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未再村中逗留，先行回了瀚博堂休养整装，莱杨村向外四散的尸气毒腐掉周围草木生物，在沧陵城内闹出一阵动静，为即将开始的灯会又增添几分喧闹。
云乂误中一目五的尸视，看到了大脑中从未见过的场面：
天空被巨大的力量撕裂成数数块，泼上浓烈刺眼的颜色；熊熊烈火烧灼着大地，无数身影在空中、地上、水里相互厮杀，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双方的血液浸透满各个空间，仿佛一个巨大的泥沼，牢牢困住六界的生灵，让他们于内彼此相搏。
似曾相识的场景，是千年前五方截杀战的场面，在纷烁闪过的混乱景象中，有莱杨村消亡的一目五，有化为虎身身躯涨成山丘对邪祟狂吼的白朔，还有许许多多熟识的面孔，愤怒情绪充满每个人脸。被几方围攻最多的一处，是一条生有双翼、身长如山脉的黑金鳞应龙，卷动狂雷撕裂围歼的攻击者。
那是砊虺化身的真正模样。
云乂飘浮在半空，看着眼前的震惊景象，一滴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她全都想起来了。那个封印在内心最深处、想要冲破记起的内容，那才是她真正要做的事情，也是她存于世的目的。
平静睁开眼，转头看身旁，尹长风正坐在屋内的桌子旁喝茶，在自己昏迷时一直守在屋里。看到女孩坐起来，对方关心问一句：“有哪里不舒服？”
云乂却毫不理会，跳下床直径开门出去，临走前撂下句：“别跟过来。”
尹长风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颇是疑惑，同时也升出几分思索，不过依旧照人所言没跟过去。
出门转到旁侧房屋门前，女孩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去见里面坐着的一个人，一个占据他人身体休养、傲视世间的人。
“醒了。”屋中青金眼瞳的应龙难得一句关心。
云乂盯着对方的眼睛，平静说道：“是你在暗中趁我们交战之际打碎一目五的致死处，抽出它的元神吞噬掉，才让它失了战斗力，好一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原来你没昏过去。”砊虺几分笑着说道。
“昏迷不假，只不过中途又清醒几分。”云乂垂眼问道，“它不是曾经同你站在一方？”
“那又怎样？”砊虺呷了一口茶悠哉看着女孩，吸收掉一目五的元神，自身缺失的力量得到不小补充。
云乂没有立即回答，沉静半晌叹口气，坐在砊虺对面也给自己倒杯茶，喝光沉了几分，抬眼直视问道：“为什么要挑起五方截杀战？”
她在记忆中看到的反方领头者，正是砊虺。
应龙没有道出理由，而是反问道：“为何在巽风郡揭开吾的封印？”
云乂的神情怔了一下，眼底生出警惕看着面前悠哉的砊虺——原来他早就知道是谁暗中破坏了封印，只是一直不说，等着看人其后的反应。
“放心，他听不见。”砊虺指指身体，示意已经被阻断的冷穆言本人意识，几分戏谑说道，“不过你揭开吾的封印，却害死了他父亲。”
云乂眯眼紧盯对方双眸，片晌后说道：“不对。我揭开封印不假，不过杀死在场五名异师的真正凶手，是你。”
“哦？”砊虺挑眉一声，等着听下文。
云乂挑明道：“封印形成的爆炸确实可以致死，不过他们都是修为不低的人，我耍的花招只是拦住他们一时，轻松便能突破，可他们在爆炸时并没逃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当时无法施展法术脱身，是你急于寻找相适应的容器潜入他们体内，导致他们灵力紊乱死在现场。”
砊虺眼中闪出几分光芒，说道：“吾只想明白一事，无须在意无关者死活。”
“我可以帮你。”话音刚吐出，云乂紧接在砊虺话后说道，“我知道你想找什么，因为我也是一样，三年前在巽风郡揭开你的封印是因为……”
