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也不知道人祸与意外哪一个会先降临。——by贾琏
捂着发疼的脸颊，贾琏弱弱地发问：“老爷，你怎么来了？”
贾赦脸色不大好，臭着脸说：“来看看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贾琏膝盖中了一箭。
他委屈地瞟了眼贾赦，只觉得今天的老爷仿佛吃错了□□一般，说话都带着一股□□味。
明明前不久才谈心过，现在这样又是闹那般？耍他玩吗？贾琏带着几分赌气地问：“敢问儿子做的哪件事不符合你的心意了？”
他说完又缩缩脖子，生怕老爷看他不顺眼，来一句“每件事。”
好在贾赦还没那么心狠，或者说，虽然因为今晚上的乌龙打乱他的计划而有些不耐，但他不会把这种突发事件的锅都赖到别人身上。如果真要怪罪的话，贾赦反而觉得，这充其量算他能力不够。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因为事情不符合预期而大发雷霆。
居高临下地瞥了贾琏一眼，贾赦淡声道：“睡不好就出来，我们聊聊。”
贾琏一脸懵地看他出去了，他身边的小厮过来帮他穿衣，边忙边解释道：“大老爷原本在这附近散心，恰巧二爷你又被梦魇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小的们不甚闹了点动静，让大老爷听闻了……”
也是奇怪，这动静都还没传到王熙凤休息的屋子去，在外面闲逛的贾赦反而先察觉了。后面的事，不用说，贾琏也知道了。
就他脸上的这个发疼的情况来看，他多半是被老爷抽醒的。
……
贾琏想起梦中的情景和如今安危不定的尤二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为从梦境脱身感到高兴。幽幽叹息一声，他披上厚实的披风，循着贾赦的身影追了出去。
贾赦高高瘦瘦，不一会儿就走出去好远。贾琏废了番力气才追上去，身上还累出了一身薄汗。
他最近的身体状况确实有点太差劲了。
贾琏自己都有点不得劲，抬头一看，果然发现老爷的眼中明晃晃写着嫌弃。
贾琏：“……”
他居然已经习惯了。
从小扛着打击长大，贾琏在这方面堪称有一颗铁做的心脏。他面不改色地跟着贾赦转了一圈，冷风徐徐吹着，身上原先的热气都吹散了，冰冷刺骨，反倒吹得人更加清醒。
贾琏彻底冷静下来了，也就更加迷惑。不明白这黑灯瞎火的，要没有灯笼伸出手去连根手指头都看不见，有什么好逛的。
偏偏贾赦散心散得怡然自得，步履平稳，从头到尾不慌不忙。
贾琏没有这样的定力，渐渐觉得烦躁，又不敢忤逆贾赦，只能强忍着。
过了半响，贾赦忽然道：“你这样憋在心里不觉得窝囊吗？”
嗯？
贾琏愣了愣，过了会才缓过来老爷问了什么。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问他这种问题，在荣府二十多年，何曾有人过问过这些。
都说他办事妥当，府里府外的事都是他在办。看着风光，可谁人不知，他就是一个在两房人手底下讨饭吃的跑腿的。办完事不求夸奖，能不得责骂，他心里就谢天谢地了。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情况下，他忽然间被问了这样一句话。
贾琏鼻子有些酸。他忍气吞声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习惯了容忍。唯有被问及时，他才恍然回神。
——是挺窝囊的。
可他都这么窝囊地过了二十多年了。
“老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贾琏低头，恭敬道：“儿子心里并无想法。”
瞅了他一眼，贾赦冷哼：“我看你不是没有想法，是不敢说出来吧。”
贾琏：“……”
他在想就老爷这个说话的艺术，是怎么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而不被打的。
苦笑了一下，贾琏正准备接着糊弄过去，却猝不及防地听见贾赦道：“总低着头，还想让别人把你高看么？”
原本弯得更深的腰猛地僵住，贾琏人还懵着，却又被老爷损了一通：“难怪别人总把你看低了去。”
贾琏都快被说出一层茧子了，但与此同时，他却下意识直起了身抬起了头。
他不是蠢笨的人，老爷这样说的意思，是叫他抬头挺胸地做人？
进一步想，老爷他这是要……终于打算为他撑腰做主了？
想起他那个妹妹如今的情形，贾琏心中竟有些激动。他想作揖道谢，思及贾赦的话，又蓦地止住。
贾琏目光闪闪发亮地盯着贾赦，语气中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说道：“谢老爷责骂！”
跟他的小厮听了这话，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贾琏没有管那些，他只知道他说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老爷看他的眼神都正常些了。
贾赦确实觉得贾琏顺眼多了。他又不是服侍的下人，没事总低眉顺眼的做什么？没点子少年人的傲气。
贾赦看不过去，就总忍不住出言损两句。
好在贾琏算聪颖的，居然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自个就扭转了过来。
如今的贾琏身姿颀长，纤细睫毛遮挡下，一双美目温和而深邃。鸦黑长发披在身上，越发显得他身板单薄，平添几分秀气。
虽然没有他所欣赏的古铜皮肤和壮硕身材，但现在这样也说得上是另一种风格的风采出众，远超常人。
这不比刚才畏畏缩缩的模样强多了！
宛如修枝，当把看不顺眼的地方修剪之后，就算是长歪了的树，也能显出它独有的风姿来。
贾赦暗自点头，觉得原主这个儿子还不算无药可救。
“知道我为什么要喊你出来么？”
父子俩总算开始聊家常。
贾琏确实不知，但如今老爷说的一切话，在他心里都显得高深莫测起来。他略带好奇地问道：“孩儿愚钝，但凭老爷指教。”
贾赦瞥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起：“我前儿听丫鬟提起，你有个二房，前不久刚去了。”
怎么说起尤氏了？贾琏怔住，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听说她生前还流了一个孩子？”
“是。”
贾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悲苦地想到，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那般果决地撒手人寰。
“那就对了。”贾赦颔首，“明日我就让下面的人散发消息，请大师过来念经祈福。”
除怨还是要这些专业人士来。
贾琏：？？？
他纳闷了，摸了一把脸，贾琏道：“不是，父亲，好端端的，干什么请和尚来？”
他想起尤二姐如今的身份，心头一紧，试探地说道：“我看不必了吧。”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贾赦直接白了他一眼，视线在主屋上空的黑气上停留片刻，不冷不热地哼一声：“亏你们住得下去。”
贾琏急忙道：“她又不会害人！”
这点贾赦倒是认同的。只不过，若是往后每一天都来这么一遍……
他瞅向贾琏，淡淡道：“怎么，噩梦还没做够？”
贾琏面上一哂，讷讷地住了嘴。
贾赦继续火上浇油：“她是不会害你，可是其他人呢？你的表妹只是来这里走了一遭，回头就生了一场大病，这也无所谓吗？”
“而且我那孙子未能顺利出生，也没有好好安葬，心里肯定有怨。我总要找大师过来做场法事，让他们好投胎转世。”
贾赦说得有理有据，贾琏乍一听就被说服了。而且，就在孙子一词说出口时，贾琏灵光一闪，只觉得忽然有什么东西把心中的疑惑都串了起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你当我为什么这么说？”贾赦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忽悠自家的蠢大儿：“前日我去了趟寺庙，拜访了一位不出世的高人，这些都是他说与我听的。比起成为飘荡在这世间的孤魂野鬼，经大师度化虽然耗时长，却是一条康平大道。做鬼总免不了躲躲藏藏，会被鬼差寻上门来，不如做人痛快。你们回去好生商量吧，没问题的话，我就请大师来家里做法了。”
商量？贾琏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老爷和他背后的大师看透了，一时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