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伊为情种

安得生问道:“既然他都出家了,你怎么还说他是情种呢?再说他小小年纪的,怎么会成了情种。”

“他这人虽说是出家,但是其实凡心难断,六根不净,不骗你,真是个情种。那还是僧人知淡尚未出家的时候,也就是他还是俗人罗可雀的时候,那时他家就已经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当时的罗可雀虽然还在童子之列,但也是活了十余年了,再过个一两年便不是童子了,可以叫做老童子。那时节,正是罗家军鼎盛的时候,罗烟在折冲郡的风头一时无两,威风八面。总归是人性凉薄,跟现在的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相比,往昔的罗家门庭可谓是铁门槛高高,轻易高攀不得。也是慕着罗家的声名,希望和罗家结亲的高门大族多不胜数。可罗可雀也是个会挑的角色,轻易不答应,一味要求父亲罗烟要尊重自己的意见。也是巧了,那时候折冲郡在第四代郡太守吕坚龄的治下,虽然底下暗流涌动,但面子上是歌舞升平,所以饱食的百姓自然有余力去经营一些风月雅事。当时最为令折冲郡人沉迷的便是潘安评和貂蝉评。”

安得生不知道何为潘安评和貂蝉评,忙问道:“什么是潘安评和貂蝉评?”

“就是一种无聊的鉴赏活动,有一些帮闲的文人雅士凑在一起品评郡中的各色人物。比如说潘安评,就是评选郡中最为貌美雅致的男子。又如貂蝉评,就是评选郡中颜色仪态最佳的女子。那时候,因为有罗家军在,边陲战事日少,罗可雀也是闲的,正好打马经过一期的貂蝉评,闻得那期貂蝉评的首魁是城北富商之女月鹭,听得那些帮闲的文人雅士说她美若天仙、不下洛神,心下好奇,以为这貂蝉评多半是夸夸之谈,哪有那种不下洛神的女子,便想起印证一番。罗可雀打听得貂蝉评首魁月鹭不日要到娑罗寺礼佛,便在路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好来仔细端详传闻中的美人面庞。他有些怀疑那么品评人的言语,但是又担心他们说的那些是真的,因此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这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看看这貂蝉评首魁月鹭的模样。”

“那世间当真有这样的美人?”

“你看罗可雀后来的表现就清楚了。他手下的军士皆是骁勇善战之人,也是在以诡道著称的边境战争中游刃有余的人物,自然是演起戏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这位月鹭小姐的几个庸碌护从哪里敌得过这帮有备而来的军士。三下五除二就将一干人绑在了道旁,可怜这小姐被困在马车内,惊得花容失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罗可雀自然是以一介少年英雄的派头出现,一番激战,好不容易驱离了一伙假扮的强盗,救下了正彷徨无助的首魁月鹭。这小姐平日里就是容颜极佳的人物,偏巧这日前往礼佛,只是在脸上轻施淡妆,若是烟笼寒水一般清澈,恰对了罗可雀的胃口。加上,这小姐从未遇到这样的场景,本是吓得花容失色,一时间得到依靠的救星,就又楚楚可怜起来,那眼眸带泪,一时成了绕指柔,扑在了掀开车帷的罗可雀怀中,那罗可雀也是柔情大起,心生爱意。也是因缘际会,少年英雄和美女佳人相对,凭谁人能不起爱恋相思意。”

“这因缘,真是叫人好生羡慕,那后来呢?罗可雀怎么没有跟这小姐结成连理了。”

“那还不是适才说的事情导致的。少年和佳人际会后,双双有了爱慕意,整日价相思意中睡昏昏,思虑的全是红灯帐底卧鸳鸯的温情事儿。罗烟听闻罗可雀的心意,他到底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也不去嫌弃富商家的地位,当即着人往城北提亲。那富商家自然知道了家中女儿的心意,毕竟是女大不中留,更何况那是罗家的提亲,别人求都求不得。因此当即拍板下来,定了这门婚事。”

“然后呢?不是定下婚事了吗?肯定是板上钉钉了呀!”

