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神兵魔器

莫长空警惕道:“我不知道……”

自从心魔爆发后, 他就感觉自己很不对劲,时醒时浑,经常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心魔的幻境太难缠, 我出过些问题,但已经好了,”他尝试辩解,获取信任, “我没到疯的地步,只是控制不好欲念。”

他绝不承认自己不对劲……

“大师兄,你没有好, ”贺锦年无情地揭开他拼命遮掩的面纱,言语里不留余地, “没有正常人会抱着尸体上千年,腐烂成灰,你早已疯了!”

莫长空否认:“我没有!”

星河落尽,风很冷, 师兄弟站在这座仿造无剑峰削出来的试剑台上,恍惚间, 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那天,你被拖去了斩妖台,师尊决意求情……”贺锦年平静地述说当年的事情, “师尊强行把修为传给阿绥,又剜出剑骨给了我……阿绥年纪小,不懂事,他意识到师尊要走, 哭闹不休, 难以沟通。所以, 师尊只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他说,你疯了……”

师尊没有很多时间,事情说得很简洁。

最开始,他认为这件事是自己的责任,忙忙碌碌,四处寻找妖鹀内丹的解药,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激烈的背德之事,也不明白男人之间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又害怕坏了无剑峰的名声,羞愧难当,乱了分寸,想尽办法遮掩真相,却没有发现莫长空也在悄悄隐藏自己的变化之处。

师尊察觉不妥的时候,已经晚了。

莫长空听不懂他说话了。

“他疯了,思维时好时坏,似乎认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经常说莫名其妙的话,或者曲解我的意思,无法正常沟通,”师尊肯定道,“我查过妖鹀内丹的功效,远到不了这个地步。长空是心思简单的人……他想不出这种复杂的圈套,从设下陷阱,再到事情揭破,叛出师门,炎山之乱,每一步都像有人在背后牵着他走。而且……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底是谁教会他的?”

他趁莫长空稍微清醒的时候,试探过这件事。

莫长空却回答:“师尊,是你教的。明明是你说心里喜欢……让我好好满足你。”

他的认知出了严重的问题。

可是,纵使是幻觉幻听,也要懂得这件事,才能构造出虚幻的场景。莫长空的外表看着危险,其实是不进花楼,不碰花酒的冷漠性格,他从来不看这类画卷和话本,就算出现欲念,火山爆发,也应该是像第一次那样,接近兽类的本能行为。可是,他的床笫技术却突飞猛进,玩的刺激花样,说的各种荤话,无师自通,就像花楼里的老手,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

这里面有古怪。

师尊遭遇完这些事,事后回想,感觉不对,他忍着羞耻,尝试辩解,却被当成自甘下贱,脑袋被孽徒睡出问题,被控制了,他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还遭到仇家的嘲笑。

他告诉大家莫长空疯了,可是,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求情才是疯了,朋友都让他闭嘴,不要自毁名声,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炎山之罪,罪证确凿。

天道判决,必须执行。

“我不能确定这件事的真相,也没有时间去寻找答案了。锦年……对不起,我不能让长空被毁掉,也不能放弃,”师尊向贺锦年发出最后的请求,“万年牢狱,锁妖镇压,强行断开欲念的根源,可让他恢复部分理智。待长空出狱后,请你帮帮他……”

他决定毁了自己,换莫长空的未来。

贺锦年问:“为什么?”

师尊说:“因为他是长空啊……”

贺锦年不明白。

师尊思考了许久,解释:“剑没有正邪,可以是杀人如麻的魔器,也可以是镇守山河的神兵。剑化出灵,是亿万里无一的奇妙际遇,我是剑修……你知道我看见长空的激动心情吗?”

“他耀眼夺目,就算脏兮兮地站在我眼前,也是世上最完美的生灵,是我遇见的奇妙神话,我愿倾尽所有,护他,爱他,洗尽污秽,磨砺成锋,助他踏上青云。”

“长空不该变成这个模样。”

“他不是这样的剑……”

“锦年,帮帮他……”

“他应是一柄镇守山河的神兵。”

“……”

贺锦年情绪内敛,并不擅长说故事,可是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依旧起了波澜。他入了剑道,拥有月辉剑后,懂得剑心,回忆起过去很多事情,调查了很多事情,越发理解师尊的话。

莫长空出身血池,沾染太多的邪气,他懵懂无知,出现在人类面前的时候,便被当成了吃人的怪物,遭到憎恨、厌恶、排斥、甚至是攻击……

他的处境连乞丐都不如,从未得到任何的施舍和善意,只有人人喊打的嫌弃。

剑遇恶则恶,遇攻击则攻击,他排斥世界,不懂怎样正常和人相处,浑身长满尖锐的刺,警惕着所有的一切,但凡遇到伤害和危险,便会百倍千倍地还击,孤僻怪异,凶狠暴戾,越发证明世人对他的评价。

师尊用尽温柔,一根根地抚平他的刺,引导他适应这个世界,褪去戾气,显出本心,学会欢笑和快乐。

本来,应该是成功了的……

剑在润物无声的教导里,一点点改变,学会感情,又因感情落入陷阱,被掌控操纵,化成了一柄杀人的魔器。

师亡,剑毁……

“师尊说得对,大师兄,你的本性并不坏,”贺锦年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虽然你总说讨厌我和阿绥,凶巴巴的,可是,你依旧为我设计了适合凡人的修行阵法,替我整理剑谱,矫正剑招,你出门时会留意阿绥的行踪,把走丢的他找回来……”

莫长空下意识否认:“没有,是师尊逼我做的。”

