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何为正义何为不义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肖觅的心中这样感慨。

时间改变了他身边所有人的生活。

父辈在时间的作用下,离开了自己。自己在时间的作用下,老了外表,也老了心态。

本应比金石还坚固的父女之情竟然会在时间的流逝下变成如今的水火对立的局面。

肖觅想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时间就那样若是流沙般流走,但是时间是如何作用在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上面的,他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总之一切是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不明白贺拔隆和贺拔芸父女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是因为时间,还是因为欲望,还是因为感情本身就是不可靠的。

肖觅不禁有些后怕。

既然连最为深挚的父女之情都可以断裂,那世间还有什么感情是不能断裂的?

他陷入了怀疑和恐惧之中。

在他现在拥有的感情之中,有和贺拔芸的过往情愫,有和僧人知淡的同乡之情,有和傻大姐、瘦竹竿的同馆之情,还有和安得生之间阴差阳错的患难之情。

可是这些他珍视的感情当真靠得住吗?

既然连这种最为坚固的父女之情都能断裂,那还有什么感情是不会断裂的?

会不会有一天,这些他珍视的感情也会断裂?

他肖觅会不会和那些他珍视的人势如水火?

从贺拔隆和贺拔芸的经历想来,肖觅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恐惧之中。

肖觅他一无所有,或者说他是一个拥有孤独的人。

他是万分孤独的人。

他曾经拥有一切,也曾经丢失拥有的一切。

而今,他所拥有的,除了孤独,便是这些他最为珍视的感情了。

只有这些感情可以派遣他的孤独,可以在永昼长夜之间给他慰藉。

他不想失去这些感情,但是眼前的事情让他无法确定他能否一直拥有这样的感情。

他担心这些感情会像手掌中的流沙一般,他越是想要抓紧它们,它们就越是容易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

感情这种东西,到底是像美酒一样,随着岁月的沉淀而越发淳厚。

还是说会像麻绳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被风吹日晒给摧毁得不堪一拧。

还是说会像是塞北花、江南雪一般,难以流连,似手掌中的流沙一般,无论你多么想把它们留在手掌中,但它们并不会以你的意志而转移,它们依然残忍地离开了你的手掌。

亦或是这些感情本就是水中花、镜中月,是虚幻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们是菱花镜中的胭脂花粉,终究是空无一物。

肖觅甩了甩脑袋,他要让自己清醒,他现在是要来帮助贺拔芸解决困难的,而不是过来这里深陷入对自我的迷思中。

他不能陷入自己的迷惑中,他清楚他眼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肖觅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抹了抹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随即问道:“为了救你的夫君,我们目前必须要做的是破解神恩殿中的奇怪仪式,可问题就在于我们对于这个仪式还是一无所知,没有破解的方法。我们不知道这个仪式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个仪式叫什么,更不知道这个仪式的破解之法。”

贺拔芸道:“眼下,我父亲架空了郡太守,又欺骗郡府群臣,说我的夫君是在病中修养,郡府几乎全部是他掌控的。真相我自然不能明说,万一引起郡府动荡,反而对我夫君不利,也对郡府不利。我的手下并无可用的信任之人。我这才请你回来,调查的事情,只能拜托你了,肖哥。”

肖觅叹道:“就算是郡府臣工中有人知道真相,他们也不可能听你的,他们不可能帮助你。他们畏惧你父亲的权威,为了自己的官位,为了自己的家庭,也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哪里敢违逆你的父亲。可惜,郡府中能和你父亲分庭抗礼的郡臣已经被诛戮殆尽了。他们可是真的忠诚于郡府,忠诚于吕氏的。其实,这并不完全是你父亲的问题,你父亲再怎么有手段,也不可能将他们都赶尽杀绝。其中,还有第五代郡太守的原因,他怎么就老来糊涂了,竟然是非黑白不分了。”

听到肖觅这样说,贺拔芸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家对不起你家,是郡府吕氏对不起这些忠诚贤良,郡府吕氏忠奸黑白不分,才有了今日的祸患……”

贺拔芸语带哭腔,说着起身跪倒在肖觅的面前。她似乎是想到,肖家有今日覆灭的悲剧,肖觅会变成浪迹四方的寄命,全是因为郡府吕氏以及贺拔家,而她,竟然既是郡府吕氏家的人,也是贺拔家的人。她怀疑她自己就是肖家的仇人。

面对突入其来的变故,肖觅连忙起身将贺拔芸扶起,说道:“我不是怪你的意思,这些恩怨情仇的本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跟你一样,都是其中的受害者。”

肖觅将贺拔芸扶在了椅上,自己朝左边的经书阁架边上踱过去了几步,站在经书阁架边上,斜斜地靠者,像是突然泄了气,深深叹气道:“怪别人,还不如怪自己。唉,这里面也有我自己家里的问题。”

