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宿命

今夜十二点准时迎来的除了独眼老四还有一声惊雷,以及我再次复发的腿疾,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疼得厉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我几乎是半夜被疼醒,喝了药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独眼老四看我这个样子应该是走不了了,就待在我房间里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我疼得呲牙咧嘴的,几乎快要晕死过去,就对他说:“你要说什么趁现在,等下我疼晕过去了就听不着了。”

那独眼老四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腿,朝谢启明问道:“他每次下雨都疼成这样吗?”

谢启明坐在我床头锁住我的手,怕我疼得扯头发,答道:“这一次他好像格外疼,也许是因为发烧了?”

我只觉得膝盖骨里头好像被人用弯刀在一下下地刮,我恍惚间甚至想到古代的一种髌刑,就是用刀将膝盖骨挖空,整条腿的肌肉被生片下来,抽筋剜肉。

独眼老四站起身,朝谢启明说道:“你去烧点热水,用毛巾打湿了盖在他腿上还有脑袋上,我来抓住他。”

谢启明点了点头照做,我便靠在了独眼老四的怀里,他一手擒住我的双手,一手环过我的脖子,覆在我额前,我只觉得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靠在这人身上,我才发觉,他身子挺软,而且没有双手那么冰。也不像谢启明那样浑身的肌肉硬邦邦的,没有平日里看上去的那么又冷又硬。也不知是不是我烧糊涂了的错觉,他的目光都比平日里要柔和几分。握住我的手依旧冰凉,却让我降温不少。

谢启明找到了房间里的热水壶,又去外头的走廊接了点热水,就连忙跑进来给我泡上毛巾。

约莫捂着我的脑袋捂了二十多分钟,他们才给我换上毛巾,膝盖敷了热毛巾,总算缓解一些,我正要道谢,他俩忽然又交换了位置,独眼老四将自己的双手泡进热水盆里,泡得差不多了就拿起来擦干,贴在自己脖颈处试温度,然后走过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摸上我的膝盖。

“会觉得冷吗?”独眼老四问道。

我摇了摇头,他双手泡得暖呼呼的,给我揉着关节,似乎是有点讲究的手法,力道不轻不重。他双手纤细修长,就连骨节都不会额外突出,恰好包在肉里不让我觉得硌得慌。

“为什么照顾我?”我问道。

独眼老四没抬头,只是自顾自地讲道:“我师父和你母亲是故交。”

“你师父?你不是被拐卖到东南亚了吗?哪来的师父?”我一问出来就后悔了,这话术肯定是我二舅哄外人的,这样一来人家就知道我俩悄悄打探他了。

独眼老四似乎早有预料,不咸不淡地说道:“这话也就骗骗你们。”

我品味一番,心道这么说来,这人莫不是受我亲娘的嘱托才如此待我?

“我师父云游四方,早些年和你母亲有些交情,知道你这次回来,就让我跟在你身边照应着。”独眼老四说道。

我沉默一阵,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那个疑问:“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他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只摇了摇头,说道:“你记错了。我不认得你。”

谢启明陪着我折腾了大半夜,我就让他先回隔壁去睡一会儿,腿疼稍微好些了,独眼老四就坐在我床尾的椅子上,沉默着。也不开腔,也不走。

想起前些日子在野外露营时,他也一直是这样,总是一个人沉默着呆在一处地方,有需要时就拉他来做事,不需要就自己待着。

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此时就像是在待机,看他这架势似乎是打算要守我一晚上了。对于这个人,我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他在人群中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显得不那么瞩目,我不清楚我的母亲究竟和他师父是怎样的交情,能够让他不惜放血也要保护我。

“你的血真的能逼退蛇群吗?”我问道。

独眼老四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斟酌到底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道:“蛇类怕我的血,它们对于剧毒总是格外敏感。那天给你二叔服下,是为了以毒攻毒。”

我精确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字眼,“剧毒”二字让我不禁皱起眉毛,问道:“你的血有毒?”

他点了点头,似乎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我体质和常人不一样,体温较低,对外界温度的感知能力也比较迟钝,至于我的血…这个不能告诉你。”

“那你,体温冷成这样真的没事吗?对身体没影响吗?”我问道。

他只是摇头笑了笑,说道:“等到有影响那天,你早就不记得我了。”

“…那可不一定。你的眼睛呢?又是怎么瞎的?”我问道。

独眼老四摸了摸自己缠着纱布的右眼,含糊道:“…不告诉你。”

确实是令我大开眼界,我从未设想这世上居然有人类的血液有剧毒,还是让蛇群都惧怕的程度。

“这雨看样子会连续下个好几天,这阵子你们是别想行动了。”独眼老四拿起床头柜的一个苹果,又掏出他那造型奇异的蝴蝶刀削了起来。

我本以为他是给我削的,谁知这孙子削完了皮竟然自己啃了起来。他嚼东西时是闭着嘴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两只手捧着吃。我忽然想起了儿时养的那只叫老四的小狗,吃东西也像这样,跟猫似的,还有点护食,得两只爪子抱着吃。

“我们老四哥四哥地喊你,你到底多大啊,没准我还比你大些。”我抬起双手撑在脑后,打算继续探他的话。

“十九。一月十九生的。”他嘴里包着苹果,含糊地说道。

我一听,心说还挺巧,我一月二十生,这家伙正巧比我大了一整岁。但是听他那声音我又觉得奇怪,实在不像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你九四年生的?”我试探性地问道。

“九五。”他似乎很喜欢吃苹果,紧接着又啃了一小口。

我顿时纳闷:“啊?我也九五啊,你怎么算的十九岁?不应该十八吗?”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专心致志地啃着苹果:“虚岁。”

看来这小子是生怕我比他大听不着我喊他哥了,故意扯大了一岁。这样一算,他竟然正好只比我大一天,他娘的,我还是得叫四哥。

“那我堂姐好像比你大几岁吧,她怎么也叫你四哥?”我疑惑道。

“你别告诉她。”他道。

“那你为什么叫老四?你没名字吗?”

