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述家史

日暮泛黄,倦鸟归林。

纳邑城高十米,坐北朝南,长宽五百米,正中是宫室,西北建社庙,东北立宗祠,西南是市集作坊,东南是邑寺邑校。

纳邑曾作为恒氏的居城近二百多年,虽然如今迁至万伦,但纳邑对恒氏的意义重大,并未分封给下臣。

说起来,恒煊在纳邑居住比在万伦时间更长。从出生到十二岁,大半时间是在纳邑渡过。十二岁已经受蒙,便长时间居住万伦,只有祭祀才回纳邑。

恒煊知道纳邑邑宰出自恒氏小宗,因年龄大,辈份高还兼着恒氏家祝的职位,平时在邑寺办公,是个面容和蔼,慈眉善目的老者。

邑校为集中教导大夫,士家子弟启蒙,识文断字,培养行政人才的地方,恒煊就在此学习识字,算术,礼仪,及一些常识。

恒煊入城到了邑校,在寺人带领下走过长廊又路过一道小径,推开路头庭院的小木栅,只见一位白须垂胸,寿眉下落,雪鬓霜鬟,精神矍铄的老者穿着白色直裙深衣站在廊上,如同一位老神仙,早已等候多时。

正是恒煊要见的家师,姓伍名晃,一般称其为师晃。出身士家,但学识渊博,年龄有七十几了。一直任纳邑邑校的祭酒,也是恒煊的启蒙老师。

见老师精神良好,恒煊庄重的向他行礼,并带谦意道:“让老师久等,小子之过也!”

师晃回礼,平和道:“无妨,小君子与两子一身汗尘,先洗漱休息会吧。”

说着侍人将三人领进后院,有一大水池,三人洗漱了又换上准备好的衣服,前往前厅,师晃已让人准备好了三张长案,点燃灯火,三人入坐后,侍人开始上饭食。

进食毕,已是晚上,又闲聊几句,师晃让三人就在他这休息,已安排好了客房。

恒煊光着上身躺在榻上,居室四面竹帘已经放下,有微弱的光与虫呜一起透进来,角落的香炉点着助眠的熏香,在缕缕升起,却无法让恒煊入睡,久久的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房梁。

恒煊啊恒煊,想继承恒氏之位,成为元子吗?

父亲会支持我吗?

兄长会怎么想?

各种思绪在脑海转。

虽是由母亲为首的家臣在推动,但是恒煊本身怎么会不心动。

翻来覆去睡不着,恒煊披了件衣服起身。

屋外玉轮高挂,亿万星光撒下似水银辉,恒煊站在大地上望着这奥妙苍穹出神,清风抚身,回神看见这星月图景一部分倒映在前方湖面上,却有一点橙黄色蚕豆大小的灯光夹在其中。

灯光从一卷起竹帘的室内中射出来。

是老师。

恒煊疑惑的看见老师正在灯光下捧着一卷竹简在聚精会神的看着。

已是深夜,老师不睡觉,看的什么书呢?

恒煊借着微光,慢慢走到屋前,轻声上了外廊,躬身就要出声,就有声音传出。

“直接进来吧。”

“是。”

恒煊轻手轻脚的进入室内,见老师还在看书,也不敢先出声,就正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师晃看完一卷后,见恒煊也沉得住气,说道:“这几卷却是太史写的先公恒成子的事迹。我让人顺路去珑宾抄的。”

恒煊一愣,恒成子正是他祖父恒烈。而国君居住在珑宾,芳国太史自然也在那。

“给你看看。”

师晃将案上一卷给了恒煊,恒煊接来打开:

恒成子,名烈。历一千八百六十二年生。

历一千八百七十八年随父宣子征雷岛蛮,大胜得五千俘虏,娶隆府大夫之女。

……

恒煊又接过一卷。

历一千八百八十八年继司马位,与伦国司马高代南北合击曼国德治总督征由,由防恒攻高,高败。成子破由后军,由大败。

……

历一千八百九十三年与曼争……得胜而回。

……

历一千八百九十五年执政命成子征罗洲蛮,一年得胜。

……

历一千九百年,廖内上大夫班固卒,其弟修杀其子,一子予逃新嘉告于国府,执政乃命成子讨修,五月得胜,擒修归新嘉,车裂于市,又送班予归府继位。

历一千九百零四年,曼王攻伦,成子往援,被截后路,成子孤军被围,与子珖刎于革岭,三万军被屠。

几卷看完,恒煊呼了一口长气,他极少听人谈起祖父,想不到祖父十五六岁和他一般大就随父出征,而且大胜。

一生更是大战七八场,小战无数。多胜少败。

只是最后一场大败,与父亲的兄长恒珖一同自刎,也就是恒煊出生前八年。

恒煊忙问师晃:“师父可知革岭之战详情,祖父作战一生,定是经验丰富。怎会到了得自刎的绝境?”

师晃似回忆状:“其实确切原因,我们也无从得知,是大战过后,有一小兵归来,诉说他们行军路上被截,数次冲锋无果,困于岭中三日,最后曼王携大军合攻,这小兵被人击晕,醒来时身边全是死尸,战斗已经结束。

曼人将领将成子与珖君子的衣物交给他,让他带回芳国。并让他传话,二人俱是自刎,曼王已将尸体喂狗……”

“咣!”

恒煊突然猛砸长案,一下起身,旁边灯火也是一晃。双眼怒睁,喝道:“什么!曼奴竟将我祖父伯父尸身喂狗!”

师晃面不改色:“让你平时多看书,你尽嬉戏溜狗,将战败芳人将领剁碎喂狗,乃奴人惯习。”

恒煊双眼充满血丝,胸口起伏不定,双手来回紧握又张开成爪,张口欲言,脚步沉重的在地板上急促的来回渡步。

师晃看着,又冷声道:“算起来,战败尸身被辱,成子是恒氏中的第七位了。”

“怎么可能?我恒氏……”

恒煊呆立当场,不可置信。

师晃接着道:“有被活捉,开膛后引狗撕咬内脏,其人活活痛死。有被捆住双手,溺死粪坑。有被车裂,有被烧死……”

恒煊额头青筋鼓起,咬牙切齿,长闭双眼,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低吼:“此仇此恨天穿地漏亦不可消也!”

师晃对他的话毫无波澜。

过了一会见他平复好多后,开口问道:“累了不睡觉,出来闲逛做什么?”

“呃,只是起来入厕,见老师灯还亮着,便来看看。”

恒煊不敢讲他对元子之位有念头,而睡不着。编了个由头,又忙叉开话来:“师父,小子几天后就面见国君,并且随驾君前,此事非小。明日还望师父教导,免得到时出错辱没家门。”

师晃从容道:“明日事明日做,你且回去休息吧,我也乏了。”

恒煊见师父开始打哈欠了,就起身告退。

师晃望着恒煊的背影,眼神迷糊间看成了恒珽,揉揉眼睛,人影已不在了。

回神卷好竹简放整齐,当看到“刎于革岭”四字,手一顿,想到什么,眼神变得寒冷,低哼一声,低语几句。神色不悦的转身回屏风后,外廊角落快睡着的竖人,醒了过来,进屋将灯吹灭。

恒煊回到住处,也觉得困了,不久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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