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门

我似乎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黑暗,逐渐消散的意识飘零在这无边的虚空中,体会着纯粹的死寂。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或者说,我从未真正存在过。

第一个恢复知觉的是情绪,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与人世抽离的孤寂感令我几近崩溃,但眼中无法流出液体,喉咙无法发出嘶吼,只剩五脏六腑在颤抖着共鸣。

眼前逐渐明朗,视线里出现一台老式录相机,黑白的画面投射的是我消瘦的脸庞,时不时冒出点点雪花,提醒着我它已经时日不多了。

快要报废的不止录像机,还有其中被禁锢的疲惫不堪的我。

我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试探性地启用声带,发出如枯木摩擦般的嘶哑声:“…我叫许悯生,家住渝城龙塔街道,母亲陈拾梅,父亲…我是来找父亲和哥哥的,如果有人看到这个录像,请…请替我收尸。”话音刚落,录像机似乎是终于不堪重负了,雪白的屏幕暗了下去,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一个月前

一三年的夏天,我高中毕业。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加上贪玩,随便混了个二本的分数,生活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依旧是每天打游戏混吃等死。

好在我的家庭还算小康,在重庆渝北有一处门店,主要是卖字画的,偶尔也给人做点手工艺品。我一放假便被母亲发配到店里打暑假工,她老人家整天都在麻将桌上,自然没闲心管我。

在空调房里翻来覆去半个小时,我终于接受了要出门的事实。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关掉空调,在椅子上的一堆衣物中随便翻出一件还算看的过眼的外套胡乱披上,拄着拐杖打开了房门。

我的腿疾有一段时间了,似乎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需要拐杖才能正常行走,具体是因为什么已经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先天性结缔组织病,慢性病,一直在吃药控制,平时影响不大,只是一到梅雨季节就疼得厉害,严重时甚至无法下地行走。

楼下的大门一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六月份的重庆实在是和火炉如出一辙,看着门外面金灿灿的太阳,我果断关上门,打开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联系人。

三秒定律,似乎每次他都遵守这个铁律。三秒过后,手机里传来一阵水声。

“你手机落池塘了啊,在做哈子?”我问道。

“你个灾贼老子在洗澡!”声音有些闷闷的,似乎隔着手机有一段距离,像是在沐浴间,“仙人,你又啷个咯?”

“哎哟我在屋头摔了,你快来救救我。”我装作焦急的语气,嗔怪道。

“我信你个鬼你个灾舅子。没批事老子挂求了。”眼看他要挂断,我忙道:“救我小命重重有赏。”

闻言,电话那头发出欣喜的笑声和戛然而止的流水声:“等到!”

挂了电话后,我走到厨房拿出一盘葡萄,打开茶几上的小电扇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窗台边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五百多平的别墅里大多数时间都只有我一个活物,我早就活腻了。不过好在,我还有个能说说话的发小,所以无论我俩做什么事,都会习惯性地叫上对方一起。

谢启明,从我小学开始咱俩就一直是同班同学,我一直怀疑这其中肯定有我妈的暗箱操作,不过从来没找到过什么可靠的证据。我们俩成绩差得非常统一,他父母至今都认为我俩考试是互相帮助。因为哪怕是高考成绩,我和他都只差了四分。我许悯生扪心自问对天发誓,从来没有和别人狼狈为奸的嗜好,不过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巧。

我这个哥们,耿直仗义不日白,唯一的缺点就是见钱眼开,我觉得他可能有点那什么金钱囤积症,上辈子应该是穷死的。一盘葡萄吃完,老远就听到了谢启明的叫唤声。

我站起身来洗干净盘子,不紧不慢地在大门口坐下,顺便给他开了门。

“臣救驾来迟!”谢启明在门口一个滑跪冲到我面前,熟练地张开双臂将我从背后拖起来。

“许二世,我说你怎么又摔了,人家林黛玉也没见像你这么柔弱。说吧,叫我来想干嘛?”谢启明故作高深地说道,将我扔在沙发上之后自己也一屁股窝在我旁边。

“好哥哥,我妈让咱去许仙阁帮忙,我一个残疾人士,腿脚不便啊。”我一把揽住谢启明的肩膀,露出一副标准的商业化微笑。

谢启明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指着我道:“你小子别这么看着我,每次你那狐狸眼睛一眯我就瘆得慌,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我要工钱的。”

“那自然是有的。”我笑道。

出了小区后,我们坐上出租车,穿梭在高楼中。我是小学三年级才来到重庆生活的,从前一直在西安,那时父母还没有分开,而我的哥哥也没有和父亲一起失踪。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离婚,只记得那个夏天母亲态度很坚决。