“有。”

“叫什么?”

“不告诉你。”独眼老四已经啃完了那个苹果,将核扔到垃圾桶里,拿纸擦了擦嘴。我发现每次当我一问到什么敏感话题的时候,就会触发他的防御机制,直接就不告诉我了。

“好的,不告诉你先生。”我打趣道。听到这个称呼,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发出呵呵的笑声。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似乎真的把他给逗乐了,我道:“你笑起来比不笑看着亲近多了,平时干嘛冷着一张脸?再这样我堂姊也不理你了。”

闻言,他的笑意戛然而止,又恢复平时那副臭脸:“我生性不爱笑。”

一听这话,我心里顿时就为许涟漪感到凄凉,看人家这态度应该是对她没什么意思。我只觉得窝火,我堂姐再怎么说也是许盛梁的宝贵闺女,这人一看就是个混社会的穷小子,除了那张脸,真不知道我堂姐看上他啥了。

聊过一阵后,我越发觉得他只是看起来神秘深沉,实际上的心思到是单纯,我随便套套话就都说了,触及到了一些敏感原则问题他也不会圆滑地打诨过去,只是直白地说不告诉我。

或许真的只是一个体质特殊的怪人罢了。我又同他聊了些我母亲和他师父的事情,他说多的也不清楚,只说是师父让他来跟着我,如果可以就把我赶回去。

问他声音的问题,他只道是因为小时候生病烧伤了声带,才导致听起来像少年的声线。问其他的,他再也不肯说了。独眼老四又坐到床尾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外面大雨瓢泼,电闪雷鸣,屋子里关了灯后漆黑一片,每一次闪电都照亮他那阴郁的半侧脸,活像个鬼。

“你回去吧,我腿不疼了。”我朝他说道。实在是忍受不了每一次闪电都看到他那副死样。

独眼老四没有动,开口问道:“许悯生,你相信宿命吗?”

我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有点不明所以。

他说,如果我就此回头,或许就能回到我原本的生活,如若执意继续下去,或许就会卷入一个未知的深渊。

前方是如何,是真相还是又一个阴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选择。但我总觉得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动着我,让我一步步去寻找记忆中缺失的部分,太多太多的疑惑困扰着我,我不想自己终其一生都与其纠缠。

“不如就趁此机会,一探究竟。”

我开口道,又是一道惊雷,划破这淅淅沥沥的雨夜,我们二人相互对望,都没有开口。闪电耀眼得刺目,将房间一分为二,我在明,他在暗。

就像一条匍匐在漆黑深渊里的巨蟒,在伺机而动准备狩猎他的食物,那眼睛冷得可怕,和他的体表温度一样冰冷,薄唇轻启,吐出的是猩红的信子。

我回过神来,看他张开嘴,缓缓说道:“我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你的确很喜欢找死。”

“四哥,既然你师父让你保护我,那你能不能当我的人?”我问道,本来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我却越想越怪。

他听到这话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的意思:“你是要我听你的?”

我连忙点点头。

独眼老四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阵,朝我走来,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门外忽然传来谢启明的敲门声,于是独眼老四又去给他开门。

“我操,我刚正睡得香,他娘的刚才一道雷给我劈醒了,我出来一看,四哥那间房房顶都给劈开了!”

谢启明裹着自己的被子,手里又抱着一床被子,一边说着一边递给独眼老四:“四哥,这是我抢救出来的,那屋里其他东西都淋湿了,没法住人了,我本来想给你二叔他们打电话,这破山区里还没信号!”

一听到房顶被劈了,我怕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家也出事,连忙问道:“其他人的房子没事吧?”

“嘿,说来也巧,其他地方都是凉亭花草被劈了,就唯独他一个人那间屋子遭了殃,要不是咱们喊他过来,这会估计都被埋在下头了!”谢启明说着,挤进屋内,裹着被子就躺到了我床上。

他还不忘招呼独眼老四:“四哥,你也来!”

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无奈的表情,似乎做了一会思想斗争,最后还是认命地坐到床外侧。

他脱了外套我才发现,这人瘦的出奇,一层层的衣物褪去,只剩下他里面打底穿得那件无袖高领衫,两条修长的胳膊缠满了绷带,不知道是受的伤还是为了刻意掩盖什么。

“四哥,你的手怎么了?”我好奇地问道。

“…遮疤。”独眼老四说着,也不脱裤子,就那么裹着被子躺下了。我心道这人可真怪,穿着工装裤睡觉也不觉得硌。

于是,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抵不住困意来袭,我躺在中间眼睛一眯一眯地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抱住了谁,应该是谢启明,全身暖呼呼的,这一觉我睡的格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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