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流言的起源

这边陷入混乱的厮杀,另一边的山腹里也颇不平静。

洞道一隅,两只猎犬头碰头,正哼哧哼哧四脚并用填土,还不时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动静,叼在嘴里的煤油灯因此摇来晃去,光线乍明乍暗。

武子恶狠狠地抹了把汗,“我们要擦屁股到什么时候?”

“等……等找到…那东西……为止吧……”崔为气喘吁吁,没有像同伴那样歇下来,高举煤油灯仔细检查边边角角,确保新发现的那摊污渍好好被土遮严实。

武子:“找找找,找半天了影子都没见着,我不干了!”

它气得挥手,在和崔为的视线对视上后,撇撇嘴收回话,“这么看着我干嘛?我瞎说的不行?”

崔为长声叹气,“咱俩的小命都系于此,一日不找到血犬,一日没法交代,都到这份上了——腆着脸拿到编外人员的身份,接着发现血犬的踪迹——我们不能半途而废,不然前面都是白做工。”

武子挠挠头,道理它都懂,“可这踪迹也太多了吧?你说现在守卫如此森严,血犬那一大红家伙,怎么就能不被发现?我都怀疑有人在故意整我们!”

“血犬走丢一事,压得紧紧,没人会知道的。”崔为低声猜测:“那玩意儿有点脑子,或许会自动躲避人,再加上点运气,就、就没被发现呗。”

武子斜睨那堆土,愤愤道:“那咱们怎么就没这运气找到它?我现在看这踪迹忒不顺眼,你别拦我,我要生会儿闷气!”

它兀自盯着那土,快要盯出花来。

关于踪迹一事,要从两三天前说起。

彼时,它们遇到复宫的编外人员,发现了新的‘黏液’,这种黏液像极了血犬流的哈喇子,在复宫猎犬们的骂骂咧咧中,它们找时机查看了下,确定这黏液和之前在天机宫外遇见的一模一样。

由此,它们推翻血犬在天机宫的结论,开始重新寻找‘踪迹’。也就是重新寻找血犬所在的最终位置。

‘踪迹’可不好找,差点没把它们累的半死。

受限于编外人员的身份,每到新的时间点,它们就得按部就班到达指定地点巡逻,唯一能在此外的洞道里找‘踪迹’,就只有在赶去指定地点的路上,多绕点弯、多分心神留意。

这是一项令犬窒息的工作——需要耐心、细心,还要跟别的巡逻队斗智斗勇。

武子和崔为已经数不清自己撞上多少次别的宫的卫兵,编过多少糊弄的理由。偏偏之后发现的五处‘踪迹’都不在它们受编的巡逻区域,每次都在匆忙赶路中发现,叫它们就地掩埋痕迹都慌张着急,生怕被抓住马脚。

这么高度紧张的来几次,真是减寿十年。

现在发现的第六个‘踪迹’就在它们脚边,刚被火热地用土埋好。

要不是下一个巡逻区域在隔壁不远处,它们这会儿可没歇口气的机会。

“我还是觉得古怪。”武子说了这么一句,半天没后文,崔为不由催促:“什么古怪?”

沉默一会儿,武子还是摇头,“说不清。就是感觉。”

这种吊根萝卜赶驴走的滋味若隐若现,叫犬烦闷。

“除了这些黏液,难道就没别的痕迹?”武子慢慢问,理思路,“那家伙看着像是溜达过好些地方,都快占据大半个山腹,留下的黏液也东一个西一个,除此之外,它不饿吗?”

“哈喇子流这么多,总得进食填肚子吧。”

它语调幽幽,“可你看到现在,也没有卫兵被袭击的消息。这多奇怪。”

崔为却说:“有消息,血犬就被发现了。它被发现,我们就糟了,荒芜宫就遭了。所以没有消息不是很好吗?”

“哦。”武子绕进去,“也是。”

两犬双双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这气还没舒畅,就听见不远处吵嚷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这是怎么了……”两犬面面相觑,往那头凑。

凑的还不止它们两个。

这条洞道四通八达,周围通向好几处宫殿,大宫殿也有两个,分别是并称为双子宫的悖宫和妄宫。

此时,各处拐角后出现一些尚不明状况的猎犬们,俱瞅着中央的动静伸脖子、竖耳朵。

“我诳你们做什么?!”