我望向窗外,哪怕是如此燥热的三伏天,路边的火锅店依然人满为患,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胡思乱想着。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抱负,也没有远大的理想,一直以来都得过且过,我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让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的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许仙阁坐落在观音桥一处还算繁华的地段,仿古的制式让它在这现代化都市里显得有些突兀。这块地皮本是我母亲家里分得的,外婆走后就留给我们家做点生意。一下车,我和谢启明便连忙跑进店里,冰凉的空气一瞬间将我们包围。

见我们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连忙跑过来:“哟,小老板,你终于来了。梅姐招呼我好好照顾你。”这人名叫苏哲,刚毕业的大学生,店里招来的伙计。

美其名曰让我来帮忙,其实就是给我找点事做,顺便让人看着我。因为从小学习成绩烂,刚好又有点爱好,家里又有点小钱,所以母亲就让我走了艺考,所以来店里帮忙打打下手画点东西,也不算完全游手好闲。谢启明拉着苏哲上二楼打游戏去了,我就来到隔间的工作室,准备画点东西。

其实对于自己家这店,我来的次数并不多,仔细一想,我似乎都没有逛完过这栋建筑。比如屏风后的小门通往的地下室,母亲从小就告诫我不要进去。

忽然想到这来了,深藏多年的逆反心理一下便暴露出来,我拿起拐杖,来到那道小门前。果不其然,被上了锁。

这木门门面上落了不少的灰,看来苏哲平日里打扫卫生也会刻意避开这里,依照我对母亲的了解,锁和钥匙,一定不会相隔太远。否则防的就不止是外人,还有自己。

于是我退出来,重新端详起前面的这副屏风。

木制镂空雕花,其中是一副仿制的《千里江山图》,用丝线绣成,据说是母亲一位好友相赠,这图不同于原本,似乎有些细微的改动,一眼望去青山重重,外行人可能看得大差不差,但我自小长在书画世家,仔细一看,心中便有了苗头。

我拿出手机,搜出原图的照片,发现这屏风绣的山正好与原本的凹凸相对,这绣图高九十厘米,宽一米六,左右两边向中一一对应,中空外繁。虽然不是完美的毫厘不差,但也是大同小异。

在国画中最讲究的手法就是留白,常用来塑造天空与流水,更多的笔墨重在描绘山川与花草,以空绘繁,动静相衬,而这张绣图,却好像多了些什么。

我端详一阵,忽然灵光一闪,将手机中的图片上下翻转过来,放在绣图下方,再对照眼前的绣图,只见图中的山绵延像一个“一”字,而手机里的图经过反转后,那留白的一处水便到了最下方,中间的山则也形成一个“一”字。

回想起母亲在我年幼时便总是烧香拜佛,她是最信这些神秘学的东西了,我不由得往一些玄学学说上思考。

在八卦中,阴阳组合成不同的卦象,用“一”代表阳,用“--”代表阴。而眼前的原图和绣图则组合成双阳单阴的符号,即为巽(?和兑(?。不论是原图还是眼前的绣图,单拎出来都不足以组成一个卦象,而山水凹凸不平,绣图却与其一一对应,则正好组成一个“一”。

重庆位于我国西南部,在八卦中对应的则是巽(?卦。许仙阁在这条街的中间地段,正好也是凹下去的一块地方。我调出手机里的指南针,看向西南方向的地方,在我身后,就是走进来的正门。

我收起手机,又回到来时的正门边,打开门帘,外面有一小块平台,修了个仿古的屋脊,许仙阁三个大字用瘦金体端正地写在牌匾上,我走到牌匾与门框的隔层下,看到其中果然有一小块地方间隔。

门框高两米多,距离那间隔还有个三十多厘米,我身高一米八二,就算我踮起脚尖伸直了手臂也够不到,最多摸到门框上一点。

“操,算准了我是个瘸子,专门防我的吧。”我骂道,撑着拐杖有点无能狂怒,突然目光一转,看向手里的拐杖。

我将其举起,盯准了那间隔,用力一捅,果不其然,其中那块凸出来的小盒子就被我给弄下来了。

这是一个有些粗糙的木头盒子,外表没有任何花纹,也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做的,只是应该有些年头了,闻着都有些霉味了。摇了摇,里头确实有东西。

我走回店里,再次来到屏风后的门前,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把钥匙。

我心说有门,迫不及待地取出钥匙插入锁孔内,随着转动,木门缓缓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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