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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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板大概看我们仨人奇形怪状——毕竟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外加一个满脸通红的小道士——并不乐意搭理我们,上来就问,几位客观,叫多大的席面啊?

我想,既然要让傅老二快乐,席面总归是要大些的,便道:“有多大来多大。”那老板闪着腰身走过来,浑身的脂粉气,道:“哟,小姑娘,口气倒是很大。只是不知道这——”她拍了拍手,“这个东西,有没有啊?”

哦,是问银子。糟了,出门仓促,沈家的账也还没结,忘记拿钱了。我硬着头皮把身上翻了个遍,浑身上下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成懿只顾着东瞧西望,也不帮忙,弄得我很是窘迫。忽摸出来一颗珠子——是地佛果!这地佛果品相一流,应该能糊弄住这人。我将地佛果摆上桌,道:“你看小爷我像是没钱的吗?告诉你,这是定海珠,比那夜明珠还值钱百倍,这种珠子,我家随随便便几百颗。别说席面了,买了你这楼都成!”

成懿忍笑看着我,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懒得理他。

那老板走过来盯着地佛果是瞧了又瞧,忽然就变了嘴脸,吩咐下人给安排酒席和姑娘,要我们上座。

我将傅老二安顿在主位,不一会儿那朗月楼的姑娘们就都上来了,一个个的腰身柔软,嗓音甘甜,乍一看,我还以为进了蛇窝了。她们一个个地攀附到傅老二身上,一口一个“俊郎”叫着,极为热情地喂他喝酒吃菜。

有吃的,成懿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女人他倒是不需要,自己歪在一旁,吃得个肚儿圆。本来我也是要海吃一顿的,这么多日来,给傅老二压制着,我好久没吃过一顿好的了。可我还得看着傅老二,为防他有变伤人,是以吃得并不是很尽兴。

可是这酒席都将尽了,傅老二也没见起色,仍旧浑噩。我拉过那老板来,道:“你这就没有什么能让男人快乐的法子?”

那老板听了捂嘴一阵媚笑,“哎哟小姑娘,瞧你小小年纪,真是什么都懂啊——这朗月楼,可不就是让男人快乐的地方么?”说着招呼人过来,“快啊,扶这位公子上楼,宽衣沐浴伺候着——”

宽衣沐浴?这待遇属实好。成懿一听可以沐浴,高兴了,也要去。于是只好他去沐浴,我跟着傅老二。

那几个姑娘轻车熟路就给傅老二扒光了,塞进了浴桶里。边给他擦洗边问我:“小姑娘,这后头的事,可不方便你在这儿看着。咱们不害羞,你这个小哥哥也是会害羞的。你瞧他这脸红得——”

这……我也知道不方便,我也不想看傅老二洗澡啊。可是我要走了,他万一发狂,你们一个个的都得成肉酱。我只好拉过来一张屏风,在后面坐了,道:“这样总行吧?我不看,你们该让他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

那几个姑娘又是一阵媚笑。

我闭目养神,心想这回傅老二总该快乐了吧。可还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忽听见里头几声尖叫,接着那几个姑娘就冲了出来,我逮着一个问,惊惊慌慌地说里头那人疯了。

糟了!看来是还不够快乐。那三尸神还不满足。我冲进去,傅老二已经穿戴整齐,持着杨柳剑,怒目相视。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起咒唤起他师叔下的阵,困住他,谁知还未近身,他忽的一个跃身过来,揽住了我,给我箍得透不过气来。我还来不及反抗,人就被他压在了床上。

他呼吸极重,仍旧红着一双眼睛、红着一张脸,胸口的起伏压在我的胸口上,搞得我也呼吸不过来了。还好他的杨柳剑早已扔在了一旁,如若不然,我就给他砍成肉酱了。这么近看他,这还是第一次,一张脸变得好大。那右边烧坏的眉毛已经长好了,若说他和傅小六有什么不同,这眉毛确实有点儿,小六的眉毛更细更翘,他的更粗实更厉。他鼻子也很挺,鼻尖儿一点一点地靠近我,搞得我都要成斗鸡眼了。

眼看我就要给他压死了,成懿忽然闯了进来,嚷嚷着跑进来:“傅老二,你别这么激动!你这样搞得我很不舒服!哎——?你俩这是?哎——?”

