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洛京

再说安得生相思的天宝万朵和她腹中的胎儿。

这边,折冲郡,娑罗寺,安得生正在窗边望月,心中思忖着天宝万朵和她腹中的孩子。

那边,千里之外,燕国神都,洛京皇城,服侍的宫女已经睡下,自己从天宝川带来的贴身侍女天宝勤奴的鼻息也已经雷鸣,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的呼吸声。

她是天宝川中的孤儿,和天宝万朵一般年纪。她自小服侍天宝万朵,和天宝万朵情同姐妹。天宝万朵早已经习惯了她的鼾声,总是不忍心在自己睡不着觉的时候去打搅她,叫她陪自己说话解闷。

天宝万朵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愁思百结,辗转难眠。

不过她失眠的原因并不是贴身侍女天宝勤奴的鼻息雷鸣,而是自己心中的波澜不静。

这里不同天宝川的旷野高天,可以无拘无束。

在这里无论什么行为都需要受到约束,所有的饮食起居、言行举止、朝拜晚谢均有定制,还有用尽她一生时间也背不完的皇家规矩。

正如天宝万朵所说的,这里是个华美的金丝鸟笼。

这个皇宫是个金丝鸟笼,这个皇城是个金丝鸟笼,整个洛京便是一个金丝鸟笼。

洛京中的所有人都是笼中的雀儿。

无论上下,人人不得自由,而最不得自由的便是最为高高在上的人物。

天宝万朵所居的棠梨宫大过了几个自己在天宝川居住的毡房。

偌大的宫殿空空如也,每当宫女睡下的时候,空荡的宫中就像仅剩下了天宝万朵一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站立在虚无的空间中,即便身周的空气已经是如此温暖,但她依然感觉寒冷,是非常孤独的寒冷。

也不知为何,燕帝慕容策几乎日日到棠梨宫,但又仅仅是受了她的拜候,便匆匆离开了。

这一切似乎都是姜太后的命令,燕帝慕容策不过是姜太后手中的傀儡,即便身为君主的他也只有配合表演的份儿。

姜太后似乎是想要用这样的表演告知世人一件不得不说的事情。

天宝纯诚都不见燕帝慕容策的笑容,她对她现在的这位丈夫非常陌生,陌生得几乎要忘记了他的声音,记得的唯有那声“免礼”和“好生将养”。

她独自起身,没有惊动宫女,脚步轻轻地蹑到了窗户旁。

一推开窗户便有深夜的凉风吹拂了进来,窗旁的轻纱在凉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像是舞蹈的美姬。

她斜依在窗边,仰望着夜空中的冰轮,吟道:“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

自从来到洛京,入了皇宫,她的心情同在天宝川完全相反了,她再也笑不出来,她不知道她未来的路在何方,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觉得此刻的她,命运完全控制在了他人的手中,她觉得她可能随时都要面临死亡。

虽然没有切确的证据,但是女性的直觉就是这样告诉她的,特别是她在面对姜太后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时。

在洛京的皇宫中,以往的兴趣,游猎打马,全然抛弃了,也是不得不抛弃的,因为这里没有草原。

她有了新的兴趣,那便是仰望夜空。

这样的兴趣是慢慢培养出来的。

一开始是因为睡不着觉,所以闲来无事,只好看夜景以度长夜。

在看夜景的时候,才发现在这里只有一样事物和天宝川比较相似,那便是夜景,同样的月亮,同样的星星。

那些月亮、星星和天宝川的一样,一样的孤独。

这片夜空和天宝川一样广阔,是洛京中唯一广阔的东西,可以盛得下所有的思绪,无论是哀伤,还是欣悦。

于是,她爱上了观赏夜景。

她似乎是能从夜景中看到天宝川的一切。好像这里的夜空和天宝川的夜空是相连的,也和安得生那里的夜空是相连的,又和过去千年的夜空是相连的,透过这边的夜空可以直接看到他们的生活以及她自己的美好过往。

夜空当真是神奇,无论是空间和时间上,都是连结在一起的,她似乎已经掌握了遨游夜空的技能,那是以思绪遨游夜空的技能。

天宝万朵知道,自从她入了洛京的皇宫,她就已经失去了自由,牢牢地被禁锢在了这个没有任何人气可言的棠梨宫,她常常感觉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过是在这个巨型棺材中等待生命的凋零,等待最终的死亡,等待香消玉殒。

想起从天宝川到入洛京皇宫的经历,她有些恍惚,她和安得生有着一样的感受,一切像是梦。

初入洛京,她掀开车帷,先经过的是四夷里,那里的街道上有着各色的异域人,那时她倍觉新鲜。

车驾穿过宽阔的永桥,跨过了洛河,再行一段,便是洛京的巍峨都城。

都城若是群山,连绵不绝,颇有些重岩叠嶂的形态。

天宝万朵第一次见到如此雄浑的建筑,一时折服。

再穿过宣阳门,便是人烟辐辏的铜驼街,当真是高楼连栋,目不暇接,颇有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盛况。

见到如此热闹繁华的天宝万朵,沉醉不已。

再经过阊阖门,就是凡人所无法触及的人间紫宸了。

面对如此华丽堂皇的仙境,满心欢喜的天宝万朵,决计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刻过后,她脸上的笑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任凭她怎么寻找也找不回来。

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者茫茫皆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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