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走了一下午。
等淼淼怀里被塞上熊, 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周以臣给他盖被子时,顺手捏了捏。
“好像是有点薄。”
他回隔壁房间,从床上抽下来一条薄被给儿子盖上。
掖好被子, 俯身看着缩小版的五官,伸手点了点, 唇角掀起小小的弧度。
拉灭灯,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绕去后院,洗澡间里的水已经温凉, 就着菜洗干净,把湿淋淋的房间给收拾干净, 才关灯离开。
拿着毛巾, 随意擦了擦头发,推开卧室门, 还是没人。
周以臣冷笑一声, 弯腰抓过床头的圆钟表。
已经九点半将近十点。
某人还夜不归宿!
丢掉毛巾, 周以臣换身衣服,揣上钥匙亲自出门找人。
此时此刻, 云木香手捧着干花生, 拇指一用力就捏开一个, 搓掉红色的外皮, 吹口气将白胖胖的花生米给送进嘴巴里。
一咬,口腔内壁隐隐作疼。
她戳戳脸颊, 手里花生被身旁刘大脚抓走两个, 顺便附耳询问。
“云老师,你更相信哪个?”
黑夜里,好几道手电筒灯光照在同一个地方, 提供唯一亮光。
光柱下站着几个人。
胡子拉碴十分憔悴的赵参谋长垂着头,他死死拽住儿子,把挣扎着要妈妈的赵昊给按在怀里。
“她以后不再是你妈妈,记住了!”
“哇——”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前方三米远,是被绳子绑住,被迫压跪在地上的叶芝兰,脖子上挂着麻绳,下面缀着一个木牌子,毛笔写的四个黑色大字:卖国狗贼。
木板重量压着她抬不起头,眼泪哗啦啦掉,呜咽声从堵住的嘴巴里泄露,随风破散。
黄土地冰冷潮湿,汇聚成流的血液浸湿裤子,浓重的腥味隐忍作呕。
叶芝兰脑子嗡嗡的,耳朵上像是封上了一层薄膜,只能听到胸腔内鼓噪的心跳声,浑身颤抖地等待死亡。
一道道视线投递过来,比白天人只多不少。
像是饭后消食,睡前消遣,一个个拿她当猴子看。
“时间到了,你还是不打算说!”
男人一身笔挺军装,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悲伤。
“既然如此,行刑。”
他抬起胳膊。
砰!
林边惊飞几只小鸟,扑闪着翅膀快速逃离。
围观群众换过最开始的惊吓,纷纷拍手叫好。
喧闹中,云木香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回头对上周以臣漆黑深沉的眸子,双眼亮了下。
“老公,你也来看热闹,可惜来晚了,最后一个人刚刚……哎哎哎!”
云木香视线突然一片漆黑,温热的手掌覆盖在眼睛上,整个人被熟悉的气息笼罩,腰间一紧,失重感逼得她扶住面前人后,双脚已经离地。
她小小地惊呼一下,撑在胸膛的小手轻拍一下。
“我还没跟刘大姐说。”
“麻烦。”
周以臣停住,回头替她说一句,二话不说就将人拎出围观队伍,然后,松手。
刚刚搂多紧,现在就装多不熟。
暗淡的月光下,周以臣双手掐腰,面无表情地问。
“知不知道几点了。”
“我看看,呀!已经这么晚了。”
云木香察觉男人情绪不对,撒娇地上前抱住他手臂轻晃。
“谢谢老公来接我。”
圆溜溜的大眼睛左右查看,见没人关注他们这,踮起脚尖亲上去。
奈何周以臣不配合,头一歪,吻落在了下巴上。
“恩?”
