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到，就会死。”
复生的妖鬼凯恩的头脑中，尚且还没有对红龙的种族的认知，但这并不妨碍他通过非常简单的思维得出比思维本身还要简单的结论。
他深切的明白，当这个飞翔在空中的猩红色庞然大物接近自己时，也将是他这条“死命”结束的时刻——可凯恩绝对不想要死。
没有人比曾经死亡的他更懂得这份“活着”的珍贵。
对于“生前”的经历，凯恩只有懵懵懂懂的概念——偶尔会有零散的记忆碎片浮现在他的脑海，如浮光掠影一般，甚至无法形成印象。
他们可能只是彼此孤立的一段声音，一种气味，甚至只是某种材料又或是服饰的触感。但每当凯恩想要触及他们，去仔细的回忆时，剧烈的撕裂灵魂般的疼痛都会阻止他。
生死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疆域。
这并不意味着凯恩不想“活”下去。
从死亡的领域归回的他同样想要感受风吹拂过皮肤的凉意，想要享受沐浴在惨白的月光下的安宁，甚至就连举手投足这样寻常的事情，在从未真正“活”过的他的眼中，都有着无比的魅力。
他想要活下去。
甚至比任何生者都想要活下去。
因为一旦真的死亡，等待着他的只会是黑暗和无边的孤寂。既然经历过了这醉人的光明的凯恩，又怎么能接受再度回到那种黑暗之中。
“不能死。”
一抹狠厉出现在凯恩的眼底。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劝说红龙留下自己的性命，但凯恩却足够聪明的注意到，就在刚才，这个无法战胜的敌人似乎想要招揽他为自己效力。一种身为杀手的本能让他突然明白，为了自己这条珍贵的生命，他应该付出多大的代价。
红龙正在一点点的接近着。
或许是为了享受这种追逐的乐趣，又或者是为了单纯报复妖鬼对他的反抗，他刻意和妖鬼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却又让自己的龙威像是惊涛骇浪似的彰显，冲击着本就已经因为精神连接的众多巨食尸鬼死亡而感到越发不堪重负的妖鬼。
“臣服，胜过死亡。”
凯恩做出了决定。
可他自己也并不真的清楚，应该怎样向红龙献上忠诚——妖鬼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而是那位薄情的羊头深渊大君的所有物。
但好在他对于初生时的过程依然有着清楚的记忆，为了献上忠诚，他必须割裂现在的主人对他的所有权。凯恩艰难的举起右手，伸向了自己左眼，他尖细的手指在腻滑而冰冷的眼球上短暂停滞。
他毫不犹豫的掏了下去！
“啊！”
妖鬼发出一声极尽痛苦的嗥叫，可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因此停下来，赤红色的眼球即使被他齐根挖了出来，依然散溢象征着灾厄的深沉的黑红色光晕——这枚眼球的确是他力量的种子，可它的触须已经不再局限于区区一只眼球。
“嗯？”
奥奎恩敏锐的察觉到妖鬼的动作，原本前冲的身体为之一滞。他能察觉到，在挖出那枚眼球后，妖鬼凯恩大半的“生机”被转移到了那枚眼球，从滑腻的外轮廓上，许多细小的触须生长出来，微微摇曳着。
“凯恩，愿意，臣服。”
妖鬼的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喊。
他在尽力的将自己的手臂举高，似乎是想要远离这只诡异的眼球，可这枚眼球散发出的黑红光芒却在一点点的将他吞入——触须快速的生长着，他们像是有着属于自己的意志似的，拼命的想要回到妖鬼的眼眶中。
“有点意思？”
奥奎恩降落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场诡异的拉锯战。
“这只妖鬼是想要臣服？但这眼球是什么意思？还有这气味...是深渊的恶臭没错，但我可不记得那位存在还会允许他的造物中有想要独立的意志。”
红龙微微低下他的脖子，张开短吻，露出里面森然的两排利齿。
理智告诉他，用吐息将这眼球，连同死过的渣滓一起烧成焦炭，是此刻最好的选择，但红龙的好奇心却让他按捺下心底的冲动。
“再等等，会带来财富也说不定。”