“救、我、啊、”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成懿跟个呆鹅似的站在原地。

若不是傅老二的师叔及时出现,我真是就要英年早逝了。那师叔冲进来,干净利落地点了傅老二的几个大穴,然后起阵捆住了他。我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猛咳了几口。

还未定神,就遭那老头子劈头盖脸一顿骂:“龟孙!谁让你们这么胡闹的?!”

成懿立刻几个小碎步跑到我身边来,指了指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解释:“秦艽说,只要从了三尸所愿,傅老二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就能驱三尸出体了……我们以为他的三尸所求为色,所以就带他来……快乐快乐……”

“快闭嘴吧你!”老头儿气得浑身发颤,“秦艽的话也能信?!你猪脑子吗?!若令三尸占上风,这人就废了!何况修道讲求宁心静气,你带他来这种烟花之地,你这是要破他的道法啊!”

有……有这么严重吗……我一时辩驳不上来。

那师叔气呼呼地带着傅老二走了。

我和成懿走后门尿遁,逃回了沈家。

到沈家时,傅老二已经被他师叔泡进了药桶里,正闭目修身,看上去气色正常多了。我松了口气,和成懿回到了那个镇着秦艽的房间。

成懿气不过,跟秦艽吵了一宿。那秦艽也是极为能言善辩,俩人真是棋逢对手。

我一夜难眠,忽想起一桩事来,趁他们吵架,溜到一僻静处,将小郎君从净气瓶里放了出来,那桃花姬也是甚为不安分,极想出来,我索性将他二人连同任纷纷都给放了出来,透透气。

我给小郎君说了惠娘的事,他极悲伤,蹲在地上哭个不停。任纷纷站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仰头观月。待在净气瓶这些时日,他们想必也很熟悉了。待小郎君哭完,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他摇摇头。

任纷纷道:“他与我一样,没了本体,只是一抹流浪的魂灵,能有什么打算呢。”说着极哀伤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没甚主意。蹲在原地发愁。

忽然草丛里窜出一个身形来,不高,我定睛一瞧,是那沈小公子。我纳闷了,夜深露重,这小孩儿不睡觉,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小公子擦着睡眼,走到我身边来,道:“观花姐姐,你这里香气好重,有甜香,还有苦香……我嘴里味道怪怪的,苦得我都睡不着了……”

又在说什么胡话?我抓过他来,给他把衣服穿好:“哪里有什么香气,你是睡迷糊了吧。”

谁知他睁大了眼,忽又叫道:“呀,这个姐姐真好看——”我背后一凉,除了我,哪里来的姐姐。小郎君和任纷纷也不是姐姐啊。况且,他又看不见这俩货。

任纷纷满脸狐疑地和我对视了一眼,指着桃花姬那团绯色道:“莫非是说小桃花?”那桃花姬似是高兴,绯色更浓,绕过来沈小公子旁。我将它驱开,这人精殊途的,你碰了他他要是得了病症,我又得救。桃花姬不高兴了,赌气回了净气瓶。

沈小公子忽又道:“这两个小哥哥也是极好看的。”

我彻底懵了。任纷纷也懵了。我抓住这小公子,指着任纷纷和小郎君道:“你能看见它们?!”

沈小公子点点头:“刚刚的小姐姐是甜的,现在的小哥哥是苦的。”

什么甜的苦的?我越发懵了。任纷纷忽道:“这小公子,莫非是联觉人?”

“联觉人?”我道,“什么联觉人?”

任纷纷道:“联觉人极易通感,与旁人的五识不同,人看到的,他未必看到,他看到的,人未必看到。人用眼睛看世界,他或许用听,用嗅,都不一定。所以这小公子未必如你一般,能看到现行阵中的我们,而是通过嗅觉,感知到了我们,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印象。这于他而言,就跟’看到’是一样的了。”

我颇为诧异:“还有这种人……?”

任纷纷点点头:“此种异能人属实不多,百年能出一两个吧。”

难怪初见这孩子时,就觉得他与众不同,能察觉出秦艽的鬼气,向我示警。初初还以为是孩童过阴,没想到竟是个什么联觉人。不禁有些羡慕,这体质,要拿来学观花之道,那可是占尽便宜了。譬如鬼怪,光靠嗅就能知道来路辨个大概,还要什么懒玉,什么萨满泪,还耗什么阳寿通阴阳眼啊。

我仔仔细细打量了打量这小孩儿——不知他可愿意拜我为师啊。

话未出口,就听见院里头喊:子昂、沈子昂!八成是这沈小公子的娘找来了。我只好交代他今晚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对外人说,放他去睡觉。这沈子昂沈小公子似乎也挺听我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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