云木香歪头眨眨眼,
周以臣正过脸,捏着她下巴将人推开,保持一臂远的距离。
“被试图撒娇转移我注意力,错了没,这么晚不回家,你还有没有当妈妈,当老婆的自觉。”
云木香笑着同他对视,“干嘛呀,这么凶,我出门的时候不是有报备。”
周以臣默不作声,目光严肃。
云木香笑容淡了,很快收敛起来。
四目相对。
两人隐隐在较劲。
周以臣心里头念了句犟种,率先打破这生冷的气氛。
“你认个错,我就原谅你。”
“哼。”
她做错了什么?
云木香理都不理他,转身直接就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甩起的头发糊他一脸。
周以臣下意识闭眼,等再回神,老婆都走出去好几米远。
“站住!”
云木香不听,捂住耳朵直接跑起来。
周以臣三两步就追上,拽住胳膊将人拉回来,胸口就被手肘狠狠顶了下,冷冰冰的嗓音响起。
“周团长,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你注意点作风影响,被随便抓女同志的手,这种行为叫耍流氓!”
云木香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身继续跑。
周以臣揉着胸口,心头燃烧着一团烈火,无法平息,大步追上去。
“云木香,你夜不归宿还有理了,跟谁生气呢,惯得你。”
手伸出去,刚搭在肩膀上,就见云木香扭头张嘴就咬,幸好他及时收回。
上下牙齿合拢的碰撞声,在夜里无比明显。
周以臣拧起眉头,“你说话!”
“我怕气到你,还是闭嘴得好。”云木香气哼哼的。
“你说,我倒看看你能说出什么一二三四来。”
云木香一个急刹车停住。
她转过身,身体站得笔直,瞪着周以臣的眼睛里还燃烧着熊熊怒火。
“我是谁?”
“?”
“问你呢。”
“云木香,我老婆。”
“原来我是你老婆哈,我还以为是你花钱雇的保姆,每天全部时间都只能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我多用一秒去喘气都是罪不可恕呢。”
“这是污蔑,我没这么想。”
“可你这么做!‘你还有没有当妈妈,当老婆的自觉。’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周以臣动作一顿,垂头看着她。
云木香仰起头,盯回去,眼睛里寻不到笑意。
片刻后,周以臣率先拜下阵。
“是我说错了话,老婆,我只是担心你。”他伸出手,想蹭蹭她的脸。
云木香后退一步,躲开手。
“粑粑拉裤子里你知道后悔了,还是你直接这么说会变狗啊。”
“……不准骂人。”
“狗男人!”
说完,她转身就想离开,没注意踩到石子,身形一晃。
周以臣大步上前扶住她。
“没事吧。”
“嘶。”
脚落地,一动脚踝处就痛到不行。
周以臣垂眸,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屈膝蹲下,大掌抓住她小腿抬起来。
云木香站不稳,身体前倾时扶住男人肩膀,下一秒,脚踝被捏了下,疼得她痛呼出声。
“痛痛痛,你快放开。”
“扭到筋了,有点肿,还好骨头没事。”
炙热的掌心熨烫着皮肤,云木香咬唇轻哦一声,随后就伸手把她推开,活生生下床就提裤子走人的渣女。
单脚向前跳了下。
周以臣眸色一深,起身将人打横抱在怀里。
“离家还有二里路,你就打算这么蹦回去?”
“我们还在吵架,你别跟我嬉皮笑脸。”云木香推着胸膛,挣扎着要下来。
周以臣单腿踩在路边树干上,大腿撑着她后背,空出一只手拉着她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
“抱住。”
云木香轻哼。
“天黑路不好走,万一摔下来擦伤脸……”
周以臣话说一半,后颈就被尖利的小爪子抓了几道,火辣辣的疼。
借着月光,隐约看到一张气呼呼的小脸。
他话锋一转,“我躺下面给你垫着。”
手穿过腋下,托住人,故意朝上一抛。
“啊!”
云木香惊慌失措地抱紧男人脖子,回神后,就听到耳边传来的笑声,带着胸膛一起震动。
云木香磨磨牙,“花言巧语!”
