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

“哦?”沈沉应了一声。

“只是后来他得了场病,这半年才好,所以才来了臣妾宫中。”皇后道,“说不得还是敬朝义会□□人,她宫里的膳食素来别出心裁,上回送来的那粉蒸肉臣妾吃着就觉得好。”

沈沉点点头。

皇后也不知道自己念叨这些家常皇帝能否听见去,但见他没有反对,也没有不耐的神色便继续道:“皇上,今儿敬昭仪来求了臣妾一件事,实在叫臣妾有些左右为难。”

“她能有什么事儿求你?”沈沉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实际上宫女送上来的茶热度都是刚刚好的,绝不可能送烫人的茶来烫皇帝的嘴。

“她说想留在避暑山庄。”

“咳、咳……”沈沉被水呛了一下,皇后连忙将手帕递了过去,起身替皇帝轻轻拍起背来。

沈沉摆了摆手,缓过气来道:“她简直混账!”

“臣妾也觉得她是胡闹呢,已经说过她了。”谢皇后赶紧道。

“朕……”沈沉站起身,本想说摆驾远近泉声的,但忽地又改了主意,重新坐下,“你别由着她胡闹,该说就说,该罚就罚,简直翻了天了,明儿叫她滚到烟波致爽,朕亲自问她,朕难道是哪里对不住她?”

皇后见皇帝在气头上也不敢多劝,只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谁知沈沉次日去碧净堂给东宫太后请安,听到她也提了敬则则想留在避暑山庄的事儿。“这孩子也是诚心,说是皇后生辰那会儿,她就许了愿的,要为哀家和你母后,还有皇后抄写九十九卷《金刚经》供奉在碧峰寺。加之她手不是受伤了么,若是路上不小心再伤着,说是就要残废了,哀家想着就让她留下吧,也不急在一时,等手臂好了再回宫也行。”

沈沉笑了笑,“既是抄佛经哪儿不能抄啊?抄完了再叫人送回碧峰寺难道不行?朕看她怕是别有用心,所以已经告诉皇后,让敬氏自己到烟波致爽斋请罪了。”

东宫太后张了张嘴,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不过却也无妨。敬则则自己作死惹怒了皇帝,也怨不得别人。

当沈沉在自己母后西宫太后处再次听到敬则则要留在避暑山庄的消息时,已经不觉得有意外了。

“皇帝,这敬氏实在是该管管了,她进宫是做什么的?选她进来是伺候你的,如今倒好她却想一个人留在避暑山庄,怕是心野了。也不知道这两年她在避暑山庄安分不安分。”西宫太后道。

“是该管管的,朕待会儿亲自问她。”沈沉道。

西宫太后觉得皇帝的态度太平和了,于是嫌弃地道:“你可别被她哭两声就哭心软了,哀家看她心思不在宫中,你且多查查。”

沈沉看着西宫太后道:“母后,避暑山庄虽不在京城,但也是皇家宫苑,敬氏在山庄内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的。”

西宫太后没想到这等时候了沈沉还护着敬则则。

实际沈沉未必就是护着敬则则,只不过任谁作为男人也受不了别人非要把绿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而且作为自己的母后,不往好了想,仿佛很高兴自己戴绿帽子似的,还生怕他戴不上。

说不得也就是东宫太后无子,而景和帝自己又争气,若真靠西宫太后,沈沉是绝对没有机会问鼎大位的。当初西宫太后在先帝跟前也并不怎么得宠。

“可若是她有心,总能找着法子的。”西宫太后不甘地道,似乎并没察觉自己儿子的不快,也可能是不在乎,即便他是皇帝也还是自己的儿子。

沈沉已经连假笑都敷衍不出来了,“母后就这么希望敬氏不安分么?”

西宫太后被噎了一下,“哀家当然不会这么希望。只不过是怕皇帝被人蒙蔽。还是新惠这样子知根知底的才好。”

“儿子要是如此容易就被蒙蔽,这天下就危矣了。”沈沉道。

西宫太后长长地呼了口气,显然是被沈沉给气着了。儿子长大了,表面上说孝敬你,可实际上你说什么他都有自己的主见,所以不会听你的了。

西宫太后被气着了,敬则则则是被吓着了。她虽然自知自己在作死,也知道这事儿不太好办,可心里还是存着侥幸的,但皇后派人来传话,转述了一下景和帝的语气,敬则则还是被吓到了。

敬则则走到烟波致爽在外面时,感觉自己腿都软了,很想有个肚子疼什么的,能让她有借口可以卧床上不起来。

“高总管,皇上现在有空见我么?”敬则则十分谦恭地问道。

高世云躬身道:“娘娘,皇上说了,娘娘一到就请进去。”

敬则则有些呆呆地立在丹墀下,她原本还希望景和帝能被什么事儿给绊住呢,没想到居然放着国事不料理,就等着自己呢?她何德何能啊。

敬则则这会儿是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高世云往前走。

“回皇上,昭仪娘娘到了。”高世云领着敬则则走进了烟波致爽斋的第二进,这里是皇帝的寝宫。

走到东次间门口时,高世云便不再往前,而是躬身退了出去,顺手还把大门儿给带上了。

敬则则的心随着那关门的“咔嚓”声也提到了嗓子眼里。

“还不进来,在磨蹭什么?”景和帝的声音从次间传来,敬则则仔细辨别了一下,实在听不出喜怒。

她吸了口气,这才绕过镂空多子多福隔扇走了进去。

但见景和帝盘腿坐在窗前榻上,手里拿着朱笔正在批折子。

“臣妾请皇上安。”敬则则恭敬地行礼道,姿势每一分每一寸都拿捏得很规范。这之前她在皇帝跟前其实已经很久没这么规规矩矩地请过安了。

沈沉叫了声“起”,转头看了看敬则则,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奏折上,“朕这儿还有几份折子,看完就好。你先沐浴吧。”

“沐浴?”敬则则傻了,不太明白皇帝的意思。即便是要挨板子,也不至于先洗干净吧?

