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因为六皇子赵尧的突然到来而显得有些古怪。
男人身穿墨兰常服, 姿容俊逸，眉眼阴冷，苟言笑。负手于后, 站在那里, 像一条栖息于阴暗处, 伺机行动的蛇。
梁定安作为主人, 端着酒盏，慢条斯理的朝赵尧走过去。
“殿下安好。”
赵尧微微颔首, 目光在场上逡巡一遍, 然后不兴趣的收回来。
梁定安中警惕, 面上含笑，“殿下怎么想着今日过来了？”
“路过。”赵尧话罢，一甩宽袖, “我走了。”
梁定安：……
赵尧说来就来, 说走就走, 等赵善和扶苏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赵善一脸疑『惑』的问梁定安，“来做什么的？”
“说是路过。”
“你是听错了吧？”赵善看着一身酒气的梁定安。
梁定安大着舌头, “就是路过, 你看，这是自己走了吗？”
赵善和扶苏却觉得赵尧此番来的蹊跷，岂是真的能只是路过？
宴毕, 去的路上，陆荨恬难得与陆婉『吟』同坐了一辆马车, 陆婉『吟』知道，陆荨恬定是有事要跟她说，且一定是关于扶苏的。
果然, 陆荨恬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姐姐对扶苏公子有救命之恩？”
如果是实在憋住，按照陆荨恬的『性』子，第一句话绝对不会是这个。起码像先打套软绵绵的太极拳，再与她提到这正事。
陆婉『吟』单手持团扇，靠坐在马车壁上说话。她低垂眼睫，像是睡着了。
陆荨恬咬牙，脸上再掩饰住嫉妒之『色』。
论出身，论才情，论相貌，论年纪，她哪一样不比陆婉『吟』好？凭什么她能被扶苏公子看上，她却不行？
其实若非是陆婉『吟』，换作别家小娘子，陆荨恬还至于如此嫉妒，就因为是陆婉『吟』，所以她嫉妒的几乎发了狂。
她绝对不会让陆婉『吟』好过的，若是陆婉『吟』真嫁给了扶苏，那到时候她要嫁给谁才能压她一头？她只能去嫁皇子了。
皇子。
陆荨恬想到太子，又想到六皇子。
太子已有太子妃，六皇子没有正妻。可六皇子终归是太子，等到太子继位，六皇子自然处境艰难，显然不是良配。
果然，还是扶苏最好，只有最好。
她要怎么人夺过来呢？
陆荨恬盯着陆婉『吟』，思兜转。
“五姐姐，你可知道扶苏公子是有未婚妻的？”
陆婉『吟』原本闭着的眼瞬时睁眼，她转头看陆荨恬。
陆荨恬笑盈盈望着她，显然是知道自己戳中了陆婉『吟』的思，却不想陆婉『吟』看她一眼，又闭上了。
陆荨恬不甘，又说，“姐姐知道扶苏公子的未婚妻是谁吗？”
陆婉『吟』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颗却已然漂浮到半空中。
她知道，陆荨恬一定会说下去，为了让她好过。
未婚妻，未婚妻。
陆荨恬的话『荡』在陆婉『吟』耳边，扰得她一夜未眠。
清晨『露』『色』初显，宝珠便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并笑盈盈的打趣陆婉『吟』道：“今日外头落了好大的雨，奴婢刚一出门就见卫国公府的那位青路大人等在咱们小门处呢。”
“说是扶苏公子让他给小姐您带了一样东西。”
陆婉『吟』伸手接过那牛皮纸包裹的东西，掀开，『露』出一角本子。
本子，本子，本子！
陆婉『吟』惊得手一抖，本子瞬时掉到榻上，『露』出全貌。
是她的本子，扶苏发现了，怪不得，怪不得突然对外宣扬说她对有救命之恩，『逼』得她退无可退，狼狈至此。
陆婉『吟』看着榻上的本子，想起自己在上面写的那些话。
没错，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什么可狡辩的。可人是会变的，从前的她是那样，现在的她又是这样。
密林之后，她确实对他有了好感。
可惜，会信。
扶苏是个自我的人，陆婉『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很手段才让他改变了对她最初的看。可其实，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她是个自私，贪图富贵，企图攀附权贵的女人。
没错，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偏偏要选她呢？