回程路上安安静静。
到家后,云木香被放到客厅沙发上,周以臣顺手将一旁花里胡哨的垫子拽过来,塞在她腰后。
高大的身躯蹲下,抬起受伤的那只脚,脚踝处微微发肿。
“坐着别动,我去拿药油。”
把脚架在小马扎上,周以臣转身拉开五斗柜最下面一层,掏出来个饼干铁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一些常用药。
角落里找到小孩儿巴掌大的药油。
周以臣洗了手,药油直接倒在掌心里,快速搓热捂在扭到的脚踝上。
烫人的手掌用上力气,疼得云木香直抽气。
她下意识要躲,“我还没洗脚,你擦了药一会还要洗掉,麻烦,我晚点自己擦。”
“不行,”
“周……啊,疼啊!”云木香湿了眼眶,控诉的声音浸满委屈,“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想借着上药欺负我。”
“说什么?”
“嘶,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嗯?”
云木香看他装傻充愣,避重就轻,气得用好好的那只脚去踹人,却被察觉,连带小腿被夹在手臂上,怎么都抽不出来。
挣扎一番,直到听见周以臣说好了,她才被放开。
被搓揉的脚腕红到不行,疼意却消退不少。
但这不妨碍云木香继续瞪男人。
周以臣挑眉,目光落在她受伤的那只脚上。
“你过年伤得也是这只脚吧。”
“还说!两次都怪你。”
“?”
“两次都是跟你在一起伤到的!是你没保护好我。”控诉的眼睛湿漉漉。
漂亮的眼睛里噙着泪,有点傻。
周以臣越看越可爱,心里头暗骂一句,垂下头颅。
“恩,怪我。”
他重新将人抱起来,“送你进屋。”
“我还没洗漱。”
“我帮你。”
牙刷是抹上牙膏塞进嘴里的。
洗脸的毛巾是温热的,一点也不烫。
没法泡脚,是一点点擦拭干净的。
等把人收拾完,好好塞进被窝里,生生给周以臣累出一身汗来,最终不得不重新洗澡。
不耐烦再烧水,直接洗了个冷水澡。
周以臣带着一身寒意上床上,生生把云木香的困意都给赶走大半。
她浑身打个哆嗦,挪动身子想要躲开。
周以臣以为她还在生气,步步紧逼,最终把人给困在怀里,看她脸色好不好,眉头才松开几分。
“老婆,今天行刑怎么耽误这么晚?”
他没记错,公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一行八个需要吃花生米的,满打满算一个小时内就能解决才对。
云木香瞅他一眼,没有理人。
周以臣就知道这是气还没消。
他想了想,伸手把灯给拉灭,黑暗中摸索着将人搂紧。
“老婆,晚上我可想你了,你是不知道我们儿子多能闹腾。”
“你别造谣我儿子,他乖着呢。”
“老婆你讲讲理。”
“他只折腾不熟悉的人。”
“……”
一句话给周以臣说得哑口无言。
“你有怨气是对的,我平时陪你们的少,你们来军区快两个月的时间,我陪你们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我反省,老婆你也答应我,以后晚上别一个人在外面,军区也不是绝对安全的,那么多人,谁也无法保证每个人的人品都是好的。”
“那么晚,你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上哪儿再赔儿子一个妈妈,陪岳父岳母一个女儿?”
云木香眼神飘忽,被他这一段话说得心虚。
她清楚自己有自保能力,周以臣却不知道。
云木香咬着唇,埋在胸口的脑袋慢慢仰起来。
黑暗中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她却笃定,周以臣这会肯定在看她。
“谁叫你凶我的。”
周以臣:“……”
所以,是他搞错了重点。
周以臣失笑,下巴蹭了蹭难搞的人,温声细语地问,“你想怎么罚我?”
“这个难道不应该你自己想,一定都没诚意!”
周以臣听完就笑出声,唇角勾起漫不经心地笑。
“明天有事吗?”
