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双手靠着后背,一脸赞叹。
“当时只觉得写得既凄美又忧伤。
尤其张大人听后,涕泣如雨,便知道一定是首感人至深的词。
因而我听苗师兄来来回回念了三遍,虽然还不太懂其中的意思,却把它全部记下来了。
镇长大人,不知道你听过这首词吗?”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尽管第一句已经听了一次,江宁这一次开口,还是震惊了徐永盛。
甚至觉得,全身都有一种被电击战栗的感觉。
好缠绵的一首词。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虽然并不是十分确定其中的意思,可是徐永盛已经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天空和江湖。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不知不觉,徐永盛的思绪便被江宁念的词代入一个空旷,幽怨的异度时空。
仿佛有一种压抑的感情,如块垒堵在胸口,不吐不快。
等江宁诵完,徐永盛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却又感觉意犹未尽。
徐永盛的眼神动容了。
“这便是苗大人死之前念的最后一首词?
老夫的确没听过。
想不到苗大人竟然是世间第一深情人。
不过我虽然能听懂其中的意韵,却不知道这首词的背景,你能不能给我说一说?”
说完,徐永盛朝着江宁鞠了一躬,态度第一次这么谦恭。
“我也不知道什么背景,不过当时张大人也问了和您一样的问题。
苗大人说,这首词的背景是:
两只双宿双栖的大雁,其中一只被猎户网住后被杀。
另一只已逃走的大雁见状,居然又折了回来,哀鸣一声后,一头撞地而死。
苗大人感念大雁间的深情,因而花钱从猎户手中,将它们买下来。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这竟然是两只公大雁。
他回想自己,更加觉得其中缘份不浅,因而为大雁埋丘做坟。
希望这种精神与世长存,流传千古。
苗大人说完,张大人当时就哭了。
当时就说他同意苗大人的决定,随即在他背后捅了一刀,送他上路。”
徐永盛眉毛一抖:“真……他娘的,狠啊。”
正说着,义庄不远处,一个人影迅速靠近。
原来是西口镇的徐应详。
他人还没靠近,江宁已然觉得不对。
煞尸居然也不攻击徐应祥?
这是怎么回事?
而徐永盛因为修为高强。
他有一百万种办法,让低级煞尸认不出他。
可是凭什么,徐应祥也不受影响?
要么,他也有很高的修为;要么,他会操控煞尸的手段。
一个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镇,居然有个可能是星神五品的高手?
而镇里的人,居然会控制煞尸?
回想自己进村的时候,那些村民嫌弃的眼神。
难不成,这整个村都是伪装的?
很快,他想到了二楼阁楼中的红棺新娘。
当时,他顺嘴提了一句,徐永盛马上杀机大起。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红棺中的新娘,是西口镇的禁忌,至少是徐永盛和徐应祥的禁忌。
而此时,徐应祥当着江宁的面,不被煞尸攻击,他居然全无掩饰。
对方摆明了想杀他啊,所以才无所顾忌。
而且,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做了这个决定。
突然之间,江宁浑身的冷汗直冒。
【妈的,老子不会交代在这里吧?
天妒英才啊!
要让我死了一次又一次。
麻蛋!】
再不想办法,真要被这两个家伙灭口了。
果然,徐应祥看到江宁还活着,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然后他转了个身,面向徐永盛,背对江宁,右手做了个向下斩杀的姿势。
意思是,镇长,你怎么还不砍呢?
【糟糕了,他们准备动手了。
必须赶在他们动手前,说一些有用的信息。
至少,让他们不好意思马上翻脸。】
江宁的头脑快速运转起来。
他一边装作毫无所觉,一边在脑中和张青联系。
在得到一个有用的信息后。
江宁随口说了一句。
“镇长大人,不知道您对地煞异动,有何看法?”
“你说什么?”,徐永盛脸色一凛,一手就扼住江宁的脖子。
“你怎么知道地煞异变的?”
