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养成指南。搜、索。”
我在键盘上敲下几行字，找来找去，啥都没有。
换个直白点儿的。
我又敲字：“男朋友死心眼儿，怎、么、办？”
自从郗阳回忆起十岁那年的秋天，他在杨树村的山林里，亲手把隋亮推进了陷阱里，郗阳就钻了牛角尖，总觉得自己是杀人犯。
他给我讲述了当时的场景，那些锋利如矛的尖木穿透隋亮的身体，却未中要害。隋亮在坑底挣扎吐血，眼神从惊恐到绝望，一点点安静下来。
我很好奇，或者说是惊叹，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眼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以如此痛苦的方式死去，心理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我又想起王小山死前的场景，郗阳冷静，除了身为法医，见惯了各种死法，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从十岁那年，甚至在他成为孤儿那年开始，郗阳就被迫接受了死亡的概念。
张超说过，郗阳这样的身世和经历，幸亏选了我们这边儿，不然，早晚把我们都弄死：“感谢裴队长色诱郗阳，拯——救——苍——生！”
郗阳容易钻牛角尖，不仅仅在关于肖映诚的事情上，一切跟“换魂案”有关联的，不论大事小情，他都容易钻牛角尖，说是毫无理智也不为过，这一次更是。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尽管当天晚上，我就从刑事责任年龄到侦查手段、证据认定都跟他讲了个遍，但郗阳依然走不出来，跟我也好像有了隔阂。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别说是郗阳，以往处理的案件中，连杀死同学的十岁小女孩儿都能想到分尸掩盖罪行，还不到刑事责任年龄这种话，我跟郗阳强调又有什么用？关键不在于惩戒方式，而是他心里的那道坎儿。
真相如何，暂无定论，但我从心里希望郗阳与此事无关，既然他说记忆可能虚假，那就让我和他一起找出真相。
我想陪着他，却遇上了渣男搪塞媳妇的常用借口——因为工作抽不开身。郗阳这几天也没跟我来单位，他以学校有事要忙为由，跟小周那儿请了假。尸块在福尔马林里泡着，郗阳在实验室里泡着。
于是那阵子，我过上了接送男朋友上下学的日子，每天早上先把郗阳送去警大，然后去上班，中午去学校陪他吃饭，晚上下班再去接他回家。这感觉有点奇妙，好像我是个社会闲散人员，郗阳是被我哄骗到的青涩大学生。
但是今天，我没去接他，理由当然还是单位有事，还要忙一会儿。郗阳说他直接回家，
这很对路子，警大在市局和我家之间，但我不肯，坚持他来找我，理由是他回家我就要晚一两个小时才能见到他。
“一两个小时而已啊，师兄也太夸张了吧？”
“那不是一两个小时的事儿，那是关乎政府部门行政效率的大事儿！你看啊，你自己一个人回家，我肯定惦记你啊，我一惦记你，就很难集中精力工作，这样效率就低，而且我们的工作可是关乎群众安全和利益的，这要是万一出了纰漏，那事儿可就更大了！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郗阳看着我，愣了半天没个表示，他这是被我的机智震撼了？不，我觉得他压根儿没听懂。
于是我说：“早一点见到你，我就能早一点亲亲你啊！”
然后小百合就很痛快地同意了！
“咳咳！”
我这儿正搜索“男朋友死心眼儿怎么办”呢，头顶突然响起郗阳的咳嗽声，我抬头，就撞上他那双小鹿似的琥珀色眸子。
“师兄，你拿个公安内网，搜什么呢？”
有道理！
我关上“好110”，转了个身，把副桌上的键盘抽出来，打开互联网，刚要敲字，郗阳抓住我的手腕儿。
“师兄……你故意的！”
我点头。对，我就是故意的，我大方承认。
郗阳转身要走，我随手把键盘推进去，转动转椅，再伸手一捞，拦住郗阳的腰，他没有防备，重心不稳，直接坐在了我怀里。
“师兄！”
“在呢在呢！”
老公在这儿呢！难得他也有害羞的时候，我很是受用。
“这是……办公室……”
“啊？我知道啊，不然哪儿来的公安内网？”