云木香故意点头,“有,忙着呢,早起要给你们爷俩买饭,上午还要去学校上思想课,中午吴雪请我吃饭,下午和谢静云约了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哦,对了,刘大姐还跟我说后院菜地长叶子,要开始准备肥料,得上山挖土来补。”
是那种经年累月鸟雀驻足的地方,鸟粪和树叶堆积,随着温度改变自然发酵的粪土,里面营养成分不比人肥差。
类似的肥料,山上到处都是。
“背土的时候还要顺便捡点柴火,要想晚上吃什么,晚上还要准备第二天上课的教案,同时还要监督儿子识字,你倒是轻松,立了那么大一个目标,最后全丢给我,真不知道你是惩罚儿子还是惩罚我。”
“……”
听着是挺忙。
可周以臣也发现,没一件要紧事情。
“最近没见你和谢静云来往,怎么想起来找你去医院。”他一度以为两人吵架不来往了。
“你不清楚?”
“我该清楚?”周以臣疑惑。
“东永亮是不是升连长了,就在王营长手底下。”
周以臣略微一想,懂了。
“那吴雪请你吃饭?”
“当然是因为我帮了她一个大忙,你放心,我可没打你的旗号,我可不是叶芝兰。”
叶芝兰的罪名同判决一起出来的。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耽误这么久?叶家下午来人了,当众又给她新增了一个罪名,说她冒充叶家女儿的身份,追问她真正的叶家姑娘在哪儿,叶芝兰兴许是看到希望,一直拖着没说。”
……
一夜过去,情况又发生变化。
早早去申请用车的周以臣得到最新消息。
赵参谋长果断与坏分子划清关系,没受牵连。
原四十二师政治主任调三十九师。
新来的叶家人,成为四十二师新政治主任,未来将同赵参谋长继续共事。
周以臣拿到钥匙,带着一肚子八卦打算回家跟老婆分享。
一进门,迎面就飞出来个东西。
他下意识抬手抓住,定睛一看。
是沙发上的抱枕。
“老婆,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有谁,你!”
云木香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儿子,双眼闪烁着怒火。
“好好的儿子,才让你照顾多久,你就把他折腾病了。”
“病了?”
周以臣大步上前,将老婆怀里的淼淼拉出来,肉眼可见小脸红彤彤的。
抬手摸摸额头,有点烫。
“发烧了?”
周以臣第一时间想到,肯定是昨晚上洗澡闹的。
淼淼蔫蔫地看眼爸爸,挣扎一下,扭头又投进妈妈怀里,黏糊得不像样。
云木香抱着儿子说:“量了□□温,三十七度四,有点低烧,不能直接吃退烧药,你去医院买点板蓝根叶子回来,煮了给他喝。”
周以臣点点头,抓住放在茶几上的钥匙起身。
“还要其他的吗?我早饭顺便一起买回来,淼淼有没有想吃的。”
淼淼眨眨眼,小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唇。
“想吃小馄饨,要洒虾米。”
“……”
这儿只有抄手,还是红油抄手。
周以臣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没一会,屋里坐着的母子俩听到外面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淼淼好奇,拉着妈妈要出去看,瞧见了周以臣留下的车屁股。
半个小时后,周以臣开车回来。
拎着淼淼要的燕皮小馄饨,清汤里没飘虾皮,改成了紫菜。
淼淼也没追着虾皮问,喝着味道都鲜,一碗馄饨给他的病干去一半。
周以臣给云木香带的也是馄饨,额外配大包子。
云木香尝了口馄饨,“这是哪个食堂买的?味道还好。”
皮薄如蝉翼,馅少,汤清,味鲜。
“就前面二小食堂,跟大师傅专门点的。”
因为一碗不值当包,这才一人一碗。
云木香没单独点过,都是食堂做什么吃什么,如今倒是动了心思。
淼淼吃好,精神头好些,云木香让周以臣盯着,她去厨房熬板蓝根叶。
淼淼看妈妈不在,抓住周以臣的手指偷偷小声问,“爸爸,外面是你的车车吗?”
