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雨季

等我睁开眼,已经是上午九点多,谢启明仍在呼呼大睡,身旁的独眼老四已经走了,一摸他身下的床单,没有一点温度。

昨夜下过大雨,这会还在下着小雨,外面阴沉沉的,听不见其他声音。我摸到床头的外套披上,撑着拐杖下了床,为谢启明盖好被子后,我正要打开门,独眼老四就从外面打开了。

手里还端着一些食物,小米粥,茶叶蛋,都是一些日常的吃食。

“你二叔他们带着小辈去山里了,我说你昨晚没休息好,就没有叫你。”独眼老四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物放到桌上。

“…这些是你做的?”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是,你二叔做的,我热了一下。”独眼老四说道,拿起一个茶叶蛋开始剥皮。

我看了眼酣睡的谢启明,他似乎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去洗漱完之后,我拉开椅子在独眼老四身旁坐下。

三碗粥,两个鸡蛋,还有一点橄榄菜和咸菜,以及一笼包子。想不到我二叔还会包包子,看起来似乎味道还不错。独眼老四已经吃完了一个茶叶蛋,我也拿起一个准备剥,手却被烫得缩了回来。

我没想到居然是烫的,看独眼老四吃那么快还以为是常温,看来他真的对温度不那么敏感。

见我这个样子,他非常自然地把我刚才碰的那个蛋拿起来,在自己手里抓了一会后又递给了我。

我一接过来,果然凉了一些,见他又要喝粥,我生怕他肠子被烫伤,连忙碰了下他的碗,果不其然也是烫的。

“很烫,凉一会。”我说着,拿过他的那碗放到桌上。

独眼老四也没多说什么,想双手捧着去降温,我又给他手腕逮住:“别碰,你不怕烫伤?就算感觉不到烫,应该也会疼吧。”

他没穿外套,赤裸的手腕被我抓在手心,依旧是冷得像捏着一块冰。我又站起来翻出那件谢启明给他的外套,给他披上:“穿好。”

独眼老四似乎有些奇怪我干嘛这样做,不过还是乖乖穿上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总是觉得他挺可怜的,一想他以前小时候肯定吃过不少苦,这么烫的东西吞下去肯定会烫伤。

也不知道他那个什么师父会不会照顾他。我学着谢启明一直以来照顾我的样子对待他,才发觉这种感情原来叫做同病相怜。

“我又不会冷。”独眼老四说着,一边拿着勺子在那粥里搅动,一边吹着。

“感觉不到冷不代表不会生病。”我说着,拿起那个茶叶蛋,打算这个剥好了先给他吃。

“干嘛这么对我?”

“谢启明也是这样照顾我的。”我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我不会报答你的。”独眼老四说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需要你的回报?”我抬起头,反问道。看着他那只眼睛,里面写满了疑惑。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一定是有所图的。”独眼老四小声地说道,继续搅动着那碗粥。

我看着他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儿时养的那只叫老四的狗,它本来是外面的流浪狗被我给带回家的。一开始第一次给它喂食的时候,特别护食,吃什么都是两只爪子抱着啃。我第一次抱着它抚摸它的时候,两只眼睛亮亮的,有惊喜,有疑惑,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也会被人爱,同时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他好。

独眼老四的神情和它一模一样。

“那你师父呢?他对你好吗?”我问道。

独眼老四先是点了点头,又摇头。没说任何话。

“那除了他之外呢?”

“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他说道,“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我没钱。如你所见,我什么都没有。”

“看得出来。”我哼道。看来这家伙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晰。

我怕他胡思乱想,便说道:“如果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以后…”

“我喜欢。”

他低着头,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黑色的发丝遮住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是红了耳根。

窗外仍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窗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声呼啸,吹乱了窗前柳絮,那枝条胡乱飞舞着,同风纠缠不清。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我好像病了。”他说道,“我竟然觉得热。”

“应该是暖气开高了。”我故作漫不经心地把那茶叶蛋剥完,递给他,他却同时也将那碗吹凉的粥推给了我。

我俩同时愣了一下,他接过茶叶蛋。只对视一瞬,他便移开了眼,直直地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这粥不烫不凉,温度刚好,我沉默着一勺一勺吃着,看他侧脸的睫毛,看他鬓角发丝的耳后,看他肩颈无意突出的骨。

一碗粥吃完,我才发觉没尝出什么味道。

独眼老四依旧举着双手用手指捏着鸡蛋,小口小口地啃着,发觉我的视线,又看了过来,用下巴指了指另外一碗:“那碗烫吗?”