“办、公、室！”郗阳强调，憋得小脸儿通红，想要起身，被我这样拦着，他用不上力，挣扎了两下发现站不起来，脸就更红了些，真是可爱。
该让他穿小裙子的，预定的怎么这么慢？
我扬扬下巴，示意墙上的挂钟：“七点半了，早就是下班时间了。”
“那，那办公室，也是有纪律的！”
看把孩子急得，要给我上政治课了！但是，我现在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媳妇在怀里，傻子才松手！
“纪律就纪律呗，就我那点儿分，早都让督查扣光了。”不是我没脸没皮，上次脖子被郗阳咬了好几个牙印子，想贴个风湿膏盖上，发现得贴成木乃伊，于是我违反着装规定，穿了半个月高领衫上班，每天被督查追着跑，我攒了一年的分数就这么扣光了。
不过我也不指望这个，我媳妇开心比较重要。我揉着小百合的头发：“你不是知道我这德行吗？在学校就跳墙、跳窗、夜不归宿，还带着刚刚认识的小男生去、开、房！”
我这儿正说得起劲儿呢，郗阳突然抬手捂我的嘴，我当他害羞了，更来劲了，直接伸出舌头，在他手心里轻轻舔了一下，郗阳瞬间把手弹开，脸红得都快冒烟了。
我笑得不行：“哈哈哈小百合，你今天怎么这么害羞啊？”郗阳没回答，直勾勾盯着门口。“你往哪儿看呢？门口有什么？”我一回头，当时就乐不出来了，“腾”一下子站起身！“师傅！”
柳政委站在我办公室门口，脸黑得跟包公在世似的，半晌儿，他说：“你先把郗阳放下！”
“哦！哦！”我忘了我怀里还抱着小百合呢！都怪他太轻了，抱着真没什么负重感。我赶紧把郗阳放下，揉了揉额角：“那个……师傅……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我再不来，你要把这儿当卧室了吧？”
“嗨，哪儿能啊师傅！再说了，您之前不是常常教育我，当刑警，就要时刻做好以单位为家的准备！我这儿洗漱用品都是全套的！”
“行啊，那今儿晚上你住备勤室吧，郗阳自己回家。”
我：“……”
师傅，你不能这样啊！我媳妇半夜蹬被子着凉了可怎么办啊？
我正苦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童老师从旁边探出头来：“嗨！小裴，阳阳！”
“童老师！”郗阳眼睛都亮了，几乎是冲到门口去的，就跟雪嘉每天等他开门似的，要是给他也按条尾巴，这会儿一定就摇起来了。
“丈夫娘！”我在内心喊了一声。我看到童老师就亲切，恨不得拉住他的手，亲切地喊上一声——妈！您来了！您坐下！您喝茶！您快管管我爸啊！
我把我师傅和童老师让进屋来，想要倒茶，才发现没开水了，准备去打，童老师摆摆手：“别折腾了，我俩一会儿就撤回去了。晚上少喝水，增加肾负担，你师傅啊，他——”
“咳咳！”这次咳嗽的人是我！我虽然很想知道我师傅怎么了，但是丈母娘啊您没发现我师傅这会儿脸都绿了吗？再这么下去，还能有我好果子吃吗？
“柳政委身体好些了吗？”郗阳关切道，真心实意。
我师傅终于有了笑模样：“好多了，就是你太忙，要是能有时间多去看看我们，我就好得更快了。”
我连忙解释：“怪我了怪我了，最近手头事儿多，检查组还没走呢，隔三差五就开会。”
柳政委抬头看看我：“我让郗阳去看我们，也没让你去。忙怎么了？应该的！你手头那几个案子怎么样了？我这几天不在局里，三组连着你一起放羊了！”
哎呀呀呀，家常拉得好好的，怎么又开始教育我？
我点头如啄米，小百合赶紧打圆场解救我：“老师，政委，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一愣，赶紧给他俩使眼色。我师傅沉着冷静，这点儿小事儿应付自如，我当然不操心，只想着他会编出个什么理由，童老师先说话了：“我俩吃完饭在附近遛弯儿，走到门口看你们这儿亮着灯，上来看看。”
郗阳点点头，继续跟童老师聊着，我心里一惊，心说丈母娘啊，您是在哪儿散步呢？我这屋，跟公安局正门隔着个带特警训练场的大院子，侧门隔着办案区的楼，哪个门口也看不着我屋亮着灯啊！
不过我看郗阳面儿上也没什么变化，大概是相信了，或者他忙着给我解围，根本没考虑这么多吧。
虽说郗阳回了学校，但童老师一直在柳政委那儿，他俩有日子没见了，想必郗阳有一堆话想跟童老师说，为了不打扰这师生二人，柳政委和我对视一眼，决定闪人。
我师傅说：“正好裴然在，跟我去趟办公室，有事儿跟你说。”