“不是。”
周以臣摸摸他头,看他恢复精神,心里头自责才少了些。
“那是爸爸借来的车。”
“爸爸借车干森么。”
“想带妈妈和淼淼出去玩儿,可惜淼淼生病了。”
“!”
淼淼立马站直,“爸爸,淼淼病已经好了,你摸你摸,已经不热了。”
周以臣掌心本身就热,根本摸不出什么来。
淼淼就拉开裤腰带,抓着爸爸的手往里塞。
“?”
周以臣用些力道制止他,“干嘛呢。”
“爸爸,你摸摸我屁股。”
“不要。”
周以臣很抗拒。
无缘无故摸什么屁股。
“妈妈说,人屁股是凉的,会发热一定是生病啦。”
“……”
确定不是你妈哄小孩的话?
周以臣最终抽出手,用最科学的办法。
偏门小方不靠谱。
水银温度计,依旧停留在三十七度四上。
淼淼听完死活不承认。
“坏了坏了,一定是这东西坏了,爸爸,我们把它扔掉吧。”
周以臣直接给他个脑瓜崩。
“不行。”
他才哄好的老婆。
温度计摔了,就算是儿子主谋,可他现在是个病人,最后这气一定是撒在他身上。
毛头小子,诡计多端。
等周以臣回神,发现怀里抱着的小子不见了。
他跑去厨房,趴在门框上大喊。
“妈妈,爸爸要带我们去出去玩!”
周以臣:“……”
“周以臣,你又搞什么。”
周以臣只好起身,卡着儿子后颈,将他压在门板上,让发烫的小脸和额头贴着门降温。
“老婆,那是原计划,本身儿子如果不生病,我借了车,打算带你们去县城逛逛,淼淼正月十七的生日,今年没赶上过,带他去照相馆拍个照,多洗两张给爸妈他们寄过去。”
“算了,淼淼这样去了也玩不好,我还约了人。”
淼淼拍着门,“妈妈,我可以!”
“嗯?”
“好吧,妈妈我想去玩儿。”
小手指抠着门,卡兹卡兹的声音十分吵耳朵。
云木香挑眉,“这么想去?”
淼淼察觉到有戏,猛点头。
“那好,妈妈如果答应你,你今天要把这一壶的药喝干净。”
煮的板蓝根水微微发苦,肯定不会是小孩子喜欢的味道。
淼淼凑近,还没瞧见就先捏住鼻子,低头看了眼小铝锅里深褐色的水,眉头立马皱在一块儿。
“妈妈,一半好不好?”
“病好不了,还是别去了。”
“妈妈,我可以泡大白兔喝吗?”
“病好不了,还是别去了。”
“……”
淼淼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爸爸。
云木香一个眼神横过来。
周以臣摊开双手,“儿子,家里爸爸听妈妈的。”
淼淼确定没办法讨价还价,见妈妈已经开始拿碗装药……
去要喝,不去也要喝!
“妈妈,我答应你!”
那肯定要去!
……
云木香需要请假。
上午的思想课没去上。
至于约好的人,吉普车停在筒子楼下,云木香让周以臣盯着儿子喝水,她去到吴雪家提了要出门的事。
吴雪双眼一亮,“嫂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二斤红糖回来,供销社每次来货都太少,后面肚子大起来肯定不方便去抢,早早囤一些在家。”
“行呀,二斤是吧,还有其他什么需要的吗?”