强烈的杀气,直接逼入江宁的骨髓,令他全身一僵。
【不好,徐永盛这老小子,真的打算痛下杀手了。
这么说,地煞异变,还和徐永盛有关?】
“镇…长,你…手下…留情。”
“快说,你怎么知道的?”,徐永盛的眼神无比凶厉。
“镇…长,我…快要窒…息了。
你…放了我,我才…好说。”
徐永盛随手把江宁往地下一抛,语气蛮横。
“好,我等着你给我说清楚。
若是一个说不好,哼哼!”
江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几秒钟后,还心有余悸。
“镇长大人,为何你对我这么凶?”
“别扯东扯西,我就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于是,江宁把苗柯用传音石,和镇恶司县司徐柏杨通话的事说了一遍。
他装作不解。
“徐大人,为何你如此激动?”
“咳。”,徐永盛干咳了一声。
朝着京都的方向,抱拳拱了拱手。
“实不相瞒,我刚刚才接到这个通知。
本以为这件事,西口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而你一直呆在义庄,本不应该知道的。
是以我听到你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你和地煞变化有关。
手段过激了些,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江宁松了一口气:“无妨,无妨,煞尸灾变当前,越小心,越说明徐镇长心系国家,江宁也是心系国家的人,自然是衷心支持。”
【呼!我果然没猜错。
根据当特工时掌握的心理学可知。
一个人被揭穿底线秘密时,第一反应要么是杀人灭口,要么是加以掩饰。
幸运的是,徐永盛选择了后者。
而加以掩饰,本能会开始妥协。
这次算是逃过了一个小劫,接下来还要小心应付。】
徐永盛撇开江宁,走到苗柯身边,从他的储物袋中,找出了一颗土黄色的,表面微微有些不平的椭圆形石头。
而后,他打开传音石,一点一点聆听其中的内容。
江宁看到他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思。
便猜到他一定是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徐永盛手里拿捏传音石,放在手中掂了掂。
“这传音事价值不菲。
没想到,苗大人一个普通送葬使,居然也用得起它。
真是阔气啊。”
语气中七分感叹,三分讽刺。
江宁则装作傻乎乎的,什么都听不懂。
“我们镇恶司财大气粗,嘿嘿嘿。
镇长大人,你不用羡慕。”
“嗬!好赖都分不清。”,徐永堔鄙夷地望了江宁一眼。
“行了,永堔,你先下去。”
“镇长,他……”。
徐永堔还要说什么,徐永盛已经挥了挥手。
“是,镇长。”
徐永盛的八卦之魂还在,他转向江宁。
“你继续说下去。
那张大人既然如此认同苗大人词中所说的深情,为何不效仿大雁的行径,一同赴死?”
与此同时,江宁感觉到徐永盛的杀气,又恢复到了不久前的状态。
“唉!”,说到这里,江宁又是一声感叹。
“苗大人临时之前,眼看就活不下去了。
硬是生生憋住了最后一口气。
对张大人说道。
我念这首词,不是想让你跟我共赴黄泉。
相反,这一刻我悟了。
这一生是我害了你。
不该惹你生气,更不该惹你。
这一刻,我想通了。
想让你,从此离苦得乐,做个正常的男人。
忘记我吧,张青。
从此做个快乐的男人。
就当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替我好好活下去。
用你的眼睛,代替我的眼睛,好好的看一看这世界。
这一刻,我才知道,……”
江宁又停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他就死了。”
徐永盛一呆,总觉得这个结局有些草率。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舒展了的一口气,顿时又堵上了。
“他娘的这苗柯,人都死了,一句话都不肯说完。
活该他死。
对了,这当真是苗大人所做的词?
总觉得不像他写的。”
“大人可曾在其它地方,听过这首词?”
“不曾。”
“那不就是了。
以徐大人浩如渊海的大智慧,以及浩淼广博的学问。
连你都没听过,难不成还有人替他写下这么深情的词吗?”
“不是我看不起他,总觉得,这不像他一个普通送葬使写得出的风格。”
说罢,徐永盛把怀疑的目光看向江宁。
“不会是你假托苗大人的名义吧?”
江宁心中一惊,麻蛋,这徐永盛怎么感觉这么灵敏?
“大人,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情深则慧,这句话。”
“情深则慧?”,徐永盛又诧异地看了江宁一眼。
“没错,那些文人骚客,都是因为深情而骚情。
因骚情而生大智慧。”
徐永盛眼中的怀疑又盛。
“还有这种说法?”