柳政委办公室向来干净整洁，虽然这些天他没来单位，但室内一尘不染，可见保洁勤勤恳恳，时刻未曾怠慢。
“谢谢师傅！”我先开了口。
柳政委嘴角微微扬了扬，却没笑，说：“大半夜把童老师折腾过来。”他语气还是那么严肃，但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也没辩解，这是事实。“让你们操心了。”
柳政委拍拍我肩膀：“让童童跟他好好聊聊吧。”
有人敲门，是冯队、洪亮和黄泽。为了不让郗阳知道我早有准备，大洪和大黄下班先去备勤室待了俩小时。
柳政委招呼他们进来，临时案情分析会议开始。洪亮给大家分发材料的时候，黄泽已经快速支起小投影仪，白墙变成了屏幕。
我简单就这几天的工作进展做了介绍，黄泽汇报了肖映诚的动向，洪亮讲了杨滨故意杀人案的讯问情况。
我们仨说完，冯队指尖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杨滨的案子已经是铁案了，情节恶劣，手段残忍，证据确凿本人供认不讳，板上钉钉。”他一边慢悠悠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并不点火，而是深吸一口气，仿佛就算他已经抽上了。冯队沉默片刻，把那口气吐出来，看我我们几个：“动机是什么？”
黄泽立即调动电脑屏幕，笔录里写得清楚明白。杨滨认为柳政委对待下属偏心，自己受了不公平待遇，就起了报复心，至于为什么嫁祸郗阳，他只说是想混淆视听，郗阳家庭背景特殊，本就容易惹人猜忌，加上，那天整个更衣室里，只有郗阳的柜子没锁，不栽赃给他还选谁呢？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冯队似乎觉得，动机是这案子最大的问题。
“我同意，这动机肯定有问题！”我开了口，所有人都看向我，黄泽和洪亮疑惑，冯队和我师傅等待，然后我说：“我师傅就不是个偏心的人，不然的话，二支队早是我的了！”
我说得是实话，可我话音一落，周围便鸦雀无声，洪亮嘴长得老大，黄泽低头肩膀一抖一抖，冯队抚了抚额头，柳政委拿指节扣了扣桌子：“还支队，刑三我都不该给你！32岁跟没长大似的，天天过家家！”
哎呀——师傅，咱这说案子呢，给个面子啊……
冯队抬起头，对柳政委道：“我觉得裴然说得有理，让他接着说吧。”
看吧看吧，冯队才不是那溜须拍马的人，所以，我也不是！
我继续：“我们之前一直顺着杨滨的思路走，觉得他是想害我师傅，嫁祸郗阳，因为他确实也这么做了。但什么人会同时想做这两件事？如果从私人关系方面看，纵观整个龙城局，能跟我师傅和郗阳同时有关联的人，嫌疑最大。”我指指自己：“那也就是我了，杨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洪亮脱口而出：“有道理！”我师傅看他一眼，他就蔫儿蔫儿的继续听我说话了。
我继续：“但如果不看私人关系，那么两个人的交集就很清楚了。”
“换魂案。”黄泽说。
“Bingo！”我打了个响指。
冯大队拿烟的手摆了摆：“其一，没有证据证明杨滨跟换魂案有关，其二，如果理由成立，杨滨受换魂案主谋指使，想同时除掉政委和郗阳，就不会用华法林。”
“为什么？”洪亮问。
黄泽提示：“郗阳的DMDS，不能碰血凝剂。”
“哦对对对！”洪亮点头：“如果是换魂那帮人干的，他们就不会用这药了，用了华法林，就等于直接帮郗阳证明清白了。”
证明……清白？物证。物证不会说谎，郗阳常念叨的话在我耳边响起。帮郗阳证明清白！
一时间，我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最终落在一个点上。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混乱，我站起身，走到那面白墙边上。投影的一部分照在我身上，笔录的界面上出现一个人形的空缺。我面对那黑影，就像面对这一切阴谋的操控者，他真实存在，轮廓清晰，我却看不到他的模样。
一时恍惚过后，我定定神，才想起那影子是我自己的。我抬头，看向笔录上的字，转身，笃定道：“‘鬼’这次的目标不是郗阳，也不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