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沧桑之道

安得生说人要活下去,须得有念想支撑。

肖觅想了想,回道:“所以支撑人活下去的,一样是吃喝,一样是念想。”

“那后来燕国朝廷是怎么处置天宝纯诚的?对于燕国朝廷而言,天宝纯诚是有功,还是有过?”

“天宝纯诚在折冲郡劫掠一番,又欠下一堆人命债后,拍拍屁股,就要扬长而去。第五代折冲郡太守吕坚夷自然是恨透了天宝纯诚,虽然这事情背后有燕国朝廷的意思,但是人最容易将怒气放在离自己的最近的罪人身上,更何况在燕国朝廷的意图之外,天宝纯诚的胡作非为颇多,天宝纯诚仗着姜太后的宠爱,也是肆无忌惮,越发骄纵。即便吕坚夷恨透了天宝纯诚,但为了折冲郡的大局,他还是不得不以应有的礼节接待了这位朝廷派来的强援。纯粹按照理论而言,在燕国朝廷的视角上看,天宝纯诚是立下功劳的。在饯别的酒宴上,天宝纯诚还故意借着酒醉调侃这位新任的郡太守。他告诉吕坚夷,‘老兄要善守折冲郡,好自为之,治理好这片西陲之地,不要再令朝廷烦心了,更不要再令他老兄天宝纯诚率兵南下支援,兵临折冲郡了。’天宝纯诚的话说得难听,谁都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能忍的吕坚夷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答谢了天宝纯诚的‘好意’叮嘱。天宝纯诚回到了天宝川之后,燕国朝廷仅仅是下了一道敕书,做了做面上的功夫,一边是称赞他鹰扬西陲,护土有功,一边是训诫了一番,罚了一年的俸禄。你知道那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一年的俸禄不到他劫掠之物的零头。这样的罚俸如何能叫人心服。天宝纯诚虽然在天宝川霸名赫赫,却从不思推恩四海,反倒作了个树仇八方的人物,这样说来,要想取其性命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普天下的寄命会接到刺杀天宝纯诚的任务也是常事。”

安得生问道:“既然是这样,那天宝纯诚定然是做好了十足的防备,刺杀天宝纯诚定然是个九死一生的活计,为何你还要前往呢?也是,你说你是刀口舔血,不怕死。”

肖觅苦笑:“若非万念俱灰,谁人不怕阎罗!你这么说就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味道了,一切都是为了钱,为了几两碎银啊!只要雇主开出的价格足够高,那即便我不去,也会有别的寄命愿意去,而且是争着去。说到底,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试问天下有何人不爱我孔方兄的!钱呐!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懂吧。只要有一线的机会,任凭谁都会忍不住去探探这个远在天宝川中的虎口宝藏。单单是想想就叫人热血汹涌,又是胆寒腿软。到底,真能杀了天宝纯诚也是名震天下的人物了。”

“确实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世人慌慌张张,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你之前说的也是在理,天宝酋长就是非人间凡物,也才如此狠辣。若非如此狠辣,也成不了天宝川的主人。可如此行事,却是有损天良,多半是难以善终。在他们的世界中,要想活下去,就要从别人那里不断吸取精力骨血了。可怜知淡师傅,年纪轻轻的,只能替人为僧,日日月月同青灯相伴。”

“那你就错了,窃国者王侯,窃钩者贼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往往就是这样的坏人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光鲜。而那些勤勉自守、忧国忧民的正直之士,不是身寄人间雪满头,便是长眠黄泉泥销骨了。不过这些同我无关,我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我不过是一介卑微的寄命,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半个身子在棺材中了,我这条烂命只是寄放在我的钢刺中了。我的理想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直到生命消陨,再也无忧无虑,不为那一日三餐温饱烦恼。”

安得生叹道:“白狐师傅何苦如此悲观。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大丈夫,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才是。”

肖觅嘿嘿笑道:“你倒好口才,都快压过你师傅了。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不是牧户。要说是牧户,又怎么经常扯一些文绉绉的言语来,好扮个假的读书人。”

肖觅的话让安得生想到了天宝万朵,这些话都是天宝万朵教他读的书中的词句,他有些难为情,踯躅道:“是……是她教我的。”

肖觅探寻笑道:“好徒儿,好兄弟,你说她是谁呀!”

安得生不愿意道明,生怕肖觅嘲笑,也生怕污了天宝万朵的名声,低头不语一阵,随即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得生话音刚落下,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响,厢房户枢吱哑一声,是僧人知淡推开了厢房门,他一手推门,一手端着为二人准备的吃食。

僧人知淡将托着吃食的木盘放在桌上,歉道:“西陲鄙陋,无甚佳肴,也只有这些豆腐杂粮和时鲜瓜果了。”

安得生听完僧人知淡的故事,尚沉湎在对他的愁思中,一时胃口小了不少。

肖觅毕竟对这些故事习以为常了,并没有更多的感触,也不去理会安得生吃多吃少,笑道:“聊胜于无。”

说完,便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僧人知淡端来的餐饭。

肖觅饭饱,抹了抹粘着饭粒的嘴巴,念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安得生听完,埋怨道:“白狐师傅,你都把我的餐饭消光了,还好意思教我努力加餐饭?”

肖觅回道:“谁让你不抓紧的。”

见二人吵闹,僧人知淡恍然忘却了一度的哀伤,脸上露出喜悦而又尴尬的神情,笑道:“二位客人远来鄙寺,原是夜更深了,鄙寺也无剩多的鲜食,还请多多担待。后厨那里还有一些果瓜和干粮,若是不弃,小僧再去取些便是。”

安得生闻言,忙道:“不必多烦,适才我早已经吃饱了那些果瓜,我只作玩笑话了。”

僧人知淡又是笑,笑中带着歉意。

很难想象,如今朴实雅致的僧人知淡,是一位曾经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武人。

世道流转沧桑,命途多舛难测,此中非有天予运数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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