一声高昂的声线往外冲,武子和崔为被勾着拨开几只围着的猎犬,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细瘦的猎犬正愤怒地高喝,脸上苍白未褪,还浮现气恼的红晕。臂弯处是妄宫的徽章。

“都说了有个巨大的黑影子蹿过去,速度很快,带起的风连灯芯差点都熄了。又不只是我看见了,大家一块儿巡逻,都见着了啊!”

它身后的几只猎犬对视着点头。

“是、是的啊,我也看见了……”

“我还闻到一股腥臭味呢,我鼻子灵!肯定没闻错!”

它们交头接耳起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这阵子老有传言,说山腹里有个不一样的东西在溜达,神出鬼没。没人见过它真面目,据说体型庞大,青面獠牙,六亲不认。没正面碰上就算了,要是正面碰上……”

“怎地……?”

它压低声音,“反正此后就再也看不见犬影了。”

“失踪?!”

“当然比失踪更可怕!但谁知道呢,知道的早就不在了!”

“吓!真的假的,难道我们遇上的就是那、那个?”

“呼——谢天谢地,我们没正面遇上,就看见了个影子……”

“但那影子也委实可怖,现在想想,真是顶天立地,嗜血凛然……”

一片悉悉索索声中,崔为和武子慢慢对视上眼神。

不会吧,不是吧,难不成……是那家伙?

“我感觉像啊!”崔为靠近武子,耳语:“流言传得天花乱坠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也是有事实作为依据的。腥气、高大、迅捷、嗜血……不就是那东西吗?是我们太闭塞了,这言论看来是传了好久……”

上一秒它们纠结的消息,下一秒就送到眼前,两只犬顿时心情复杂,还有些秘密即将被捅破的心惊肉跳。

背对着它俩的几只猎犬挡在前面,臂弯处的悖宫徽章闪闪发亮,领头的那只冷哼一声,“原来妄宫的卫兵不止爱撒谎,胆子也小。怎么着,遇见一团影子,吓尿了没?”

几声不怀好意的闷笑。

——想来原先就是它们不信对方的话,认为在‘诳’它们。

“拜托,这里是山腹,还是上头指令下达后,戒备森严的山腹,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还不一样的东西呢,那东西怎么混进来的你倒是说说?”

“还是个大东西呢!”它在‘大’字上重音,语气嘲讽,“我说,这洞道挤得下它的‘大’身体吗?”

“嘿嘿,怕不是这牛皮吹得比洞道还大吧!”

“哈哈哈……”

“胆小鬼们,怎么那东西没把你们给拖走啊,可惜、可惜……”

妄宫的卫兵们脸色铁青,“不信就算,等你们碰上了,我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可比你们笑得出来。”悖宫的卫兵笑着提醒:“刚你们不是还说,那东西往你们宫去了吗?我看,你们和那东西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

“唉,或许下次,就看不见你们这几张丧气脸了,也挺开心的。”

“你——”

两方宫殿的卫兵们吵吵嚷嚷,最后就差动手了,被周围别的宫殿的人围着看,到底还是没做出出格的事情,各自冷哼一声拐入相反的洞道中。

崔为和武子趁乱隐入一条小道。

“现在怎么办?”崔为看了眼外头,“照悖宫的意思,血犬如今在妄宫?”

“谁知道啊!八九不离十吧!”武子烦闷地回:“那东西真往妄宫去了,可比天机宫还难搞!妄宫的女主人我行我素不好相与,连咱们主子有时拿它也头疼。更别说妄宫还是六大宫殿之一……唉,靠!”

“总不能不管吧。”崔为说:“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明确它最新的动向,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在别人发现血犬前,先一步把它带回去!”

武子撇撇嘴,“你说怎么带?妄宫又不是灰色地带,人家巡逻队伍一茬又一茬,我们踏进人家的地盘,不用干其它事,就会被冠上罪名!”

崔为沉默着原地转了几圈,随即说:“办法还是有的。你瞧今天悖宫和妄宫那架势,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起冲突,这两宫殿,在外是双子兄弟宫,私底下指不定有多少纠葛呢!”

它舔了下牙齿,“这种情况,正好可以利用下。总之,咱们先想办法去妄宫,然后借机行事。这一路下来,忽悠的事情还少吗?不差忽悠这两个宫殿的,等它们起冲突了,我们就趁乱去找血犬,一定得抢在它被发现之前找到它!”