“红糖就好,嫂子你等等我找找票。”
“那我先上去跟静云说一声。”
“好。”
前脚走,吴新雨后脚过来。
“姐,你找什么呢。”
“红糖票,正好周团长爱人要去县里,我让她帮忙带。”
“今天有去县里的车?”吴新雨问。
“周团长开车去,你有没有要买的东西,顺便让云嫂子带。”
吴新雨下意识要摇头,想到什么,停住了。
“还挺多的,主要是嫂子开的药材,军区医院缺了些,我想去县城里看看,只是周团长带嫂子一起去,我跟着是不是不太好。”
“等下问问。”
云木香下来,一听这个摇摇头,“车上还有位置,一起去没问题,你现在能走吗?车就在外面。”
“可以。”
吴雪也催促她,“那赶紧回家拿上钱包走,别让嫂子等太久。”
吴新雨速度很快,就像是吴雪所说,拎上布包就走了。
车里,周以臣正瞪着儿子。
因为这小混蛋被他发现,喝一口吐一口。
余光看到出来的云木香,点了点儿子脑袋,“我一会告你妈!”
“爸爸,你大人怎么还告状!”
“小孩子才叫告状,大人这叫陈述事实。”
周以臣一把抢过水壶,拧上,胳膊搭在车门上冲云木香招呼,“老婆,你儿子他犯错了。”
他说完,看到老婆后面还跟着个人。
吴新雨有些害怕周以臣,“周团长好。”
“恩。”
云木香拉开前车门,冲吴新雨说:“先上去吧。”
这辆吉普是老式的。
后座上车,只能通过挪动副驾驶的座椅一条路。
“阿姨。”淼淼主动给吴新雨让位置。
周以臣见人坐好,帮忙把副驾驶座给挪回来。
云木香说:“新雨要进城买点东西。”
“恩。”
吴新雨补充,“到县里我们分开行动吧,嫂子你们玩儿,我们回来约定和地方碰见。”
云木香想说一起也没什么,可瞧见周以臣板着的脸露出一丝笑,已经先她一步应下。
“也行,等到地方看。”
云木香爬上车,吉普底座太高,她上得有点费力。
周以臣单手撑着方向盘,看她笨笨的动作,有被可爱到。
勾起唇角,冲她伸出手。
云木香瞧见,飞了一个‘很上道’的眼神,将手搭上去。
刚坐稳的吴新雨抬起头,就看到这一幕。
男人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就将女人拉上车,手却没放,紧紧握着,直到女人甩开,脸上的笑却是甜甜的。
她想,她不在,这手应该不会放开。
吴新雨心里涌起一阵羡慕。
情不自禁地就想到自己和自家男人。
她和丈夫是堂姐介绍。
连相亲的步骤都省了下来。
适龄的年纪,堂姐给家里寄来一封信,说介绍个合适的对象。
年龄,职位,家庭……额外附带一张照片。
说是父母如果满意,就回信,也寄上一张她的照片。
父母看着很满意,隔天就带她去镇上拍照。
黑白底的半身照,一块钱一张,一家人一个星期的伙食费,放平时父母肯定肉痛到不行。
那天没有,都觉得这一块钱花得值。
半个月后,又来了一封信。
堂姐说对方相中了,让她收拾包袱来军区。
当时去的是市军区。
见面第一天,大家吃了顿饭,她没敢看对方。
回去他打了结婚申请。
第七天,申请批复,两人再次见面,去民政局领了证。
没办酒,各种情况不允许。
那会正赶上选址确定,结婚第二天,她就抖着腿收拾东西,来到山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开始条件是真的艰苦。
住得是帐篷,吃得是野菜树根。
那时候混住在一块儿,她不好意思,两人没多少夫妻生活。
老房区搭建好,她一家和堂姐一家住一块儿。
门对门的两间厢房。
她那会才觉得自己有家。
那时候堂姐刚生老大,怀着老二,她也想过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孩子。
然后她就发现,她男人并不想跟她生孩子。
女人很敏感。
她能感觉得到。
跟堂姐说,堂姐说她想得太多。
后来堂姐二胎难产。
正赶上婆婆来照顾月子,姐夫出任务不在,需要签字的时候婆婆吓跑了。
医生抓她签的字。
“新雨,新雨,你想什么呢。”
吴新雨回神,迷茫的眼神看向前方。
副驾驶座上,云木香扭头看着她,车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启动,看两边背景,已经出了检查口。
吴新雨清清嗓子,“在想买药的事,嫂子,我刚刚才想起来,你之前说过你没有开方的资格,那我去医院或者药铺卖药,会不会被拒绝?”