“你是武人家族,为了燕国朝廷,为了折冲郡换捍卫边陲,何错之有。”

肖觅哼的苦笑,像是在嘲笑自己,道:“错就错在我父亲头脑简单,幻想美好,不愿意去正视现实。你说空有一身正气,却没有手段,又有何用,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终究有一朝是要在被识破后遭受砍杀的。整天迷信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情,这又不是什么有生有死的铁律,不过是人世间的弱者幻想而已,那仅仅是弱者的美好愿望罢了。说的是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正气凛然,百邪不侵的,其实又有什么用,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更没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神仙在维护这样的定律,那样的话不过是弱者在求而不得之后,编出来安慰自己的而已。”

按照贺拔芸以往的性格,她必定会说出什么“不要放弃人间正义,人间自有公道在”这样的言语,可是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这样的言语没有任何的现实依据,那不像是人会生会死的规律那样,有现实中的每一个例子来证明,强迫自己去相信那些没有任何依据的美好言语,没有任何意义。

贺拔芸不愿意去安慰肖觅了,她现在认可肖觅的说法,说道:“你说的,正是我从郡府的种种过往中领会到的。”

肖觅转而道:“不过这些骗人的话也是非常很好用的,如果没有这些骗人的话,我又怎么能够一直安慰自己,活到现在。所以,我虽然不信那些骗人的话,却并不鄙夷那些骗人的话。我觉得好用就是正义。为人嘛,就是要现实一点,一切都要往实际上看,都要服从于现实。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主持正义的天,也没有什么抓捕罪恶的天网,更没有什么冥冥之中主持正义的神仙菩萨。”

贺拔芸切齿道:“没有什么主持正义的神仙菩萨,反倒有神恩殿中吮吸人血的妖魔鬼怪。”

“现实中,很难有什么纯粹的正义和不义之分。所谓的正义和不义之分,不过是胜利者自己定义的游戏而已。我父亲这类人的思想就是被胜利者定义的游戏给蒙骗得糊涂了。这不,在他们死后。正义是属于郡府的,是属于你父亲的,不义是属于我父亲和罗可雀的父亲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不相信什么‘正义必胜,不义必败’了,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人可以万分清醒,信誓旦旦地强调自己所坚持的是正义,而他所反对的,就一定是不义之道,一切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我已经是郡府吕氏的女人,我是郡府吕氏的女主人,我的立场就是维护郡府吕氏的存在,但凡对郡府吕氏构成威胁的,即是我贺拔芸的敌人。”

“你也不必强迫自己相信所谓皇天护佑好心人的道理了,你应该相信的是你自己,我以为,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后再谋划将来,这才是人生的正义。你再怎么想要维护郡府吕氏,也要先保护好自身,你如果连自己都没有保护下来,那何谈维护郡府吕氏。”

贺拔芸道:“肖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要我先保护好我自己,还有我的泓儿,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和泓儿好好活着的。”

肖觅道:“你能明白,我也就放心了。我这次回来折冲郡,直接入了娑罗寺,并非到折冲郡城中,现在折冲郡城对我的搜查还严么?”

贺拔芸道:“这个事情,你可以放心,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折冲郡城对你的搜查已经松下了,再者,你的相貌已非当年,轻易认不出来了。”

肖觅听贺拔芸如此说,笑道:“你这是说我老了,我确实是老了许多。”

贺拔芸连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外历练多年,已经脱去了当年的稚嫩之气,有了男人味道。我是说你更像男人了,是顶天立地的那种。”

听贺拔芸这样说,肖觅倒害羞了起来,忙道:“你可别夸我了,我这一身邋遢的,都没有姑娘会喜欢我了。”

贺拔芸神色一黯,说道:“肖哥,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身边还没有人陪伴?”

肖觅道:“我是闲云野鹤一身轻,喜好享受孤独。”

贺拔芸有些怜悯道:“肖哥,你是……你是好男人,只是我没有福气,当年我没有和你一起,并不是你不好,仅仅是……仅仅是当时的想法执着,跟你本人如何并没有关系。”

肖觅道:“有缘无分,是人生最为正常的事情。缘这种东西,每天都有,但是分这种东西,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有缘无分是再常见不过的,不必介怀。”

贺拔芸道:“肖哥也该有人陪伴了。若是得闲,也该为我找个嫂子了。”

肖觅不愿意提这个话题,赶忙转移,道:“先不说我的小事了,还是先说你这边的要事。一边是神恩殿中的怪异仪式,一边是长车族疯癫军士诉说的离奇故事,那折冲郡本身有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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