“这么大一阵早就不烫了。”我说着,还是伸手探了探碗边。确定温度后才递给了他。

独眼老四接过后直接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几乎是想逃一样地站起来:“我要走了。”

“等等。”我叫住他,也站起身,靠到他面前,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我本以为会像他的手腕那样冰冷,结果这里的温度似乎和常人无异,甚至还比我烫了一些。

“干什么。”独眼老四皱着眉拿开我的手。

“你发烧了。”

“怎么可能。”他冷哼一声。

“我没开玩笑。”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用管我。”独眼老四说着,转过身打开门。

“你去哪啊,你屋子都没了。”我无奈地笑道。

闻言,他的背影僵住了,似乎是忘了这茬。只好板着脸又回来,坐到椅子上,磕磕巴巴地问道:“发烧了…吃,吃药?”

见他这么问,我反倒是觉得意外,在野外应对什么蛇之类的危机情况,他显得信手拈来,而在日常生活的一些常识问题他似乎并不怎么了解,只是一些生存的本能在驱使他行动,例如饿了要吃东西,病了要吃药,但是吃什么,怎么吃,他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在意。

他体质特殊,肯定和童年有关,也许是后天影响也许是天生的,看来从来没人教过他这些,长这么大全凭自己摸索和本能。

活这么久真是奇迹。

我心想着。见我不说话,他又抬起头望着我,好像是在等一个命令,我问道:“你以前从来没生过病吗?”

他回忆了一下:“有,但是自己会好的。”

好家伙,全凭自己命硬啊。

“那你师父呢?他不管你?”

独眼老四摇了摇头:“师父平时很忙,见不到。”

“那谁养着你?”

“我可以养自己。”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似乎没觉得有任何问题,应该从小就是和自己师父生活,也没上过学,没有接受过社会集体化训练。

“那以后我照顾你。”我脱口而出,转身去行李箱里翻出感冒药,用热水给它冲开。

独眼老四不说话,我背对着他,不敢看他的表情。也许会拒绝,也许会直接离开。

“什么是照顾?”他问了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将药放在一边晾着,转过身看向他:“呃…就是,比如我养了一盆花,每天给它浇水,给它晒太阳,就叫照顾。”

独眼老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问道:“为什么要照顾我?”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以后还需要他。也许是家庭原因,有个精明的老妈,我这人从小就利害分明,所有周围的人对我而言只分为有价值和无价值,我只会花费精力去经营有价值的关系,而同无价值的人相处,对我而言是在浪费时间。

有价值的人分为实际价值和情绪价值,谢启明就属于情绪价值,而眼前的独眼老四,应该就是属于具有实际价值。或许这么说有些功利,但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

“因为我想。”我说道,“你也可以拒绝。”

独眼老四沉默着看着我,抿了抿唇,说道:“我叫…汜。”

我很意外他居然会主动提起自己的名字,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四?哪个四?”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朝我比划道:“三点水,一个巳蛇的巳。”比划完,又低下头:“是我师父起的。我跟他姓,姓颜。”

颜汜。我在心中默念道,原来他不是不告诉别人名字,而是告诉了之后我二舅估计也没听明白,以为人家就是叫老四。所以久而久之他也懒得再向别人说清。

我将药吹了又吹,摸了摸温度后,确定不烫了才递给他。

这场雨连绵着下了许多天,我们也就在老宅里逗留了许久,和颜汜的关系亲近许多,我带他俩看儿时我玩耍过的地方,看我和许涟漪玩家家酒的小玩具,某天绕到了后院的柴房,小时候父亲做的两个狗窝也都在。

“我以前养过两条狗,他们就住在这里。”我指着那堆快要垮下来的木栏,对谢启明说道。

颜汜总是沉默着跟在我们后头,这时候谢启明就会一把搂住他,一把搂住我,三个人就继续闲逛。偶尔二舅也去河边,带着我们几个一起去捞鱼。

我就和许涟漪站在岸上玩,用竹条编蚂蚱,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儿时。

夕阳西下,我们肆意打闹。我原以为这一趟就算不会有什么收获,我也能收获一个新朋友,或许就到此为止回归自己的人生,但也许真的是造化弄人,宿命,终将是我无法挣脱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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