“这次,弄死它,把尸体带回去,我们也就能交差了!”

武子颔首,目露凶光,“行。就按你说的办。”

两只猎犬一合计,立刻往洞道里拐。

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还发生在相隔不远的极乐宫外围。

稍稍不同的,是主人公亲身经历了所谓的流言——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洞壁上晃过,咣当一声,小六连煤油灯都没拿稳,坐在地上问:“四、四哥……刚刚那是什么?”

“没出息!”四哥嫌弃得将它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那黑影离我们还有一个洞道远,你怕什么?趁现在还不快追?再晚就追不上了!”

“追?!”小六大惊失色,“为什么要追?!”

四哥去捡煤油灯,昏黄的光亮将它的脸照得透亮,“功劳啊!”

“这是赤-裸-裸的功劳啊!”它强调着,“你以为我自从听说有东西出没的流言后,为什么一直在打听它?不就是为了抢在别人之前夺功劳?”

“咱们进山腹成为编外人员是为什么你忘了?还不给我赶紧站起来,等我们亲自抓捕到那东西,上交上去,主子一定会对我们刮目相看,到时候就能将功赎罪了!”

小六懵懂地应了声,“哦……”顿了顿,它补充:“四哥好聪明啊……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四哥:“……”

四哥:“少说这些,赶紧闻闻看,那东西往哪里蹿了。”

先前一晃而过的影子离得远,还夹杂着一些混乱的气味,小六无法判定,在四哥催促的眼神下,迟疑地指了下左前方。

四哥把煤油灯扔给它,“走,赶紧跟上。”

“哎,四、四哥,等等……”

前方的猎犬回头,皱眉,“又怎么了?”

“再走几步,就是极乐宫……”小六小声提醒,“别家宫殿的地界,咱们轻易去不了。再说了,我们不巡逻了吗?”

“这不快要到交接时间了?不去灰色区域没什么。”四哥不甚在意,“至于极乐宫……”

“找个由头把人支开就行……对!我们要把卫兵支开。”四哥眼睛发亮,“绝不能让别家抢了功劳!”

它神采奕奕,想来是有了计划,小六提此事的目的是不想与那个庞大的黑影碰面,可见自家四哥完全没顾虑,还夸它终于有想法……

小六微妙地咽了口唾沫,只能硬着头皮随四哥去。

一个兴致高昂、一个气短,两道声音渐行渐远。

拐弯处,安静又昏暗。

安德蹲下来,伸出掌心朝上,一只黑白相间圆滚滚的毛线团一溜烟跑上他的手,小小且轻快地“吱”了一声。

安德替它擦干净爪子上残留的腥臭味,赞赏了一句,“干得漂亮!”

“吱吱!”

身侧高大的猎犬气息沉稳,“原来如此,我说你前几天怎么向主人讨要春花,原来它就是流言中心。”

安德笑了笑,“只需要一个手电,人云亦云,流言自然会变样。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就会发挥不同的作用。我只用弄出点动静,剩下制造混乱,就让它们去头疼吧。”

他将春花递给杜彧,“麻烦长官将它带回去了。”

杜彧点头,“聪明的方法。这个广阔的山腹里,看似守备森严,然而各宫之间瓜葛不少,稍稍动手脚,它们就能被打散。”

它让春花在背上坐好,对于这只不会言语的小鼠,它多了一份往日不曾有的慈祥。

转而看向站立的青年,“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它们干它们的事,我也干我的,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灰色地带巡逻了。”安德望了眼极乐宫,“希望能达到我预期的想法。”

如果还是不能给卫寻和纪淮他们腾出之后逃脱的空间,他还有别的方案。

“去吧。”杜彧说:“我回言宫了,有需要帮忙的就带话到言宫。”

安德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开。

杜彧收回视线,带着春花往回走,没走几步,它突然停下,目光疑惑地看向转角。

那处阴影深邃黝黑,却令它觉得少了些什么。

它没记错的话,那里的墙体只是表象,内里应该镶嵌着锐利的倒刺,倘若有人不小心踏进去,四面八方毫无死角的倒刺就会瞬间刺穿身体,绝无寰转的可能。

可它现在怎么觉得,那处只是黑而已,没有令人心寒的气息。

有谁动过了机关吗?

它沉下眼眸,背上的春花拽了下它的被毛,“吱?”

杜彧摇摇头,回过神,“没事,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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