中草药都需要看方子。
云木香很奇怪,“之前开的药喝完了?”
吴新雨心里咯噔一下,“快,快了。”
“前期第一个疗程的喝完就能停下,先试试看。”云木香轻笑,“其实问题也许不是出在你身上的,可以的话,让你爱人也去医院检查检查一下男科,没准是他身体有毛病,才生不出来孩子。”
“……”
吴新雨脸微红,“他身体很结实。”
“结实不等于健康,是不是,老公,你认识那么多男性同志,肯定知道一些人,明明长得很壮实,其实……”
云木香被捂住嘴巴,眨眨眼不理解地看向正在开车的人。
“你又不是医生。”
周以臣后视镜里扫了眼吴新雨。
吴新雨心头一紧,转移话题,“嫂子,我姐定了下周日暖房,你到时候一定要来。”
“好啊,等我回去给她编两个大红平安结,保平安很灵的。”
“嫂子还会这个,到时候教教我。”
“我还会煳灯笼,剪窗花。”
“真厉害。”
“一般~对了,学校要招编外老师,我刚刚见到你姐忘记说,等回去你通知她和静云一生,这次别再错过。”
云木香想到什么,“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我不行,我还是算了。”吴新雨想也不想就拒绝掉,“我没上过学。”
“你姐不是说你识字。”
“恩,隔三差五去学校上过课,认识的不多。”
云木香有些遗憾,“那有空去扫盲班,多认识一些字,可以到学校参加考试,考个学历下来。”
“我都结婚了,再说考那个做什么呀,现在学历又没用。”
云木香笑笑,没再去劝。
淼淼看看阿姨,突然扶着座椅,把头从缝隙伸出去。
“妈妈,学历没用,我可不可以也不学啊。”
“??!”
那当然不行!
云木香心里头瞬间响起警铃。
曾经梦到过关于儿子的一切,像一把把小刀突然飞向她。
难不成她儿子天生废材?
不。
这不是真的!
云木香不相信。
她对上儿子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给吞回去,换了种方式。
“不想学呀?行啊。”云木香痛快地答应。
淼淼亮起双眼。
周以臣奇怪地看眼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忍不住轻敲起来。
云木香:“你顺便再给自己换个爸爸妈妈,你可以容忍自己不识字,我不能接受有一个不识字的儿子。”
犹如晴天霹雳,淼淼的侥幸瞬间被雷劈得稀碎。
“为什么呀。”
云木香回头问,“因为妈妈亏本呀。”
“?”
淼淼一脸迷茫。
云木香举例,“淼淼是不是喜欢叠飞机?”
“昂。”
“那淼淼希望妈妈跟你一起玩,妈妈有没有跟着你一起学?淼淼不知道吧,妈妈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叠飞机!”
“(⊙_⊙)?”
哈?
竟然有人会不喜欢叠飞机。
周以臣忍着笑,一下就想明白。
“淼淼还喜欢听故事,可妈妈每天在学校跟学生说那么多话后,回家已经没力气再说话,嘴巴干干的,可为了淼淼开心,妈妈还是愿意做的。”
“(ΩДΩ)”
他,他……
淼淼眨眨眼,忽然后退坐回位置上去。
云木香看去,以为他知难而退。
下一秒,就看到儿子将挂在椅背上的水壶给取下来,小手捧着送妈妈面前。
“妈妈,喝水,你要是不想说话就不说。”
云木香一阵感动地接过水壶。
看看,看看。
就说她儿子怎么可能会长歪!