“嗯。”沈沉头也没抬,只摆了摆手似乎在催促敬则则。

敬则则无可奈何,只能往东暖阁去。

里面御前侍女已经准备好了,待她进来就开始替她宽衣解带,然后拥着她去了净室。烟波致爽的净室阔大无比,中间那雕游龙的汉白玉砌的池子,都够人游来游去了。

北首左右两个龙头正往池子里注着热气腾腾的水,可比远近泉声的洗澡池舒服多了。敬则则小心地捧着自己的手臂,由宫女伺候着走进了池子。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裹上宫女事前准备好的轻袍,又重新回了东暖阁,却见景和帝已经换了便袍等着了,手里拿了卷书正在随意翻看。

沈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敬则则,见她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水汽,显得唇红齿白,娇嫩妍丽得不可方物,他搁下书朝敬则则招了招手。

敬则则忐忑地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皇帝膝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皇上,臣妾……”她觉得她还是可以死里求生地解释一番的。

“嗯。”沈沉伸手拉住敬则则的右手,将她往前轻轻带了带,然后又将她温柔地搂入怀中。

敬则则都懵了,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因此身体僵硬得厉害,“皇上……”这等亲昵比打她一顿还叫她来得心惊胆战。

“行了。”沈沉打断敬则则的话,“你的手臂恢复得如何了,可还疼得厉害?”

“这两日已经不怎么疼了。”敬则则实话实说地道,“就是还不能动。”

“嗯,康书和治疗跌打损伤很有一套,你别担心自己的手。回宫的路上,朕让他专心一路照料你的手臂。”沈沉道。

敬则则没顺着皇帝的话开口。

沈沉捏了捏敬则则的脸颊,“朕说你也实在太小气了,刚回宫事务繁忙,朕没去看你,你犯得着生气成这样么?”

敬则则微微诧异地看向皇帝,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于是赶紧顺势装出一副妒妇模样,“那皇上不是得空去看祝贤妃么?还有宠幸美人也都没落下。”

这事儿沈沉没法儿跟敬则则说。在草原上时,他对敬则则有承诺,所以一直憋着,直到回宫难道还不能泻泻火?可眼前这个人醋劲儿上头却是什么都敢做的。

“你醋意怎么这么大?朕难道就不能宠幸其他嫔妃了?再说了你这不是手臂伤着么?”沈沉耐着性子解释道。

敬则则没法解释这误会了,她之所以挑刺,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在避暑山庄找个理由而已,却没想到皇帝脾气这么好,居然还跟她解释,还不停地抚摸她的脊柱安慰她。

只是安慰着、抚摸着,好似气氛就有些不对了。

敬则则装作不经意地、小心翼翼地在皇帝大腿上挪了挪自己的臀,结果景和帝就用手指把她的下巴往上抬了。

原来她没理解错意思啊?

不是说她手臂没好,不适合侍寝么?

那是真不适合侍寝。所以整个过程,皇帝都是小心翼翼地不碰着她的手臂。如此一来,动作就极为艰难,越是艰难,就越是压抑,而越是压抑那炙热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却生生被颗大石头给堵住了火山口。岩浆在下面汩汩地冒着气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冲开那巨石。

而一直到最后,景和帝都用极强的自制力克制了自己的破坏性。两人都汗津津的。虽然不算酣畅淋漓,但毕竟是解了渴,聊以安慰。

敬则则也被折腾得够呛,虽然皇帝一路待她都很温柔,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可还是把她摆弄来摆弄去的。她一直小心着自己的手臂,提心吊胆,又被皇帝弄得不上不下,觉得有人在拿羽毛挠自己的心,酥痒难耐不解馋。

于是弄得她反而食髓知味一般,到后面甚至缠着皇帝不肯松。

沈沉在敬则则的脸颊上香了一口,然后将头顺势埋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朕不想起去了。”

敬则则不由愣了愣,皇帝这是在跟她撒娇么?

刚才他们是白日宣淫了么?而且还是在烟波致爽里。敬则则盯着帐顶看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睡的是皇帝的东暖阁啊!!!

就是皇后都没资格睡的地方呢!

后妃侍寝,到烟波致爽的话,皇后是在东配殿,而众妃则是在西配殿,东暖阁乃是皇帝的寝宫。

敬则则的虚荣心被满足之余,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景和帝这么对她,让她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弄得她想留在避暑山庄都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了。

敬则则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去想两年多前的那一巴掌。

那把骄矜、任性却全心全意的敬则则彻底打醒的一巴掌。就因为景和帝相信了是她害得玉美人落了胎。

当时那场景敬则则自己也说了许多气人的话,而且表面看起来的确是证据确凿。偏偏她爱吃醋,也没少在景和帝面前提及玉美人的肚子。毕竟那时候玉美人也颇为得宠,还命好地先怀上了孩子,敬则则当然会有些酸言醋语。凡事总总加起来,她就辨无可辨了,只留满心的委屈。以为皇帝深知她的人品,以为他会相信她的。

敬则则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如今景和帝如此,看着好似相信了她,实则也不过是因为后来查清了真相而已。若是旧事重演,她还能有这般幸运么?

敬则则没这个自信。在宫中,十九岁已经算是老人了。老人的恩宠再盛又能有几年呢?三年就是一个坎儿,敬则则真的没那个自信。

敬则则兀自发呆时,嘴上说着“不想起身”的皇帝,却身不由己地坐了起来,叫了高世云进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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