“然后就是接着刚才说过的事情。本来这对才子佳人的婚事定在了出征长车族之后,不想发生了刚才说的那个悲剧,第四代郡太守吕坚龄覆灭,罗家军在战场上被害,罗家一门陷落。这对才子佳人的婚事自然是黄了,谁还敢将女儿嫁给朝廷罪犯的子嗣。再者,罗家也没了荣华富贵,不过是阶下之囚,岂能再续婚约。因此城北富商断了那门婚事。那首魁月鹭本是许给了罗家,如今罗家落难,再要许给他人家,他人家却纷纷担忧间接同罗家惹上关系,万万不敢答应的,只得客套一番,说是首魁月鹭这等国色天香之女,非是平常人家可以般配,纷纷不敢与之结亲。首魁月鹭的商人父亲,亲眼见到这些为官做宰之人的残杀,惊惧于政局的动荡,心想这帮人前显赫的贵族,是起高楼也勃然,塌高楼也惨烈。正是昨日笏满床,当日陋室空堂。前宵歌舞场,今夜衰草枯杨。也不再去贪慕权势富贵。这首魁月鹭年纪渐长,反而成为了别人眼中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唯有终日以泪洗面,真应了那个明珠暗藏。所幸,首魁月鹭的商人父亲有一老友,也是商人,在江表外的赵国经商。那方人不在燕国境内,自然不畏惧罗家的惨事。那南方的商人也有一子到了年岁,双方一拍即合。这首魁月鹭本是明珠佳人,这时候却是像别人厌弃的东西一样,匆匆嫁往了赵国。可怜她一介弱女子,却是远嫁千里,但连婆家的状况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未来的夫婿是何等模样性情的人物。”

“可怜,可怜。那小姐嫁到南方又生活得如何?”

肖觅骂道:“你个好色之徒,不问兄弟罗可雀的事情,反而关心起陌生女子来了?”

安得生回道:“我只是可怜他,怜香惜玉可不就是白狐师傅你教的?”

肖觅笑着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我的本事你可算是学会了。听说那首魁月鹭嫁到南方后,遇到的男人虽说长相一般,却也是对她宠爱有加,温柔备至。首魁到底也是凡人,时日久了,哪能不移情。虽说还是时常想起过去的罗可雀,但她的生活重心还是在那南方男人身上。那对夫妻姻缘美满,昔日的首魁月鹭已然是贤妻良母了。”

安得生又是喜笑颜开,又是扼腕叹息,道:“万幸,万幸。可哀,可哀。”

肖觅笑问道:“嘿嘿,你听了几句别人家的故事,又要做圣人了。你倒说是哪里万幸,哪里可哀?”

“万幸那首魁月鹭能找到好的归宿,只要那南方男人对她好也就行了,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哪里有什么首魁呢?那是别人硬加在她身上的,她其实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凭什么让一个本应平凡的女子背上那些沉重的计谋生杀。她本就应该安安稳稳地过好她的一生。所以,后来能有好的归宿,便是万幸了。可哀知淡师傅,竟有着这样曲折的经历,家门的没落便已经是令人碎心了,加之情爱的覆灭,要是我必是发疯了的。真是诸行无常,富贵不可长久,如棱花镜中之花,总归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那些道理。”

“嘿嘿,你倒看得通透。你在局外,自是可以看得通透,可怜罗可雀是局内人,他可就看不通透了。那家小姐和罗可雀方断了婚约,也就等于是飞鸟各投林,一拍两散,死生不复相见了。按理说,罗可雀也应该断了念想,咫尺凉蟾难圆,毕竟是不能够的事情了。谁知这人当真是情种,居然对之日思夜思,念念不忘。他又自己捣鼓了个玲珑骰子,寄给了那家小姐,说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却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成为了全郡上下的笑柄。罗可雀到底也是风光过的人物,郡中上下对之心怀嫉妒的人不少,见他落魄,那些曾经嫉妒他的人纷纷嘲笑,以此获得快意,叫自己心中舒畅一番。后来罗可雀替人进了娑罗寺,剃度出家,成为了僧人知淡。你说成了僧人,也该息心了,反而是整日价嫌弃经卷无聊枯燥,说什么‘入寺别倾国,痴情误梵行’的疯话。在娑罗寺中,又是念兹在兹,几近魔障了。他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姑娘出嫁别人了。我估计他现在还在想着那远在南国的首魁月鹭,殊不知人家已经是贤妻良母了,当真是执迷不悟深矣。我猜他适才在浮屠上远望,定是在望南方,所想的定是那位佳人了。”

安得生叹道:“兴许那位姑娘是知淡师傅唯一的慰藉了。一事无成、样样尽失的他,也只好留这个念想了,可能他一直深爱的仅仅是当年在马车上和他相拥的那个首魁月鹭,而非是今时今日那个远在南方的贤妻良母。所以,人所爱的,更多的是一个时间段的那人,而非今时今日的那人。再说,如果连念想都没有了,那人还怎么活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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