周以臣轻咳,“老婆,那是儿子的药。”
云木香:“……”
拧开瓶盖,淡淡的味道传出来,她脸色瞬间漆黑。
抬起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耍心眼的臭小孩,一把将水壶塞回去。
“你,喝!”
“……”
淼淼躲不过去,只好抱着小口小口吞,像喝毒药一样痛苦。
被坑了一下,云木香瞬间感觉到她妈心似铁。
“类似的情况还有许多,综上所述,妈妈成为淼淼的骄傲,自然也忘未来淼淼是妈妈的骄傲,妈妈这么好,教出来的儿子也必须厉害,所以,淼淼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提前说,妈妈是个开明的妈妈,很愿意接受别人的建议。”
建议被云木香咬在嘴巴里,刻意加重。
淼淼:ヽ(*。>Д<)o゜
“妈妈,淼淼是好淼淼。”
“你都不识字。”
“淼,淼淼还小。”
“你都不愿意认字,妈妈好伤心,一想到以后开家长会,别人问:你家孩子考多少分?人家都说满分,考一百分,轮到妈妈:他不识字,想想就好丢人,老公,要不趁着还小,淼淼也不愿意认字,我们重新再生一个吧。”
淼淼:“!!!”
周以臣莫名兴奋起来,“生,回去就生。”
手顺着话就伸过来。
突然,半路被按住。
周以臣抬眼看了下后视镜,他家臭小子扑出来整个人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给吴新雨也吓一跳,“淼淼,快坐好,你爸爸妈妈和你开玩笑呢。”
“真的吗?”淼淼满怀期待。
云木香轻撩头发,“阿姨才是在跟你开玩笑,怕你哭鼻子,哄你的。”
淼淼:o(╥﹏╥)o
他是真想哭。
却莫名想到妈妈不喜欢小孩子哭。
眼泪跑到眼眶里,又生生给憋回去。
“妈妈。”
“哎呦,谁家小可怜,先把你爸爸手放开,爸爸开车呢。”
他不干,三两下就想爬到妈妈怀里头去。
云木香按住他的头,“危险,车在动的时候不要乱爬,坐好。”
以往还闹腾的小人扁着嘴巴坐回去。
吴新雨心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想劝,又清楚她没有立场说。
同样,云木香这新鲜的理念也让她震惊。
谁家养儿子不都为其奉献,哪有直白说生你就是为了炫耀的。
再看眼周团长,一点也不反驳。
吴新雨越琢磨,越新奇,没忍住看了眼淼淼。
淼淼正装坚强,努力憋着眼泪。
一不小心就撞上身边阿姨的目光,心里一咯噔,瞬间一切伤心都没了,全部变成了害怕。
“阿阿阿阿阿姨,你别看我!”
云木香:“怎么还结巴起来,好好说话。”
吴新雨:“没关系,我看淼淼可爱,特别喜欢。”
“我不要你喜欢!”
淼淼跳起来,“阿姨!我说认真的哦,淼淼只能是妈妈的,你再喜欢淼淼,淼淼也不可能跟你一起回家,当阿姨的儿子。”
云木香:“?”
周以臣:“?”
吴新雨:“……?”
“说什么呢,阿姨没这么想。”
虽然嫂子说那话让人震惊,可看举例子就知道是骗小孩的。
自家儿子哪能真为了不认识字,就送别人,又不是多。
淼淼死活不信,后背贴着车门,紧紧抱住自己。
“阿姨,淼淼是很可爱,很招人喜欢,看看可以,不能偷哦,偷小孩是犯法的,我爷爷是警察!会抓你。”
云木香已经回过神,拧着身子趴在椅背上看她儿子小嘴叭叭。
明明早上还病恹恹的,这会耍嘴皮子倒是精神起来。
这之后,淼淼就单方面拉开了和吴阿姨的距离。
他用行动表明,他是吴阿姨得不到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