做出些什么表情也不那么容易了，“她给了我吃的，托我照看她的两个孩子一天。”
“看孩子？你？！”这个话题引起了阿尔林的兴趣，他坐到对方身边，有些期待接下去的剧情。
“但她没回来，”默瑟说，“她死了。”
“……我还以为这会是个感人的故事，”阿尔林失望地靠回了扶手，抬脚踹了踹默瑟的膝盖让他给自己腾点儿地方出来，“希望有一天你我的生活能不跟死亡牵扯得那么紧密。”
“她是被人谋杀的，”默瑟看着阿尔林说，“被我的一个猎物谋杀的。”
默瑟出门是去“狩猎”，他几乎不再吃人类的食物，但为了获取能量并保持战斗警觉他还是需要杀戮。虽然普通的牲畜也可以，但他确实会定期出去专门猎人——猎那些罪大恶极的人。这也是他与阿尔林早就达成的共识，除了阻挡两人复仇的敌人，他们的手上都不能再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我想玩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所以拖延了，她就死了。”默瑟说。
“哦。”阿尔林不会空口安慰默瑟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之类的废话，他也清楚默瑟不是真的在寻求什么安慰，他更多是在习惯性地复述自己的经历。
“我杀了那个人，为她报仇了，”默瑟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有一点麻烦，我不小心撞上了BAU——就是你那个小警察在的那组。”
阿尔林瞪大了双眼，“我以为你是在跟我讲一个感人的故事，结果却是为了告诉我可能惹上了麻烦？”
默瑟平静地看着他，眼里透露的想法非常直白：干都干了，我就是通知你一声。
“好吧，我知道了，感谢告知。”阿尔林无奈地捏了捏鼻梁，不管怎么说，默瑟能遵守约定约束自己的行为这一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默瑟的眼神松了松，这对他而言几乎就算是在发笑了，“‘黑色守望’可能发现了我的行踪，接下来我会去趟加拿大转移一下他们的视线。”
“……谢谢你，阿列克斯。”
“黑色守望”是隶属国防部旗下的一个秘密部门，默瑟从一个健康的普通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就是拜这个组织所赐。而默瑟跟阿尔林的约定之一就是阿尔林要协助他挖出黑色守望背后的主导人，当然，以默瑟的身手其实是可以一路打穿这个国防部旗下秘密部门，但阿尔林说服了他——杀死这些听命于上层的士兵不等于复仇成功，他们要干就该掀翻整个顶层，这才算是完美的复仇。为了这样一个理想化的目标，默瑟一直都在避免与黑色守望的人发生正面、大规模冲突，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活动引来超人这样的超级人类的瞩目。
“你遵守你的承诺，我遵守我的。”默瑟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罢，他起身，照例从箱子里拿出几沓现金。
“哦，”他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又说道，“浴缸里给你放好了‘礼物’，顺便再问一句，你真的不考虑接受‘转变’吗？”
“谢了，阿列克斯，”阿尔林向浴室的方向张望了两眼，摇了摇头，“暂时还是不用了，我不确定那么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在完成复仇前，还不想冒险尝试。”
“随便你，”默瑟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走了。”
早前便提过，默瑟与阿尔林的关系微妙而复杂，他们永远不可能对彼此彻底放下防备，但关键时刻又可以成为能够托付后背的同伴。某种程度上说，前者之于后者更是亦师亦友，只不过阿尔林不得不时不时忍受一下自己这位好搭档乐于发展“后代”的小癖好。
将自己彻底浸泡在黑乎乎的粘稠物质里，阿尔林静静体味冰冷的病毒培养液在周身浮动带来的诡异触感。这浴缸里的物质与他曾经在哥谭使用过的“清洁剂”如出一辙，仅在浓度上稍有差异，显然，它们都来自默瑟。
这便又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约定——默瑟答应暂时不使用注射的方式让阿尔林也成为一个巨大的、行走的病毒，而阿尔林则要在每次能力耗尽前补充存储的病毒特性，以便默瑟长期观察“寄生体”与“非寄生体”的进化差异。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体验，“夺取”默瑟的能力化为己用，是阿尔林有记忆以来最为难受的一件事：他不得不时刻注意不要让自己的体温低于正常范围、不得不忍受每一次置换能力时全身彷如蚁噬的痛痒，以及，对抗每一次因为那能力的强大与便利而隐隐生出的屈服心。
他不想像默瑟那样彻底失去人类的身份。
最后，阿尔林昏沉不定的意识是被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的，他抽出手臂，手掌末端划出长长的触须把屋外的电话卷了进来。
“哪位？”
“你竟然没存我号码？！”电话另一边是一个熟悉的女声，背景音听上去吵吵嚷嚷。
“罗莎莉？”
“哼，还行，至少还记得我——”
阿尔林几乎能想象得到她说这话时的神态。
“——你回来了对吧？别否认，我看到你的入境信息了，中午来基地一趟，秃头要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