陆婉『吟』攥着手里的本子，歪头闷到被子里，然后又想起陆荨恬说的那句，“扶苏公子是有未婚妻”的人。
的未婚妻是谁？
陆荨恬提到了，是黎庸卫的嫡女，京师第一才女，黎淑华。
陆婉『吟』当然听说过黎淑华的名号，可她没见过她，也认识她。因为像她这样的品阶，根本够到他们那个圈子。
京师第一才女，京师第一才子。
配啊。
天生的一对。
就像是太阳配月亮，高贵的人配高贵的人。
众人都会拍手叫好，祝福喜乐。哪里像她，旁人一听她的名字贴到扶苏身上，就会觉得是她亵渎了，高攀了，配了。
可这事是真是假呢？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陆荨恬自然也明白陆婉『吟』的顾虑，便在那句话后随口又提了一句，“是定远侯府的梁二小姐告诉我的。”
梁含芸，她的说的话大概是能信的吧？可若是扶苏已有未婚妻，又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呢？是了，只是想图个新鲜，纳个妾室，贪图她的美『色』罢了。
京师内的贵公子们，谁纳妾，谁没有几个小女人呢？
可是陆婉『吟』想，她不想成为扶苏的妾，若是要入卫国公府，她就要堂堂正正的进去，变成的妻。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有未婚妻了，那个女子还是她永远都比上的。
陆婉『吟』嘴上说着完了，里却是忍住想瞧瞧这位京师第一才女到底得什么模样。
秋日的第一场诗会，由京师第一才女黎淑华举办，地点是京师内最着名的菊园。
陆婉『吟』穿上了自己最喜爱的绿衣裳，戴上了那对珍珠耳坠子，没上头面，只简单上了一根翠绿『色』的簪子。整个人显得脱俗而沾尘气，可等看到黎淑华后，陆婉『吟』才知道自己失算了，她不该这么穿。
因为整个诗会上，最清丽脱俗的人，是黎淑华。
第一眼看到黎淑华的时候，陆婉『吟』很惊奇，是的，非常惊奇，她以为黎淑华就该是京师第一美人。可其实，她不是。甚至可以说，她的长相并出彩。
可她偏偏却拥有一股极其独特的气质。
像菊花，浅淡，优雅，那是一种扑面而来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觉。
黎淑华虽长得普通，但通身的气派，让陆婉『吟』顿觉自惭形秽。陆婉『吟』是一个会贬低自己的人，甚至于她是高傲的。
可她第一眼看到黎淑华的时候，就立刻被她吸引了。
像蝴蝶被花朵吸引一样，完全移开眼。
黎淑华的身上自带一股像让人亲近的亲近，她坐在那里，身上像散着干净漂亮的月华。微微翘起的眼尾，轻轻勾起的唇，都温柔体贴的可思议。
陆婉『吟』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她。
像菩萨。
很难想象，一个『奸』臣的女儿会是这副模样。
陆婉『吟』还以为，黎淑华会是像梁含芸一样的刁蛮……咳。
“这位就是陆五小姐吧？”
陆婉『吟』本来以为像黎淑华这样的高贵少女是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没曾想，她竟主动与自己搭话。
陆婉『吟』『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并且中却立刻就猜到了原因。
无外乎就是扶苏了。
原来这位京师第一才女，竟真的与扶苏有联系。
那未婚妻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黎小姐。”陆婉『吟』起身行万福礼。
黎淑华起身回礼，脸上笑意不变，“虽是第一次见你，但总是觉得很亲切。”
这句话该由陆婉『吟』来说才对，她真的是第一眼看到黎淑华就觉得万分亲切。
“今日虽是我办的诗社，但大家若有什么好点子，只管说来听听。”
黎淑华语气轻柔，像春日的风拂过面颊，陆婉『吟』注意到，连最刁蛮的梁含芸都安静了下来。
“华姐姐身体好，咱们就作作画，『吟』『吟』诗吧？”有人提议。
“是啊，我觉得错。”
“我也觉得可以。”
众人纷纷附和，黎淑华一一点头，转头吩咐女使，“搬笔墨纸砚来，”然后又跟女郎们道：“今日就作菊花，如何？”
“菊花甚好。”
“是啊，这园子里头有这么菊花呢。”
秋天的日头依旧很晒，黎淑华贴的让女使们女郎看中的菊花搬到亭子里，照着作画。