怀着这样的想法，奥奎恩伸出一只指头，尖利的爪锋轻轻划过妖鬼的头皮。黑色的污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但妖鬼有效克制出了自己条件反射般的求生欲望，只是更用力的将眼球举高。
“这是？”
红龙的视线停留在妖鬼的胸口——这里存在着大片的纹身，他们的图案唤起了奥奎恩的记忆——先前离的太远，而且光线并不良好，因此他忽略了。
他见过这图案。
“那柄长杖上...由众多种族共同托举的，看起来有些像魔鬼手艺的浮空的铁饼上面，没错。就是这个图案没错。”奥奎恩决定暂时留下这头妖鬼，而不是因为一时的畅快而把它付之一炬。
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
“应该怎么确保他的忠诚？”
奥奎恩打量着妖鬼。
他并不是不知道那些用来奴役生物的魔法契约，甚至曾经在龙国的时候，还学着那帮狡猾的魔鬼书写契约的格式，弄出来过不少作品。
奥奎恩所拟就的多标准、全规格的通用魔法契约甚至能当作和其他脑子不太好的龙进行交易的筹码。直到他离开龙国前，也没有哪怕一条狡猾的绿皮玩意能抢过他的生意。
红龙有充足的自信，只要让凯恩签下自己的合同，这头妖鬼就算死了，他的灵魂也永远无法脱离自己的掌握。
但让奥奎恩犹豫的却是站在妖鬼背后的更高等的存在——每一头妖鬼的苏生都是得自无底深渊中的不死恶君奥喀斯的恩惠，尽管那薄情的造物主从来不曾在意过他们的存在，也不会对他们的死亡顾惜半分。
可是如果红龙是想从祂，一位无底深渊的恶魔大君，手中争夺一头妖鬼的所有权？
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这种做法无异于想要从奥奎恩的手里夺取金币——那根本不是在谋夺他的财富，而是在剥夺他的尊严，他的性命，甚至是他的骄傲！
“毁掉，眼球，凯恩，臣服。”
妖鬼凯恩用祈求的延申看着奥奎恩，十分艰难的张口。他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非常虚弱。
那枚眼球上纤细的灰白色触须已经长的足有他的小臂那么长了，最多再有几个呼吸，触须的末端就要再度触碰到他的脸颊。
“我早晚有一天要被自己害死！”
奥奎恩在心底狠狠的咒骂自己，他感觉自己迟早被好奇心坑上绝路，可又无法忍受这份财富从指尖溜走的感觉。
“吼！”
一道赤红的流火从红龙的短吻中喷涌而出，将那诡异的眼球，连同那些触须的根部一起，彻底吞没。
月光骤然变冷。
巨大的影子笼罩在林地之上。
寂静的林地里隐隐的有无数细碎的脚步声翕翕作响，细碎而恼人的恶毒咒骂从阴影中传来。每一枚叶子都呈现出了铁青的肃冷之色，可当奥奎恩凝神去看时，那些叶子们又仿佛是一只只阴翳的眼睛，他们在注视着红龙，诅咒着红龙。
“果然，麻烦的大家伙来了！”
奥奎恩敏锐的察觉到了林地里气氛的变化——这并不是自然的现象，而是他的行为正在被遥远的深渊大君注视着，祂已经察觉了红龙的窃贼行径，正要通过这枚妖鬼的力量种子降临到这个世界。
这并不是一个划算的生意，即使是力量强大的深渊大君，想要强行突破位面的阻隔，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同样需要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而且绝对无法持续多久，可这本就不是一场斤斤计较的买卖。
红龙的吐息却没有停下半分。
甚至恰恰相反，奥奎恩加大了吐息的力度，那束烈焰已经呈现出近似黑色的猩红色了。
长有触须的眼球在火焰中不断挣扎着，发出了尖利的哀嚎之声，却还是一点点的在变得透明，冒出了淡淡的黑色烟雾。
这是一场竞速。
故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红龙先烧掉这只该死的眼球，剁了不死恶君奥喀斯触及这里的爪子，留待日后再应对祂的报复；要么无底深渊的恶魔大君调集了足够的力量，借助着这只眼球，让红龙真切明白窃贼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