微风吹过，两只肥啾并排在枝头相互梳理羽毛，享受温暖阳光。
白朔趴在沧陵街道旁一间房屋的房脊上，边晒太阳边打着呵欠，云乂去了莱杨村，乐天又不在瀚博堂，他一个人现在无聊的很，溜到街上俯看人来人往的街景，晃着头半垂着眼随意发呆，忽地瞄到一个角落，心中升起纳闷：那小子怎么躺在地上？
站起向前一跃，落在角落中人旁边，伸出一只爪子戳乐天的脸，道：“喂，醒醒。”
连戳数下，对方仍然紧闭双目躺在地上，白朔纠结几下咂咂嘴，将人翻个面咬住后衣领，蹬地高高飞向空中。
别院，房中，两人对坐。
砊虺脸上显现出一瞬震惊的神色，千年来，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从女孩的口中，他听到了长久以来想要证明的答案——黄龙还活着！那个千年前在众人面前消殒的生灵真的还在！
“呵哈哈哈哈！”应龙握住茶杯的手轻微颤抖，内心抑制不住的涌出狂喜，狂笑几声，一改往日悠哉面容，目光狰狞的盯着女孩道，“黄龙早就在吾等面前天逝，吾会信你的话？”
“你自己清楚。”云乂注视对方癫狂笑容冷静说道，面前的青金眼瞳中闪烁的没有杀意和愤怒，却是一种喜悦，一种等待千年释放的欢愉。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太久，不管是真是假，他一直认为黄龙未逝。
黄龙同他一样为先天而生之物，居神位，天地稳固初分六界之时，其与部下统领千万妖灵，司掌妖界命为“元洲”，同其他五界和平来往，更得人间香火供奉，世人礼拜。当初便是黄龙在北冥深渊找到麻木空寂的砊虺，邀请一同共事，治理妖界、平定混沌，砊虺也十分享受那段时光，在数以万计的黑暗岁月中，第一次有人在北冥深邃幽暗的谷底投下耀眼光芒，照进沉睡的内心，在他漫长寂寥的岁月中赋予真正活着的意义。
然万物生来有终，纵使是天地而生的黄龙也不例外，在众灵面前归散天地，元神隐去。
但砊虺始终抱有猜疑，众人并不确定黄龙的元神也消散殆尽，若在元神散尽之前重塑身躯，便有再回世间的可能，砊虺抱着这一丝侥幸寻了许久，却仍了无音讯，又只身回到北冥，再之后与其他凶邪挑起五方截杀战，焚灵涂炭动荡六界，引来各路联合讨伐。
他，只想再见黄龙一面。
现今有人对他说，黄龙未死。
云乂喝口水接着道：“当年他的部下中，你是最了解他的一位，因此在感知到他隐约气息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我需要知道五方截杀战的详情，也需要你帮我找到他。”
砊虺挑眉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他的气息？”
云乂摇摇头说道：“不可明说，总之我没骗你。”
砊虺不屑轻哼一声：“你识得那只猫，想必也认识他们，帮手之多不缺吾。”
云乂一口否定道：“不，缺你不行。”
砊虺收敛起狂喜面容，恢复之前的轻笑评价：“贪婪。”
“你又何尝不是？”云乂同样相讥道，“看遍世间沧桑的上古应龙如今像人类一样放不下执念，怎能说不贪？如果你现在缺少一个推动前行的人，那么我来当！我来给你一个行动的理由！便是达成我的愿望找到黄龙！”说罢面容不改直视对方眼瞳，伸出手等待他的回答。
砊虺脸上出现第二次惊诧的表情，此刻女孩眼中闪动的坚定又强横的光芒，像极了那位，当年闯入北冥的他也是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模样，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伸出手静等回答。
恍然间，砊虺仿佛又看见黄龙站在自己面前。
静看片晌，噗嗤一声，砊虺开口大笑，握住云乂等在半空的小手，道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