江宁连忙补充了一句。
“我原来也不懂,这是我当送葬人的时候。
遇到的一个道士告诉我的。
有一次煞尸起煞,眼见我性命不保,危急时刻,道人挺身而出。
我十分感激,他还和我说了一番话。
我见他不仅仙风道骨,还十分厉害。
他说的话,我就记下来了。”
“哦,原来如此。”,徐永盛话语中还有些不信,但对江宁的杀气,不知不觉又弱了两分。
众所周知,和尚、道士、小孩、乞丐、尼姑,常常是不世出的高人。
被江宁撞上了,整件事才说得过去。
不然凭他,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想到这里,徐永盛顿时相信了大半。
江宁连忙对着徐永盛抱了抱拳。
“大人,我的智慧和你相比如何?”
“米粒之珠与皓月的区别,不堪一提。”
“大人,你这么聪明,我骗得了你吗?”
徐永盛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
你这么诚实,是万万不会骗人的。”
说完,徐永盛又把江宁诵的这首词,来来回回念了三遍。
念着念着,他顿时有些气愤,甚至捶胸顿足。
“天呐,这么一首好词。
为什么不是老夫所做?
其中每一个字都造化天工,曲尽缠绵。
它居然是一对玻璃所做?
老夫意气难平。
意气难平呐!”
顿时,临在江宁身上的杀气,直接去了大半。
这一微妙的变化,再次引起了江宁的注意。
【咦?奇怪
为何我现在,对身边的杀意,感觉这么敏锐?
是了,定是我身上的煞气作怪。
杀气它转生为死,是要置人于死地的。
而煞气本身就代表死亡。
两种同类的属性,才让我的感知这么敏锐。】
想通了这一点,江宁决定,必须把徐永盛的杀意,彻底磨灭。
之前是转移焦点,现在则应该给他适度的威胁,让他有所顾忌,但又察觉不出来这是威胁。
江宁又朝着徐永盛拱了拱手。
“镇长大人,此时事关苗大人和张大人的名节,希望您能保守秘密。”
“我和苗大人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替他保守秘密?
而且,他居然对我有非分之想。
老夫,老夫再英武不凡,也不会原谅他。
何况,这样的一首好词,只有你这个不通文墨的蠢小子听到,未免太可惜了。
老夫想将它发扬光大,流传后世。”
“万万不可啊,镇长大人。
还请镇长救我一命。”
这句话说得徐永盛登时一愣,杀气又灭了两分。
“为何我要将它流传后世,你不许,还要我救你的命?”
江宁咬了咬牙。
“此时此刻,我也不敢瞒镇长大人。
实不相瞒,当时苗大人被张大人所杀,张大人虽然被劝了,但没完全劝住。
是我使出七烂不寸之舌,使出八十一牛十八虎之吃奶的力气,才终于把张大人劝下来了。”
徐永盛呵呵一笑。
“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是三寸不烂之舌。”
“蛇有七寸?不应该是七烂不寸之舌吗?
好吧,大人智慧如海,一定是对的。
当时我使出三烂不寸之舌,本意不是为了救张大人,本意是为了救我自己。”
徐永盛奇道:“人又不是你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宁苦笑:“镇长大人,我被煞尸围攻,两个送葬使大人都殒命,而我一个普通送葬人,却活了下来。
你说镇恶司知道了,他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当然是到事发现场调查情况。”
江宁一拍大腿:“没错,正是来西口镇调查情况,保不齐来个大人物,把这里挖地三尺。”
听到这里,徐永盛身体一僵。
江宁心头暗道好笑,我猜的没错,你怕有人来调查,你总算知道怕了。
表面上,他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他们查不出来的话,为了保镇恶司的脸面,必须找个人当替罪羊,这个人肯定是我。
若他们查出来,那更不得了了。
镇恶司中居然有一对玻璃,这样的大丑闻,说不定还会惊动朝廷。
更是需要一个背锅的人。
不用说,肯定也是我。
左右,我都是个死,所以张大人决不能死。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