一众女郎从亭子出发，一路沿着美人靠而坐，面前摆置桌案，前头一盆菊花，正在挥笔研墨。
陆婉『吟』选了一盆绿菊，名唤春水绿波。她私是争强好胜的，并且在看了周围两位女郎的画作后更加自信。
“听说今日扶苏公子一等人都在，咱们画完了若拿过去让们品鉴一番，如何？”有女郎突然提议。
“咱们署名，让他们猜去，独看画作。”
“是呀，是呀，都别写名，也别留记号。”
“这倒是挺好。”黎淑华笑着应了，然后朝陆婉『吟』的纸上轻瞥一眼，赞道：“陆五小姐的画很是传神。”
黎淑华此话一出，陆婉『吟』立刻感觉周围视线朝自己围拢过来。她下意识挺直背脊，“黎小姐谬赞。”
有女使过来将画作收走，众女郎们坐在美人靠上等着。
“一定是华姐姐的画最好了。”
“是啊，每次都是华姐姐拔得头筹。”
众女郎们议论着，黎淑华道：“大家都画的很错。”
“华姐姐你这位京师第一才女就别谦虚了。”梁含芸坐到黎淑华身边，朝陆婉『吟』瞥一眼，“像某些人，还以为自己是根葱呢。”
今日陆婉『吟』穿了绿，被梁含芸一挤兑，真就像跟葱似得杵在那。
若是平日，陆婉『吟』才懒得搭理这位定远侯府的二小姐，可今日黎淑华在，陆婉『吟』中就愿被比了下去。虽然她从一开始就输了，但中的气依旧咽不下去。
“芸儿。”黎淑华语气温柔的唤住她。
梁含芸朝陆婉『吟』冷哼一声。
男郎们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的看着书案上那一排画作。
“我觉得这白菊最好。”
“这春水绿波也很是不错。”
男郎们看了半柱香的时辰，挑了两幅画出来。
分别是白菊和春水绿波。
“就这两幅画，要咱们投票出来，分个高下？”梁定安提议。
众男郎纷纷表示赞同。
们以新鲜采摘下来的菊花为签，一一上前，分别置于两幅画上。
轮到梁定安时，看一眼白菊，然后再看一眼绿菊，最后将手里菊花一掰为二。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
“哎哎哎，小侯爷，你这可是赖皮。”
“谁赖皮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男郎们哪里敢跟这京师第一次胡搅蛮缠人胡搅蛮缠，当即表示你高兴就好，然后将目光投扶苏。
“扶苏公子，你还没投呢。”
“是啊，就差扶苏公子一票了。我方才数了数，这两边可是正好的。”
扶苏的最后一票，成了关键。
男人立在绿菊和白菊间，手中折扇轻转，最后……选了两幅画以外的一幅平平无奇的菊花图。
“扶苏公子，您这可是作弊。”
大家都猜到了，这幅平平无奇的画作定然是扶莲华所画。
扶苏没有说话，目光往绿菊上一瞥，折扇经意略过。
画作被送了去，黎淑华的白菊果然名列第一。
陆婉『吟』知道黎淑华的白菊自己自然比得，过中难免失落。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绿菊与黎淑华是并列第一。
众女郎们恭喜了黎淑华后，看陆婉『吟』的视线却多了几分古怪。有几位女郎干巴巴的祝贺了几句，陆婉『吟』一一笑着应，只扶莲华一脸纯稚道：“婉姐姐跟华姐姐一样厉害。”
一样厉害，在女人堆里，就不能有一样厉害的。
这边女郎们作了菊花，那边男郎们提议他们也来作一幅画，让女郎们评评。
“咱们画美人图，如何？”梁定安这个少正经，最是喜欢做这些事情。
正经的男郎们纷纷摆手，梁定安又道：“画真人，画菊花仙子。看看这些菊花，姿态百千，摇曳动人，你们难道动吗？”
菊园内，菊花开得正盛，几经重『露』，寒枝仍艳。
男郎们动了，便以“菊仙”为题，作画。
梁定安道：“小爷一定是第一！”
众男郎不屑。
倒数第一吧。
已近黄昏，女使们将男郎们的画作拿过来，一一摆置在长案上。
女郎们一眼就被里头那位绿衣菊仙吸引。
画的虽是菊，但中所想却掩盖住。
黎淑华的视线不经意往陆婉『吟』看去，陆婉『吟』盯着画作，怔怔出神。
女郎们纷纷谈论，“这画定然是扶苏公子所作。”
“是啊，只有才能画得出来这么传神的菊仙。”
“画的是绿菊吧，真好看。”
陆婉『吟』看着这位菊花仙子耳坠上的那对珍珠耳坠子，再看她手腕上的那只镯子，下意识抬手弄『乱』发髻，趁机摘下耳坠，然后又以罗袖掩腕。
陆婉『吟』如擂鼓，面若朝霞。
就算是陆婉『吟』，也没经历过这样的……明目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