师尊总是讲团结友爱,让他学习照顾师弟,他怕锦年太废物,丢无剑峰的人,也怕阿绥出事,师尊会难过,才勉为其难帮忙的。

“大师兄,你最绝望的时候,曾求救过的,只是我们没有在意……”贺锦年愧疚地低下了头,“你是绝世的天才,先天剑心,学什么都轻而易举,我却是个没天赋的废物,拼命地练,怎么也学不会师尊的剑谱,所以,我嫉妒你,讨厌你。所以,你想述说困境的时候,我很不耐烦,没认真听,也没有察觉你情绪的不对劲……”

莫长空的表达能力不太好,再加上难以启齿,说得磕磕绊绊,他以为是别人的事情,连听都没有听完,随口回答:“这种垃圾应该去死。”

这也许是压倒大师兄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求救,沉沦地狱,直至疯狂。

莫长空再次否认:“我没有。”

他知道错了,该去死的,可是舍不得师尊,他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没办法离开师尊,也不知道未来怎么办。

贺锦年轻声道:“你没有错,你只是病了。”

莫长空迷惘地看着他。

“对不起,是我们发现得太晚了,阿绥传回的玉简里,证明了师尊的判断是对的,”贺锦年伸出手,拉住落入深渊里挣扎的兄长,紧紧抱入怀里,这是迟到了上万年的拥抱,是埋藏在心里上万年的歉意,“你患了很重的病,别害怕,别恐惧,不要一个人承受痛苦,让我们帮你,好吗?”

这是最顽固,最执著的心意。

莫长空不太适应被这样的感情对待,他站在原地,尝试伸出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了师尊教导过的词语:

“谢谢。”

北斗悬挂天边,指明道路,每颗星星都很明亮,远处是城市里的灯火,风虽然寒冷,里面有青松和白梅的芬香,冲散了缠绕在鼻腔里的炼狱腐臭味。

他感觉到活着的气息。

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

……

一剑门的会议室里。

贺锦年早已遣开所有人,把调查到的事情述说给师尊听。莫长空的理智还不能被刺激,他对过去太过悔恨,已成魔障,暂时还不能面对自己的感情和罪行,会重新触发心魔,陷入新的崩溃。

这对查明真相没什么好处。

□□最好在拆除后再引爆。

贺锦年清楚师尊的心意,比起当年的难堪事,更不会愿意让大师兄发病,所以他暂时把背德的事情含糊处理成以下犯上,重伤师尊,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把重点放在大师兄患有心魔和炎山之祸上。

莫长空招供的时候,有求死之意,不管给他什么罪名,都直接承认,其实中间还是有不少异常,他的心魔发作得太快,太猛,不符合循序渐进的常态,而且有不合逻辑的怪异幻象,就好像□□控了一样。

陆云真迟疑问:“长空有心魔,会发疯?”

“师尊别怕,疯子有疯子的解决办法,”莫长空扯下腕间的锁链,安慰道,“这条锁链在伴随我万年,能压制我的力量,我把它炼制成法器,并非为了做武器使用,而是在疯狂的时候,控制住自己的理智。”

他不能确认自己什么时候会失控,可是,若是他出现伤害师尊的想法或者行为时,这条锁链会示警,示警无效则加重力度,绞碎他的骨头,钻入血肉,彻底束缚控制身体。

这也是贺锦年同意他留下的理由。

莫长空认真告诫:“师尊,若是你哪天看到这条锁链自己行动,困住了我,就代表心魔发作,会伤人。你不要犹豫,转头就跑,越远越好,千万别回来。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恢复后会通知阿绥。”

陆云真见他很紧张,便答应了。

“炎山发生的事情,我的记忆也不太清晰,”莫长空拼命地回忆,“好像有人告诉我,那里有件宝物,能实现所有的愿望,可以逆转时光,回到最初……”

这是他的后悔药。

他在强烈的渴望下,失去理智,拼了命地去找虚假的东西,强大的力量几乎拆了整座山峰……结果,沉寂的炎山爆发了,熔浆毁了九座城池。

莫长空喃喃道:“我不知道炎山里面有熔浆,把山脉斩断了,这是我的错。”

师尊教过,做错事就要承认。

虽然不是故意犯的错,但是造成了极严重的后果。所以,他没有推诿自己的罪行。

贺锦年问:“那个叫明瑾的所谓朋友呢?”

莫长空回忆:“我斩断山脉时,他想阻止,被我打入熔浆中。”

贺锦年道:“我会调查此事。”

幕后真凶的手段隐秘,抓住心灵薄弱处,唆使犯罪,没有留下证据,刑罚已经判下,想要翻案,难如登天。

大家都有些沉默。

“哈哈哈哈哈——”

陆云真忽然笑了起来,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别难过,事情都过去了,无剑峰所有人都还在。而且,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两个弟子都有些不解。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深仇大恨,凶手想彻底毁掉的是长空,并不是我,所以我的替罪打乱了他的计划,”陆云真解释道,“长空没有死,心魔里可能留有蛛丝马迹,他在炼狱里被锁妖链控制,重重看管,凶手没有机会,如今出狱了,我认为凶手还活着的话,会再次出手。”

那么大的罪名,不灭口怎么安心?

莫长空出狱后哪里都没去,直接跑到了师尊身边,两人都是阎罗殿挂过号,殿主死死盯着的存在,不好动手脚,而且凶手也没有靠武力打败莫长空的能力,多半是暗戳戳地玩老一套。

“咱们现在师门齐心,要战力有战力,要人脉有人脉,要脑子有脑子,要魅力有魅力,再不济还能上天下地求救,怼不死那乌龟王八蛋!”

陆云真愤愤然,拍案而起:

“削他!居然敢欺负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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