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忠烈坊

夜色降临。

长安西城白虎大街一带异常冷清。

原本长安城内的宵禁并不怎么严格,严格的是四方进出城门,酉时左右便彻底关了,没有特殊文牒根本无法进出长安。

而城内则是彻夜灯火,各坊内的酒肆青楼每到夜里便异常火爆,且四方坊门并不关闭,大唐不夜城的美名由来已久。

只不过最近斩魔司与刑部、大理寺全长安搜捕排查与张天禁入魔案相关失踪缉魔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兆衙门早已贴出告示,要求各坊各户多加自我排查院落,一旦发现可疑迹象要第一时间禀告衙门与斩魔司,夜里不得随意外出。

尤其是今日又在西城明德坊发现了五具缉魔卫尸体,闹得人心惶惶,所以这白虎大街附近的数十个坊市才会早早熄灯闭户,暂停营业接客。

“偌大的白虎长街,夜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感觉就像地狱似的,太阴森了……”

夜怀剑腰间别着一把姜头儿临时发放的官刀,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没忘拎着熟悉趁手的锯解尸体专用制式铁锯,从一片刚巡查过的坊巷出来拐入数丈开阔的大街,忍不住嘀咕道。

“喂,你说的地狱是什么啊?”

跟在身后的小姑娘小声小气的好奇询问。

这小丫头就是姜头儿请惊雷堂堂主从七曜宫申调过来的道修。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穿一身水绿长裙,生得很是青涩,眉眼尚未长开,夜怀剑细细鉴赏过了,初步判定小丫头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底子不怎么好,是个飞机场,远远不如前几日的书院女教授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

这道修之所以会跟他分在一组排查巡逻,是因为这丫头天黑前和大家在明德坊碰面时所做的一番惊世骇俗的自我介绍,夜怀剑现在想起来都还会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姑娘一来就直截了当的说,小道名叫陈思蕾,是七曜宫的弟子,受惊雷堂主所托,家师派我来帮助你们排查搜寻失踪人员,但是先声明,小道天资拙劣,尚未迈入十品闻道境,不会任何一门道门法术哦。

不会任何一门道门法术哦……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四个缉魔卫顿时脸色就变黑了。

有铁锯役问她,你不会道门法术还来协助个啥?

小姑娘搓着娇嫩的手指头说,是她师父非要逼她出来历练历练,说是历练过了,说不定就开窍了,能入品修道了……

这尼玛拿老子们的性命给你历练呢?

几个铁锯役当场垮脸。

到了分组的环节,几人纷纷抱团,直接把这个累赘包袱留给了夜怀剑。

一个是不仅喜欢虐待妖魔,还喜欢自虐,脑袋多少有些大问题的夜小子,一个是毫无本事的道门小丫头,谁也不想和这俩人组队,正好让他们凑在一起。

还好头儿姜槽和另一个麻子缉魔卫曹天罡有些良心,这小姑娘是堂主从七曜宫申请过来的,总不可能把她给又劝回去,扫了堂主的面子。

所以他们把夜怀剑和陈思蕾的排查路线安排在了两人之间,左右相距不过一个街口。

并且约定好,每排查完毕一坊,就得在下个路口打个照面确定一切正常。

如此下来,不知不觉间二人从明德坊一路排查到了泗水坊,时间来到了子时后段,夜里十二点过左右。

“地狱?你是道门的弟子都没听说过?就是一个容纳鬼魂的地方啊。”夜怀剑回答道。

“你这是从哪些闲书上看来的吗?我师父说,人死后魂魄都会跟着鵩鸟飘向黄泉海,在那里化作黄泉海的海水,哪有什么容纳鬼魂的地狱啊?”

原来这个世界没有地狱,只有黄泉海……夜怀剑细细搜索原主的记忆,的确没有地狱这个东西出现过。

陈思蕾嘴里说着,不禁两手摁着群摆,往夜怀剑身侧靠拢了好几步。

“怎么了?”

“听你说这地方像地狱,像个容纳鬼魂的地方,我就突然有点怕……”

“你怕鬼?”

“我……所以我才说我天资……拙劣……”陈思蕾抿着嘴,眼神闪烁的吞吞吐吐。

“不是……你无法修道术的拙劣天资出在胆子上?怕鬼?”

夜怀剑毫不留情的库库库起来,一张脸笑成了麻花。

小道修陈思蕾臊得面红耳赤,暗暗瞪一眼夜怀剑,头上飘出了白烟。

“喵……”

忽地远处街角一处坊门外传来了一声猫叫。

春夜寂静,猫声刺耳。

夜怀剑停下笑声,举起火把细看去,是只身形肥壮的黑猫。

黑猫跳上坊门,回头眼神冷冽地看了一眼夜怀剑和陈思蕾两人,悄无声息落入了坊内。

“这处坊叫做……忠烈坊,奇怪,这坊内似乎没人?”

夜怀剑摸出姜头儿发的地图,找到了这处坊的位置和名称,但走到这黑猫跳入的坊门前才发现门上挂着巨大的铁索。

刚刚巡查过的那些坊肆即使关门也是从后面由坊卫插上门闩,但这处忠烈坊完全不一样,是从外面锁起来的,而且铁索早已锈迹斑斑,一看就是荒废已久。

“你不知道么?这忠烈坊已经荒废了快二十年了,还是先帝下旨封了的。”

眼见话题终于从自己胆小怕鬼上扯开了,陈思蕾如释重负,赶紧接话道。

“先帝下旨封的?”

“对啊,这整个坊都是前朝太子的府邸,我小时候想进去玩,家里护卫不让,我后来问我爹先帝干嘛要把这个坊封了,他好像说是先帝很疼爱自己的太子,但是太子后来不知怎么被雷给劈死了,然后先帝怀旧,就把太子府忠烈坊封起来了,不让别人再进去。”

这……

从张天禁的记忆里知道些许前朝太子通魔案实情的夜怀剑顿时不知该如何吐槽。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刚才这猫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说完,夜怀剑一个蛇皮走位,举着火把悄无声息的蹿入了坊内。

“喂!你别一个人进来啊,把我一个人留在地狱里,哦不,是大街上,我很怕呀!”

夜怀剑刚刚落地,就见陈思蕾那小道姑正站在面前指着他鼻子一脸气愤的数落他。

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蛇行术出了问题,难道没有翻进来?

但他回头看去,忠烈坊紧锁的坊门又确确实实在背后。

“草!你不是说你不会道术吗?你怎么会移形换位进了这里?还和我同步?”夜怀剑瞪着眼大吃一惊。

“我是不会道术啊,我用的这个,随行符,这你都没见过吗?”陈思蕾晃了晃手腕上的一枚小小玉符,侧觑着脸,一脸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的表情。

夜怀剑摇头,心想别人作为一个堂堂七曜宫的弟子,一样法术都不会,出门在外身上带一门法宝傍身也很正常。

“这个是我们七曜宫……”

“嘘!”

陈思蕾刚开口再说,夜怀剑忽地抬手堵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赶紧将手中的火把杵灭。

“怎么了?”夜怀剑松开手,陈思蕾在黑暗中不甚自在的抿了抿嘴唇,感觉被捂过的唇瓣上有些咸味,赶紧悄悄往地上啐了口口水,压低声音怯怯的问道。

夜怀剑指向远处,小道修抬眼定睛望去,只见远处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有一团血红色的光泽在忠烈坊的屋顶上飘飞,速度奇快,仿佛夏夜流萤,越飘越远,像是在黑暗中追逐着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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